一
小时候最深重的记忆之一,是帮我奶奶解裹脚布。通常是下午,老太太走累了,坐下来,脱鞋,露出用布缠紧的脚。我帮她一层层剥开,脚越来越小,最后看到的,永远是一只变了形的脚丫,除了大脚趾,别的都已弯向一边,脚弓亦曲。有时她逗我,非要我试试裹小脚。余尚年幼,怎知老太太套路,一把捏下去,疼的在伊怀里打滚。
说来惭愧,这记忆很是温馨。我还一度为奶奶这脚自豪过,别家孩子的奶奶,一般都是大脚丫。她老人家,小脚,大襟褂子,拐杖,风范一时无两。直到她离开后很多年,我才意识到奶奶这辈子可能都没感受过奔跑的快乐。永远步履蹒跚背后,是她生长的时代对女性彻头彻尾的不尊重。有个词叫“三寸金莲”,中国文人那点才气,有相当部分都这么猥琐地用了。
从来心与物间互相映射,能废掉女人的脚,自然能让她们凭男人意志活着。这么黑白分明的话题,本来无甚可说。怎料造化弄人,一位叫丁璇的老师向我们展示了这个时代的无限可能。
二
说起来,因为总批判世事的缘故,我本是对丁老有些心理准备的。前一阵河北的太极高手闫芳女士流出很多视频,每一个都仔细看完后,我内心还有些同情之理解,毕竟单从视频看,她应该解决了很多智障的就业。一切能促进社会和谐的,都可以是我格某人的好朋友。
但丁老真的无甚用处,她老人家的眼睛与你我无异,认识水平却有更上一层楼之需。比如在一段演讲中,丁女士颂扬武警战士的阳刚之美(说起来这段算男德,对她来说是道超纲题),最后从她的嘴巴里我们知道,火车从武警战士们的肩膀上开了过去。这算是对满嘴跑火车的直接诠释。
丁女士给人的印象如此负面而刻板,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哪里有误会。后来看了她和九江学院官方的回应,方觉心安。没错,这世界上就是同时存在着两百年的人。此刻是2017年,但有些人思维已经到了2117年,比如哭泣的柯洁和退役的Alpha Go,都很可能让未来的人类受益;很遗憾有些人似乎永远留在了1917年,他们脑子里的残渣可不光女德这点东西,扒开一看会发现有辱现代文明。
我们这些生活在北上广的年轻人,经常会对世界有过高的期许。我的意思是,那些期许都是对的,却与现实相违。现实是,丁璇的演讲能不断被掌声打断。现实是,即便舆论中对她已是压倒性的批判与嘲讽,那些没有发言的人仍是大多数,他们中有很多希望女性成为附属品的男性,和希望成为好的附属品的女性。
不然你难以解释,为什么过一阵媒体就能曝出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淑女班、女德班。我翻看了其中一家的课程安排,深感想象力之有限。“看不惯父亲、公公,会头晕、头疼、脑血栓;爱管老公,易得心梗、脑梗;恨姐妹兄弟,会肩膀疼……”有一种身体点读班,哪里不疼点哪里的即视感。
三
那天跟一位纽约来的女士聊天,白人,曾做过记者,在大学里任教,就是那种会背包就能走遍世界的独立女性。 说起女权,她一声叹息,好日子其实没享受多久,几十年前并无今日权利。那时美国版的编辑部故事,还特地塑造过一个可以独立出差的女性形象。
我不赞同许多女权主义者,尤其在当下中产语境中,常有矫枉过正之嫌。政治正确横行的时代,真想讨论点问题,得先剥去这层话语的外衣。从许多维度来讲,我都认为矫枉过正伤及的是权益远未得到保障之人,挡住了该被关注的群体。实际情况是,在一个女人不得不暂停自己结婚,也要为弟弟买房掏10万块钱的时代,女性权益并不在真空中,应当认真追问,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只能听丁璇的教诲,是因为真的蠢,还是因为现实太残酷?
去年,美容网站cut.com为模特Jessica Damouni拍了段只有一分钟的视频,展示从1910年代到如今的年代,叙利亚女性的变化。从一开始女性戴着头巾、缺少妆容,到后来开始戴金耳环、凃红唇、梳卷发髻,甚至波浪发、白发带……一切在2010年代戛然而止,叙利亚女人的装扮只剩了黑色罩袍。既然在外观上已如此驯服,你当然不会期望她们会有什么权利。
四
进步并非必然,退步有着永恒的诱惑。丁璇看似可笑,不把她的生存空间挤干榨净,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觉得,女人既然这么傻,似乎也没必要出远门啊,不如把她们的脚裹起来吧。
文/司徒格子
来源:侠客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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