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大家》：访87岁高龄的可爱漫画家方成

方成在向记者展示他的漫画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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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现场作画

　　　　央视《大家》播出《可爱的方成》，以下为节目内容实录。

　　主持人：我们今天要给您介绍的大家是漫画家方成，我相信很多人在看方成漫画的时候，在露出轻松微笑的同时一定也会想，在这幅漫画的背后，他的创作者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着怎样的笑容，他会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向我们描述他对生活的态度，我们今天就来面对漫画家方成。

　　解说：今年87岁的方老仍然会不时给一些杂志创作漫画，而且他还延续着一贯的创作作风，画前必须要打底稿，而底稿往往一打就是好几遍，先构思人物形象，然后再修细节，精雕细磨地终成一幅作品。除了普通的漫画作品，方成还忙于创作一种全新的画作，以国画的形式画中国传统人物，再配上打油诗，既成一幅漫画，又是一幅观赏画，这种漫画形式是方老晚年独创的，如今有人向他求画也大都求的是此类作品。

　　而方老画中国传统人物最早可以追溯到1980年他创作的一幅著名漫画——《武大郎开店》，武大郎开了一家店，他的伙计也都个头矮小，还对来客振振有词地说，我们掌柜的有个脾气，比他高的都不用。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武大郎”这个词还被人们常常用来比作“妒才嫉能”的人。

　　方成：一般领导的才能会比较高，本事比较大，这样下面做干部的能比较容易。如果领导他本事不高的话，下边有水平高一点的，领导会害怕。

　　主持人：他生怕你超过他？

　　方成：怕抢他的位置，怕影响他威信。所以我想，我就让武大郎开店，然后让他下面的伙计说一句话：我们领导有个脾气，比他高的都不用。所以他的画面有个好处，画面很滑稽，谁也没见到这么画漫画的，一个个都那么矮。

　　主持人：开始我没看到那么多人，后来我，看到说比他高的都不要，一看这桌子后面、桌子腿底下还有人呢。

　　方成：这个还有故事呢，因为我这个是准备开画展的，所以画了一百多张画。我给我们过去的老领导华君武——华君武是我老领导我很佩服他的，所以我开画展，就很想请他指教，把这个作品给他看。他一看这张画，说就是你的对联不好，原来的对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主持人：这是个传统对联。

　　方成：他说这个太一般：你要把这个改了，改成跟这个主题切合的最好。我想了四天，后来我就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人不在高，有权则灵，店虽不大，惟我独尊。这么就正好了，上面那个横批就好办：“王伦遗风”。王伦他不是占梁山的时候……

　　主持人：占山为王，也这样，比他能干的他不要。

　　方成：谁对这个最感兴趣呢，碰到这是老画家，李苦禅，见了我就说：你这对联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解说：方成创作《武大郎开店》正是文革刚刚结束的时候，当时的中国从反右运动到文革结束，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没有人敢画国内时事讽刺漫画。而当时方成除了《武大郎开店》之外还一口气创作了近百幅漫画，这些画张张直指社会弊端，震撼人心：《告状》画的是1957年发生的事，《家庭》是文化大革命造成的恶果，《终身大事》和《一人得道》是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1980年，方成推出个人画展，将这些漫画一并向公众推出，画展立刻轰动全国。随着画展的影响越来越大，《武大郎开店》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

　　方成：这个展览巡回展览十几个城市，后来听说在四川展览的时候，人说这张画出问题了。

　　主持人：出问题了？

　　方成：是写信告诉我的。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很紧张，

　　主持人：那他们说出什么问题了？

　　方成：他也没说，后来还有，那个动画导演最好的一个导演叫阿达，他打云南来，也很紧张，到北京专门找我：听说《武大郎开店》出问题了？我说没有，它得奖了。

　　主持人：他们说的都是出了什么问题？

　　方成：别忙啊。

　　主持人：包袱在后头。

　　方成：包袱在后头。后来我又到那个香港的展览，我拿给我们的报社领导看：你看看我们拿到香港展览，你得看看我的作品行吗？别看了，你《武大郎开店》别带去就行了。

　　主持人：看都不用看，就那个别带。

　　方成：不用看，就《武大郎开店》别带去了。后来我才清楚，因为说武大郎个子矮，邓小平个子也矮，还有那胡耀邦个子也矮。

　　主持人：怕有影射之嫌。

　　方成：怕说影射，不过那时候胡耀邦没上来呢，还没当总书记呢。

　　主持人：但是你说的这个过程当中，您自己都一直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方成：我不知道，后来听说的。

　　主持人：那您有没有问是什么问题呀？

　　方成：我搞不清，我没问，我问什么他也说不清。后来我才看见说个子矮，怕他影响，因为邓小平个子矮。

　　主持人：可见那时候画这个画实际上是不太容易的。因为文革结束之后，我们刚从那种很不正常的文化气氛走出来。

　　方成：因为我们过去画的漫画都是讽刺敌人的。他以为上漫画的都是敌人，都是坏人。

　　主持人：现在您画的不是敌人了，是……

　　方成：现在画的都是我们自己人了。

　　主持人：所以这个时候就容易被人指出来：你这个画是有问题的，你是在批评什么，

　　方成：人家是这么猜，也是估计，他也不明说，现在习惯了，现在习惯了。

　　解说：1980年，《工人日报》和《人民日报》相继发表了方成的《武大郎开店》，顿时读者来信如潮水般堆积在方成的办公桌上。当年，读者投票评选《人民日报》新闻作品优秀奖，美术作品中只有两件获奖，一件是罗中立的油画《父亲》，还有一件就是《武大郎开店》，这也是漫画作品首次获得该项荣誉。伴随着漫画展的成功和《武大郎开店》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方成这个名字也在中国家喻户晓，他与漫画家华君武、丁聪并称为中国“漫画界三老”。

　　解说：方成从小在北京长大，少年时的他腼腆内向，见了女孩就不敢说话。虽然从小就爱在墙上画一些涂鸦之作，但方成从未想过会走上漫画这条道路，他从小就立志要做一名优秀的医生。1935年，北平爆发了“一二九”学生运动，当时17岁的方成带着两大包药品也夹杂在学生游行队伍之中，一心想当医生的他准备抓住时机救治病人。但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却画了此生第一张漫画。

　　方成：那时候我们学校学生会在学联里头负责宣传，所以写很多的宣传品。他们知道我会画，就我一人会画，说你就画宣传画。那个时候是抗日的呀，那种漫画是对抗性的，又是政治性的，很容易用漫画的技法。我就记得这一张，这一张因为它贴到我学校门口。

　　主持人：这张。

　　方成：这是我后来回想着画的，旁边还写着字，我的字写在旁边的：中国人的刀，哪国人的血。我挨了一刀，我先画的，挨刀是后来挨的。挨了一大刀，砍一大窟窿啊。

　　解说：这张简单的漫画成为了方成日后几十年漫画道路的起点。高中毕业后，方成考上国立武汉大学化学系学习制药，仍然准备将来从医。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随着武汉的沦陷，方成随学校一起来到了战争大后方四川乐山。在这个大山深处，方成因为创作学校壁报再一次画上了漫画。这些发表在壁报上的作品主要画的是学校里的艰苦生活，简单却也不失有趣。大学毕业之后，方成到四川一家化工所作了一名普通的技术员，平时要动画笔的时候就是给周围的人画一些简单的素描像，漫画对于他的生活仍然是可有可无。但是人生的转折点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因为一次恋爱失败方成几乎每天晚上都失眠，他决定去遥远的上海寻找一种全新的生活。

　　方成：我闹病，我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没法上班。那时候这个日本已经投降了，1946年那时候，我已经不行了，支持不住了。四川又是很闭塞的地方，我就想到大城市去转转去，也看看去，换个环境。换个环境靠什么？就靠我会画画。我一看上海来的报纸，看到米谷、丁聪画的画，我一想这个画我也能画，我那么就到上海去了，

　　解说：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是中国漫画界的摇篮，米谷、丁聪等诸多著名漫画家云集在此。当1946年8月的一天，方成站在上海滩繁华的街道上时，他发现这里并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简单。此时的方成还没有在一家公开媒体上发表过作品，在上海根本找不到任何工作,他靠在朋友的家中借宿艰难维持生活,眼看着生活就快支撑不下去了。

　　方成：那是老天爷帮忙没办法，一个广告公司招聘绘图员。我去试试吧。我去了。

　　解说：巧的是，这家广告公司的招聘主任是个美国人，这一下帮了方成大忙。

　　方成：那时候画那个广告，画大美人，或者水彩，宣传什么东西你得画出来，我全不会。就画漫画我熟，我就画几个漫画小人，他一看高兴了：就是你了。你们排队的人，他说，你们走吧，我们有了。马上他就拍板了，因为什么？在中国的这个不用漫画做宣传，在美国漫画做宣传是最值钱的，他不会。

　　主持人：结果他一下就看上你了？

　　方成：看上我了，有了这个工作以后，我在他的办公室——他下了班我在他办公室，有地方住了也，他也给我一个存纸的地方，我在纸上睡。他下了班那办公室有桌子，我就画漫画了，我就靠这个。

　　主持人：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画漫画？

　　方成：那个时候我才能画，要不然我没地方画呀。那么就是说很巧啊，正好碰上。

　　解说：拿方成自己的话说，后来在上海的一切顺利得他都不可能不画漫画。与其他上海漫画家大都画单幅讽刺画不一样，方成刚开始画的都是这种摹仿英美手法的连环画，凭借这种幽默的连环画，方成逐渐在上海漫画界站稳了脚跟，他的作品越来越多得被发表在上海《大公报》与《评论报》上。因为这幅讽刺美国兵的连环画，方成得罪了当时给他工作的美国人，他失业了，但是此时的方成已经在上海漫画界小有名气，不久他就被著名的民主杂志《观察》聘为了漫画版主编，方成的这一生再也不可能离开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