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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辉:如果本雅明来到香港天星码头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22日10:14 南方报业网

  知道分子之马家辉专栏

  香港中环天星码头拆迁重建在即的最后一夜,月暗星昏,但有十多万人拥到码头前面凭吊忆旧,闪来烁去的闪光灯把天上繁星移植到水泥地上,创造了一幅足以让人长久追记的动人画面。

  这画面难免令人联想到犹太裔德国哲学家本雅明(WalterBenjamin)于廿世纪初所曾感叹的一句名言:现代人的感动,与其说在于“一见钟情”(loveatfirstsight),不如说在于“最后钟情”(loveatlastsight)。

  本雅明的感叹本意当然不只是嘲讽。他当时旅居巴黎,目睹“资本主义盛世”(highcapitalism)如一列火车轰轰烈烈地往前奔驰,在不停滚动的车轮下,多少建筑、几许文物惨遭拆卸,由此在人们心底勾动了非常暧昧的情绪:一方面,在所谓现代化的大潮下,汰旧换新似是天经地义的硬道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旧之间仿佛势成对立;然而,另一方面,时代的变化速度愈是激烈不居,愈易驱使人们汲汲从昔日的岁月里寻找安定的心理依归,在这意义上,“发展”和“怀旧”有如一对怪异的双生子,一个把脚步向前,一个把眼睛望后,资本主义的贪婪替自己播下了抗争的种子,它,制造了自己的敌人。

  这是本雅明对时代的预见,身为左翼理论家,他在逻辑辩证法上立论,点破了资本主义的内在文化矛盾。

  本雅明于一九四零年自杀身亡,六十多年以来,受到或和平或惨烈的抗争影响,“资本主义盛世”几经转折而多有变化,在经济模式上,阶级关系出现了结构性的分殊和流动,“阶级斗争”遂被绝大多数人视为过时的思考和策略;在社会文化上,亦早有许多人对所谓“发展”作出了深刻的反思,如果“现代”与“传统”纯属虚无的对立假象,新潮与旧物便根本是虚构的人为分野,如果愿意,人们总能从旧事中寻得新意、从新浪里牵引旧念,换言之,眼前所有事件和事情皆有存在并且发展的价值,问题只在于如何从中看见、追溯、建立“它们”与“我们”之间的当下关系。

  这其实是城市发展的老生常谈了,近廿年来,愈是经济发达的地方,愈执着于新旧相融、古今并济的规划共识,“时间”不再被视为一条不可逆转的直线而被改看成一团富有生命力的星云,所谓城市发展的最大价值在于让居民活于其中而找得到自己的位置、自己的意义、自己的前世今生与远景未来。

  由这角度看,天星码头的迁拆重建简直不可理喻。从一开始,它已被虚假的“时间”绳索紧紧套牢,由于不够五十年“历史”而不受古物古迹法规的保护。再下来,它被粗疏的建筑专家所忽略、被懒惰的议员政客所罔顾、被跟红顶白的媒体和时事评论员所冷待,终而被负责城市发展的规划官僚在蓝纸上纵手一挥、一笔勾销,一个承载着四十多年香港记忆(小学教课书上不是也说“香港开埠”只有一百余年历史吗?)的文化地标遂将消失于空气中,有如大卫高柏飞即将来香港表演惊人幻术。

  还是撰写《我这一代香港人》的作家陈冠中说得好。两周前他从北京返港开会,在会议上,蹙眉皱额地表示拆迁天星码头是一个“愚蠢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决定;他又说,如果这个决定是在卅年前所作,尚可理解,昔时也,香港落后,民智未开,殖民狂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可是到了廿一世纪的2006年,政府仍然作出这样决定,简直笨拙得令人无法思议。

  陈冠中寥寥数语已足点破香港号称“亚洲国际都会”的不成熟。当其它国际都会纷纷在《文化资产保护法》、《文化地标保护法》的轨迹上大步前进时,我们这个“国际都会”却连一个为香港人敲响了四十多年钟声的天星码头亦容不下,如斯“国际”、如此“都会”,很难不说是跟世界文明有了严重的时差;天星码头钟楼上的时针和分针,看似准确,其实在文化意义上已经比世界落后了整整卅年。

  天星码头拆迁之议据说已难回转,但也据说,依然有不少人起而抗争,向曾特首呼吁铲下留钟。有没有效?不知道啊。但可以确定的是,正如本雅明所言,在愚昧的“发展”巨轮前面,抗争是一种责任,即使结局可能仍然保护不了什么,但至少,能够保护自己的尊严。天星码头不是香港人的“集体回忆”吗?在没法再信任议会政客和专业人士的混沌年代里,就让这幅“集体回忆”的图像以集体抗争作为终结篇章,就让后知后觉的集体抗争成为“集体回忆”的一个珍贵休止,岂不正是聊胜于无的句号?

  陈冠中是张爱玲迷,因此他必然记得张爱玲于六十年前写过这样的话语:“这时代,旧的东西在崩坏,新的在滋长中。但在时代的高潮来到之前,斩钉截铁的事物不过是例外。人们只是感觉日常的一切都有点儿不对,不对到恐怖的程度。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像影子似地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为要证实自己的存在,抓住一点真实的,最基本的东西,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过的记忆,这比瞭望将来要更明晰、亲切。于是他对于周围的现实发生了种奇异的感觉,疑心这是个荒唐的,古代的世界,阴暗而明亮的。回忆与现实之间时时发现尴尬的不和谐,因而产生了郑重而轻微的骚动,认真而未有名目的斗争。”

  跟本雅明一样,张爱玲是先知;他和她如果来到今天的天星码头,恐怕会轻握栏杆,远眺感觉愈来愈狭窄的维多利亚港,然后抬头望望大会堂,无言冷笑。

  (作者系香港媒体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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