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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座位在哪里?
□金融危机来了,农民工子女走了,他们返乡读书,“被迫”变成危险的留守儿童。
□重庆城西小学新学期突然增加100多人,一个班学生竟多达87人。
□9岁的重庆小姑娘怀念东莞,因为在那里可以经常吃到拉肠,以及日本豆腐。
□留守儿童遭遇性侵害,让人忧心不已,而这仅仅是留守儿童沉疴的“冰山一角”。
风向突变。
以前,外省学生源源不断赶赴广东等沿海地区读书;今春,这些学生突然大规模涌回家乡求学。
2月中旬。重庆市梁平县中小学开学。9岁女生于桥,回到家乡,第一次踏进城西小学校门,班上同学的目光,一起扫向这张陌生的面孔。她显得惊恐而慌乱,面红耳赤,怯生生地找个角落的座位坐下。
在城西小学,这学期突然增加了100多名新生,整个梁平县,新增学生超过1500名。生源不断流失的梁平各校,面对突如其来的学生回流潮,显得手足无措,十分被动。
据重庆市教委有关人士估计,今春从广东等国内经济发达地区,踏上漫漫回乡路的中西部中小学生,高达数十万。
重庆市作为中国最年轻的直辖市,是“大城市、大农村”,被称为“中国的缩影”,每年向沿海输出富余劳动力700多万;梁平县人口90万,青壮劳动力约40万,而外出务工人员约20万,是颇具重庆特征的县。
在世界金融危机以及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矛盾的背景映衬下,候鸟般返乡的学生,又将成为新的留守儿童,“新伤”触碰“旧痛”,他们将走向哪里?
返乡
城西小学六年级5班,学生多达87人。全校竟有4个班超过了80人,没有一个班级学生不超员
似乎没有任何预兆,大批学生突然返乡,这让梁平县教育部门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重庆市教委规定,辖区内小学每个班学生人数,最多只能在45人至50人之间。“人数过多,会增加教师负担,从而降低教学质量。”
梁平县城西小学校长潘晓燕说,学校只好作出妥协,这学期,城西小学六年级5班,学生却达到惊人的87人。全校竟有4个班人数超过了80人。没有一个班级学生不超员,逼仄的教室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在教室里都闷得透不过气来!”有同学抱怨说。
这些突然涌入的学生,老家都在梁平农村,而前面这几年学习生涯,大都在广东、浙江、福建等地的外来工子弟学校度过。
“市教委要求,无条件接收。”潘晓燕透露,像城西小学这样地段比较好的学校,之前学生人数已经饱和,所以,容纳新生的空间并不大。于是,开学伊始,学校慌忙组织人员,维修废弃的课桌。
全球金融危机,珠三角等地工厂的现实图景,挤压了打工者的生存空间。送孩子回家读书,就是鲜明的信号。
“以前留在老家的,大都是‘386199’部队。”梁平县教委副主任谭尚前介绍,“38”指妇女、“61”指儿童、“99”指老人,这是梁平民间的形象说法。不过,这一现状在这个春天,被迫发生了些许改变。
与重庆中小学的热闹形成对比的是,在广东,开学时节,外来工子弟就读的民办学校显得格外冷清,至少有一成以上学生,在这个春天流失,有学校新学期流失学生高达数百人,学校生存甚至受到严重威胁。广东民校如何面对这场危机?广东省人大代表谭燕红建议,民校应积极拓展新业务,开展一些针对农民工等群体的职业技能培训,一些相邻的民办学校可以整合资源,优势互补,形成连锁式的学校。
“不管建议高下如何,但足见民办学校困境,已引起社会关注。”广州市海珠区一名私立学校的校长担心,未来一两年,将有大批外来工子弟学校倒闭。民工流失,逐渐影响到了更深的层次,更多的产业,教育显然不能例外。
怀念
返乡学生普遍成绩较差,已成为学校的心头痛。而返乡的孩子则怀念城市
学生返乡落座之后,问题接踵而至。
首先是缺教材。在梁平县城西小学,上学期教材的预订,是按学生实际人数下单,并没有多余。梁平县教委基教科赵科长介绍,学校都按实际人数预订教材,县教委会做统筹,全县每个年级会有30多套多余教材。最终,县教委向各学校提供了大约500套教材。另外1000套左右的缺口,则留给学校自行解决。
“首先是任课老师让出自己的教材。”潘晓燕说,主要的办法,是发动学生借高年级同学的旧教材。目前,仍有部分学生,没有属于自己的课本。
有了课本,问题没得到彻底解决。回乡同学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教材,与之前学习的教材,出自不同的出版社。版本不一样,教学进度就不同。梁平县使用的是人教版教材,这比返乡学生之前普遍使用的北师大版、苏教版等教材,内容进程要快半学期。
梁平县教委基教科赵科长也介绍,目前,国家对义务阶段学生实行“一个标准、多个版本”政策,全国30多家出版社,出版了不同教材。尤其是数学,连贯性强,如果进度不一,很多学生根本就听不懂。
赵科长的话已有应验。在成都市成华区南华实验学校,2月16日,学校进行“摸底考试”。五年级学生乔朗,紧攥钢笔,右脚尖不断蹭着水泥地。在他面前,一份摊开的试卷《2008~2009学年度上期学业水平检测题五年级数学》,轻盈如雪。但第一道题就让他看上去异常沉重:3/5+2/5=?犹豫再三,乔朗歪歪扭扭地写了个答案:5/5。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教导主任何建忠忍不住叹口气,摇了摇头。此前,还有6名和他年龄、背景相仿的同学,竟不知如何下笔。
乔朗还算不错,答完了每一道题。更多的人卷面异常干净—————许多题目一笔未动。乔朗所在的班级,这学期新进7名返乡学生。满分100分,7人中最高分56分,最低的仅14分。
返乡学生普遍成绩较差,已成为学校老师与管理者的心头痛。沿海打工子弟学校,都是民办学校,其教学水平、管理方式,与内地的公办学校存在一定差距。
当然,也不是说返乡学生全无优点。据老师观察,这些孩子见过更大的世面,性格更为开朗,头脑也比较灵活。
城西小学新生于桥说,她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但这名9岁的小姑娘又怀念东莞,因为在那里“可以经常吃拉肠,以及日本豆腐。”
她向往生活在更大的城市。上海回来的一名同学告诉她,在上海,有的钢笔居然52元一支,她很惊奇。
“妈妈,我好想你!”梁山小学四年级的袁琳,天天都给在深圳的妈妈李永红打电话。这名深圳长大的孩子,吃惯了清淡与甜味,回到家乡,根本不习惯浓烈的麻辣味;她也很想念在深圳的同学、老师,在梁平,很多老师操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讲课,上了年纪的老师干脆用重庆话上课,让她觉得很难受。
大部分回乡学生,从先前跟随父母,转变到现在跟随爷爷奶奶,年龄的巨大差距,让他们觉得隔阂更大。
尽管如此,孩子们大都乐意回到家乡,“这里朋友多,环境也熟悉。”明达小学六年级的熊晓蓉说。
当然,这位12岁的小姑娘,那时还没体会到留守儿童背后厚重的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