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试图弄清楚,这些产业发展和土地增值收益到底会有多大规模,政府需要为宅基地换房及后续配套服务付出多大的成本,但是天津方面的政府和学界尚没有人提供这方面的预算数据。
华明街道党委书记张长河目前能够肯定的是:“土地增值收益应该是资金平衡有余,原来规划的时候是投资37个亿,回收38个亿,现在看来投资已经不止37个亿,回收也不止38个亿。”
“华明模式”正在天津广泛被复制。2009年4月13日,天津市政府新批复了第三批12个示范小城镇。至此,天津市已经有272个村庄以“宅基地换房”的形式消失,预期将节约土地4540公顷,相当于原来272个村庄占地面积的2/3。
“在不增加农民负担和不减少耕地的基础上,实现人口向城镇集中、工业向小区集中、耕地向种田大户集中,农民由一产向二产、三产业转移。”项目具体负责人、天津市发改委区县处处长郝玉兴如此概括272个村庄、42.5万农民的最终流向。
各地政府闻风而动,纷纷奔赴天津观摩取经,“我们的接待任务太重了”。张长河忍不住感叹,“关键是要实现资金和土地的平衡,因此区位选择和当地的经济条件、就业结构和收入水平等都非常重要。”
“我们想弄回土地使用权”
“华明老百姓是沾光的,没有这个试点不可能不花钱给你建房,政府不投资但是少收入。”张长河说,华明镇户均宅基地和房屋估价4至5万元,到新建小城镇置换一套80平米的住宅,价值超过30万元,“农民高兴啊,家庭财产一下就增加20多万元。”
赤土村的魏泽华并不买账:“没了土地,我们的子孙后代怎么办?”潜台词则是,土地比房屋值钱。置身于遍布残垣断壁的村庄,56岁的魏泽华茫然不知所措,“你看这里像不像刚刚发生过地震?”
魏泽华的担忧,部分源于6年前失去耕地的教训。2003年以来,天津市东丽区以土地整合的方式拿走了部分村庄的土地,赤土村也因此失去了全部土地5万亩,换来的只是人均10万元的受益款,当年的补偿标准为每亩地平均2万元,“我们以为整合就是把土地集中在一起管理,整合以后还是咱自己的土地,哪里知道是以整合的名义变相卖地!”
回忆起当年不小心失去的耕地,魏泽华还心有余悸:“一亩地只得到2万块钱的补偿,我们的子孙后代却再也没有土地了。” 据不完全统计,近十年来,东丽区农民以各种形式失去的土地近20万亩。
这次,摆在魏泽华和贾秋发他们面前的则是,放弃宅基地搬迁上楼。此前,宅基地在现实中被农民视为家产,并代代相传。
魏泽华还不敢设想,自己何时能够直接参与宅基地流转,进而获得土地增值收益,但是廉价放弃耕地的教训已经使她和乡亲们开始意识到,不能再轻易放弃自己栖身的宅基地了,“我们想弄回土地使用权”。
对于政府许诺的诸如“薪金、租金、股金、保障金”等给予失地农民的补偿,魏泽华也不再抱有太大的期望,已经56岁的她现在觉得,还是守着土地才能对得起已经6岁大的孙女——更何况,每个人能够具体受益多少还是一笔糊涂账!
天津市发改委区县处副处长赵志华承认,农民集中居住之后,集体经济组织的资产以及土地增值收益怎么分配、农民如何入股等尚无具体办法,“我们从2005年11月份就开始研究这些了,将来应该也是在镇的这个层面上去运作,比如可以对集体经济产权制度进行社区股份合作制改革。”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以华明镇为例,日前建设完工的宅基地复垦项目占地2000亩,年收入可达4765万元,其中每亩土地毛收入2.2万元——6年前,东丽区部分农民以平均每亩2万元的价格失去了土地,并因此无缘分享后续土地增值收益;2006年,东丽区政府在军粮城镇永兴村、东村、大安村和无瑕街西窑村的征地价格仍然是2万元/亩;即使到了2009年,东丽区依然有土地以5.7万元/亩的价格被征用。
这一次,搬迁上楼的农民如何参与类似复垦项目的收益分配仍不明朗。天津市东丽区华明街道办事处农办主任李健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个项目将来交由公司运作,收益也归公司。”
为此,华明街道专门成立了天津市滨海华明农业有限公司,新任董事长张国强也还不确定公司未来将以何种方式具体运作,至于农民个人如何参与收益分配更是无人知晓。
贾秋发就想知道,2003年天津空港物流加工区征收贯庄村土地的28.3亿元,为什么村民只收到了7亿元,“其余的21亿多根本没见着,去向哪里?”
“并不意味着农民签字了就满意了”
开着小面包载客的马云峰是一个月前才搬进华明示范镇的。这个被习惯称作华明家园的地方,与空港物流加工区仅隔着一条马路,其中包括计划容纳4.5万人的华明示范镇,“已经有4万多人了,入住率超过90%。”张长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南开大学经济学教授谢思全认为,在以市场机制为基础的协调和博弈中,入住率也能说明利益主体对于收益分配是否达成共识。
现实中,华明示范镇的入住率却是多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亲戚邻居都走了,村子拆得七零八落,道路坑坑洼洼,一到晚上连路灯都没有,不搬不行啊!”48岁的马云峰至今仍不习惯在新楼房的生活,偶尔还会载着像贾秋发这样的本村邻居出入支离破碎的贯庄,“搬家后晚上总是睡不踏实”。
“我们充分尊重农民意愿,不强迫搬家,也不让一户想搬的搬不起。”华明街道党委书记张长河说,目前还有4千多人没搬进来,“可以原地一直住下去,但是一旦土地被征收征用,那就得强制拆迁。”
贾秋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天津市规定,宅基地换房坚持农民自愿,农民需要自己写申请,同意宅基地换房;然后村集体召开表决会议,然后召开村民大会公决,公证处公证。“贯庄村没有开过会”,贾秋发说。
赤土村同样没有开会,该村书记魏宗华以工作做得不好为由,拒绝接受采访。
《中国新闻周刊》获得的资料显示,华明街道办事处2008年曾经先后多次专门出台文件敦促搬迁,并对没有在限定日期内按照要求选房的相关人员,处以停职停薪、停止工作等处罚措施。在2008年5月4日的文件中,华明街道要求街村企业领导干部、中层干部和党员,以及各村工作人员要在换房搬迁工作中起模范带头作用。
2008年8月16日,华明街道委员会发布专门针对贯庄的拆迁文件,这份《关于强势推进贯庄村整体搬迁工作的决定》要求:与贯庄未搬迁户有亲属关系的华明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管委会及物业聘用人员、贯庄村两委会成员、党分支书记、企业负责人等从8月18日至8月22日在岗做亲属的工作,促使他们搬迁;从8月23日至8月27日停职做亲属工作,若亲属仍未搬迁,街道党委将视情况,分别做出停发奖金及相应福利待遇、解聘、辞退、免职以及党组织处理等。
一个星期之后,华明街道辖区内的天津市国际温泉高尔夫俱乐部有42名职工受到停职处理,房信房产物业也有29人被停职。贾秋发的儿子贾月朋,也因此失去了做物业保安的工作。
在贾秋发看来,这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很清楚,从一开始,他和天津市272个村庄的42.5万农民一起,实际上就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而他们的集中居住将会节约土地4540公顷——这是各级政府高度重视并强势推进的必然结果。
“天津模式的这种自上而下推动,农民的参与程度应该是政府推进城市化这个公共物品的一个重要参数,但是我们列入制度,比如要求每个人签字村委会同意,现在看起来还不够,制度保障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农民签字了就满意了。”谢思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从中长期来看,还要看城市化中农民能否获得收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