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萌：再过几天，几位老兵就要离开自己的故乡，回到现在在缅甸的家了。因为他们手中拿的证件只能够到他们自己的故乡，所以很遗憾，不能把他们请到我们的演播室来，不过我们也请到两位非常重要的，整个这个事情的重要的参与者，两位媒体同行，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努力，老兵们才能够有这一次的回乡之旅。

　　首先要介绍的是《瞭望东方周刊》的记者，也是这次探亲活动的发起和组织者孙春龙，欢迎你。旁边一位是这次九位老兵当中四川籍老兵刘召回在回家过程中，全程陪同他的《华西都市报》的记者周海波，也欢迎你。春龙先跟我们讲讲，这九位老兵，各自家乡都在不同的省份，他们行程的安排是怎么样的？

　　孙春龙：我们先把他们接回来到昆明，然后从昆明各回各家，我们当时有一个安排就是，让各省来一家媒体记者，随同他一块回去，像海波就是从四川《华西都市报》陪刘召回，回去之后他在家团聚几天，我们下来一个打算就是9号到昆明，10号到腾冲，到国殇墓园，11号他们就返回缅甸。

　　李小萌：做这样一个努力，你觉得最困难的是哪个环节？

　　孙春龙：从头到尾，最困难的环节可能就是证件的问题，这是刚开始也是感到没有谱的一个地方，我们都是走一天算一天，不知道这个活动能不能很顺利地进行下去，但是比较庆幸的，这个活动从头到尾都是，每每碰到问题的时候，都是会迎刃而解的，会有好的办法解决掉。

　　李小萌：因为证件的问题，出现过什么状况吗？

　　孙春龙：有好多，因为老兵拿的证件都不一样，有的是加入了缅籍，拿的是缅甸身份证，有的是至今还拿的是外侨证，有的是什么证件都没有，办证过程中也是遇到好多问题，但是通过我们公安厅的人给我们出主意，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证件也办下来。然后到公安厅，到公安厅办证的时候，让我感到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这个活动公安厅是最后一个环节，他要能回到他的家乡取决于公安厅的证件，当时我们已经把老人接到昆明，在昆明举行新闻发布会的前五分钟，我突然接到了云南省公安厅的电话，他们看到这个报道之后，主动给我打了电话，就是他们愿意来特事特办，给这些老人办证。

　　李小萌：在一路办手续的过程当中，如果出现一点点波折，被这些老兵知道了以后，他们是什么样的反应？你陪同的刘召回碰到过什么样的情况吗？

　　周海波：在短短的五分钟时间，他上了两次厕所，他很急，他回不了家，他问是不是走不了走不了，刚好孙老师那边也打电话给公安厅，给机场方这边，他们开了一个通道，我们在三分钟之内登上飞机，上了飞机过后，他就把脸贴在窗户上，他说我回家了。

　　孙春龙：那个证件终于协调好之后，他进安检，已经坐上摆渡车往飞机场，下了摆渡车往机场走，他一路小跑，跑着过去，然后旁边的人说不急不急。

　　李小萌：八十几岁得年纪？

　　孙春龙：88岁。

　　李小萌：一路小跑过去，他始终都觉得这个事儿不真实，像做梦一样是吗？

　　孙春龙：对，是有这种感觉。他一路觉得都是这样的。

　　周海波：特别是尤其到双流机场，因为他的外甥和官员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说外公，你掐一下你自己的肉，是不是在做梦，我也开了个玩笑，我说你摸一下胸口跳没跳，他自己摸了一下胸口，又掐了掐肉，他说我没做梦，他说我回到四川，回到了家。

　　李小萌：刚才说的是证件的问题，我还听说在从缅甸出境的时候，缅甸方面当时还有一些意外的反应是不是？

　　孙春龙：对。这个事情我们也是预先没有料到的，按我当初的一个计划就是两点钟准时入境，包括瑞丽这边联系了好多欢迎仪式，但两点钟的时候，这时候出现问题，办证的时候，缅方当时在边境那块，证件不给办，我们最后了解到是他看到中国这一方这么多人来欢迎他们，搞不清楚是一个什么样的活动，所以他们非常谨慎，因为缅甸他本来做事就比较谨慎、小心，一看马上证件就停止办理。

　　李小萌：你当时觉得这事儿还有救吗？

　　孙春龙：我当时就觉得已经没戏了，因为我去过好多次缅甸，也知道，他们国家可能有些好多事情过于谨慎，没办法，你说没办法就没办法。去了之后，我过去之后也是做了好多努力，但是都没有希望，我当时想着，当时已经说这个活动可能要推迟一天了，但最后通过当地的一些华侨，这样的一个协调，最后取得了缅方的支持。

　　李小萌：这个沟通历时多长时间？

　　孙春龙：两个多小时，本来是两点钟入境，最后入境的时候已经四点十五分。

　　李小萌：老兵们有什么反应吗当时？

　　孙春龙：老兵们当时反应最强烈的是，看到这个证件办不了，当时老兵就跟我说，我们偷偷过去吧，我们自己过去，他们很着急想过去，因为在边境上要过去非常容易的，你不办证，想过去非常容易，当时老兵跟我提出这个，我当时断然就否定，我说这个不行，当时好几个老兵都这样说，他说我们过去很方便，你不要管，我们自己过去就行，我说不行，这次活动我们的宗旨就是要让你们光明正大地回国，我不想让每一个环节让你们去偷偷摸摸地做好多事情，我们哪怕在这儿多待一天，哪怕再多费些时间，但是我一定要让你光明正大地回去。

　　李小萌：他们接受你这个说法吗？

　　孙春龙：接受。他们当时给我提出了，刚一提出要求，我马上就说，我说坚决不行，我说一定得光明正大地回去，一定要办证，通过合法的途径回国。

　　李小萌：当这些老兵顺利过了边境，回到祖国这一方的时候，他们的状态又是怎么样的？

　　孙春龙：当时是列队走进来，九个老兵，每个老兵都是让自己的子女扶着走过畹町桥。当时为什么选择畹町桥也是有点意义，1942年的时候他们十万大军从这里出去的，我们也想从这一块再返回，虽然说只剩了九个老兵，回来的时候每个人胸前都戴着自己的纪念章，走得也是非常精神。

　　李小萌：由子女陪同过来？

　　孙春龙：由子女陪同回来，回来的时候最感动的一幕就是我们当时也是有一个环节，边防武警给他们行军礼，有两个武警在桥头给他们行军礼，回来的时候他们好多老兵，他也自觉地，他自己也还一个礼，也是敬一个礼，就这样从那边缓缓地走过来。一过桥，大家全部都鼓掌欢迎。

　　李小萌：海波，当时怎么从九个当中认出你的老乡的，第一眼看到他的感觉是怎么样？

　　周海波：因为之前孙老师曾经从缅甸发过一张传真照片，我在去缅甸之前到他们家看过这张照片，到了云南这边，也问过孙老师，现在刘召回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他在倒数第二个，我一眼就看到他，因为当时那个桥是长达两个小时时间没过来，大家都很紧张，就感到等到这一时刻已经等了很久，对他们来说已经等了六七十年，对我们来说也是短短几个小时，大家也是希望时间慢一点，让他们早点把证办了，因为当时桥很近，当时他们列队走过来的时候，是九个人排队，每个亲人搀扶一个，刚刚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因为他们是一名军人，在给武警敬礼的时候，有一个中年妇女就鼓掌，第一个就鼓掌，第二个、第三个，桥这头上百人全部鼓掌，那一瞬间人心都要碎了。因为它是在一个小山谷里，一个山坳坳里面，因为这边是缅甸，这边有纪念碑，他们跨这儿短短几十年，掌声那一瞬间，那种场面，那种心，那种现场的感受，让人震动比较大。

　　李小萌：你看到刘召回老人，第一眼看到他什么是最出乎你的意料的？

　　周海波：当时他们九个人，给我总体感觉是，因为他们刚刚过桥的时候，大家都有个共同特点，很少说话，都呆呆的，因为你看到那种更难受，你要让他们说话，有笑脸，他们基本上双目双眼呆呆地看着前面，两个手也是这样平静、不动，好像亲人要搀扶他哪个位置，他就急切地走到哪个地方，让人感觉，他们那种感受，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像回到家一样，那种亲身的感受家的这种温暖和家人他们这种热情。

　　李小萌：他的装束，他的外表是怎么样能描述一下吗？

　　周海波：他头发，因为88岁，头发已经基本上花白，很高，穿一件男式的夹克，走到缅甸那边，领子已经不能站下来了，全部是皱纹，肯定领翻不过来，身上穿一条灰色的裤子，裤子上还有小孔，他们要过畹町桥的时候，他穿的是一双破烂的鞋，老兵都建议他，回家了，回国了，还是买双新鞋，花了人民币是十多元买了双新鞋穿上，穿双新鞋回家。

　　李小萌：为了回国才买一双新鞋子。像刚才海波描述的刘召回的状况，多数老兵都是这样的吗？

　　孙春龙：基本上这次回家有一半老兵都是这种经济状况，刘召回本来他自己在缅甸那边，他是以卖鞋为生的，他在那边卖的鞋也就是十多块钱人民币一双，他的经济状况是非常差劲的。

　　李小萌：这些老人刚才从你们讲的过程当中，都知道他们回家的心情非常迫切，你体会他们一定要回来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

　　孙春龙：包括有两种，一个是有好多老兵根本就没有回过家，像刘召回，刘召回我碰到他，是偶尔的一次机会碰到他，我3月份去找老兵的时候，当时刘召回并不在我的范围之内，不知道刘召回这个人，在我要回国的时候，马上要坐飞机走的时候，吃完饭马上从宾馆走的时候，刘召回找到我，听说有人在找他们，找到我，他跟我说第一句话就是他想回家，就是想回家，他告诉我七十年来和家人一点联系都没有，他拿的还是外侨证，五几年发的非常破破烂烂的外侨证，这是一种情况，就是很纯粹的想回家，想和家人团聚。第二种情况就是想得到这种承认，对他们的认可，好多老兵就是说，我回家，说我需要的，可能就是对他这段历史的承认，对他们所做出贡献的这种承认，这也是比较普遍的一种呼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