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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烈:真相才有力量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7月24日11:49  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跟他们接触的?

  叶永烈:“四人帮”本身是在上海起家,所以一天到晚都能看到他们发表讲话,常常听到,也常常看到他们。还有就是他们在审查影片的时候我跟他们有所接触。我在那儿看到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他们坐在放映室。当时江青在审查影片提出的意见还算在行,因为她是演员出身,江青在电影方面有些话还是有道理。她在拍摄电影方面有一些见解,给我的印象是江青非常跋扈,在四个人里头,她是心眼最小的,可是她也相当有才华。

  南方周末:是审查你拍摄的影片吗?

  叶永烈:当时我在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担任导演。1976年5月初,根据来自北京的指示,上海成立内片摄制组,我被任命为上海“内片”摄制组导演。在当时,所谓“内片”,是“中央直接交办”的,必须限时限刻完成。这些“内片”,是专为病重的毛泽东拍摄的娱乐性影片——代号为“文集内片”。我拍了很多“文集内片”,我们赶拍过《驯兽》和京剧唱腔音乐。另一个组负责拍摄京剧“旧戏——才子佳人戏”,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这都是给毛泽东一个人看的片子。毛泽东晚年的时候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我们就专门给他拍影片供他消遣,毛泽东去世后就终止了。

  南方周末:你尝试过采访江青没能如愿,“四人帮”里,别的成员你做过采访的努力吗?

  叶永烈:他们很长时间都被关在秦城监狱,王洪文、张春桥一直都关在秦城监狱。姚文元转到上海之后,后来关在上海郊区。我跟上海市公安局的负责人讲了好几次,说要采访姚文元,他们都说研究研究,一直没有研究出一个结果。

  南方周末:在你采访和写作《“四人帮”兴亡》的过程中,哪些经历是你难忘的?

  叶永烈:在最高法庭审讯江青时,去北京出庭作证的有郑君里夫人黄晨。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她叫江青“阿蓝”,江青叫她“阿黄”。买了一块料子,她俩往往同做一色上衣。可是,在“文革”中,江青对知情甚深的郑君里、黄晨进行残酷迫害。黄晨的回忆,清楚地刻画出当年江青的形象。我庆幸及时采访了黄晨。不久之后,她便病逝了。

  毛泽东的儿媳刘松林、刘少奇夫人王光美、陈云夫人于若木,在“文革”中深受江青迫害。我采访了她们。贺绿汀是张春桥、姚文元的“死对头”。在“文化大革命”中,贺绿汀坚强不屈,人称“硬骨头”。我多次访问贺绿汀,请他详细地叙述他与姚文元关于德彪西的论战,他在“文革”中与张春桥、姚文元的斗争。

  张春桥18岁时刚从山东来到上海滩,在施蛰存手下干活。张春桥不懂装懂,乱标古书,被施蛰存发觉,停了他的工作。当时的《小晨报》,曾详细对18岁的张春桥的劣行作了报道。施蛰存也与姚蓬子(姚文元的父亲)相熟。丁玲第一次结识姚蓬子,便是在施蛰存的婚礼上。我曾向丁玲谈了我写姚蓬子,当时她太忙,说过些日子约我细谈,不料她很快与世长辞。

  像福尔摩斯破案一样

  南方周末:对档案的使用也是一个困难吧。

  叶永烈:有时候就像福尔摩斯破案一样,要追踪一个很偶然的线索,一些东西在文献上也不见得能查得到。最初就是要把创作计划,先报给上海市作协党组,再由上海市作协党组报上海市委宣传部,最后市委宣传部给我开了一封介绍信,没这封介绍信,要进上海市的种种档案馆,免谈。当时为了办这个手续花了很长时间,第一得把写作计划告诉他,然后你要采访的名单告诉他,还有就是你要查阅的范围也告诉他。第一次报告不详细又重新写了一次。最后是上海市委宣传部同意了,他们的介绍信很管用的。

  查档案的时候各地还都提供方便,因为比如说去王洪文那个厂,去陈阿大那个厂,去王秀珍那个厂,都是直接查档案。当时我去得比较早,像王秀珍这么重要的人物,干部档案就在他们厂里,现在根本就不可能的,她的干部档案我从头到尾都看了。我在书中能写得那么详细,就因为她的干部档案里面有一份在“四清”以前的自传,我都抄下来了,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很一般的劳动模范,写家里很穷,怎么去捡煤渣,这些都在上面。

  南方周末:你看到的还有什么重要的档案?

  叶永烈:比如陈阿大的档案。我当时看了很多的档案,比如说去第二医学院的妇产科医院,上海叫红房子医院,去那里查了档案,那天拿出的档案有一大箱,张春桥的妹妹就在那里做手术死的,那是很大的一个案子,关于她的事情有那么多档案,我在那儿看了好多天,就写了张春桥妹妹之死。那个档案看得触目惊心。在那个档案里很偶然发现一个麻醉师叫方兆麟,这个人交待的特别多,而且特别地详细。为什么?因为当时张春桥的妹妹做手术,上了手术台麻醉后死在手术台上了,当时就认定这个方医生可能有意谋害张春桥的妹妹。张春桥当时是那么大的人物,这个事就下令要调查。追到最后,发现方兆麟是上海市高干医疗小组的成员,他在此曾经参与柯庆施(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的手术,麻醉师也是他,于是推理起来就是说柯庆施也是他害死的,这事情大了。所以他就不得不交待得很详细,他那天在哪里,上级怎么通知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坐的飞机到成都,然后怎么样,全过程非常详尽。关于柯庆施之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详细的东西,这种档案的含金量就非常高。

  后来我又找到了这个医师本人,做了他的访问,有他当年的交待材料再加上他的口述,这一段历史就非常完整。找到这个医生就同时解决了这部书的两大案件,一个是张春桥的妹妹张佩英的死,一个是柯庆施的死。因为柯庆施,江青才能在上海做那么多事情,包括批《海瑞罢官》、批《谢瑶环》,江青之所以能够在上海做样板戏,就是因为有柯庆施的支持,柯庆施在1965年去世,他的去世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点。

  南方周末:关于姚文元的父亲姚蓬子,你似乎也是从档案查起的。

  叶永烈:我最初是在查解放前出版的一本辞典,从那个辞典上查到姚蓬子大概一百多字的介绍。后来我去上海市公安局的档案室查姚蓬子的档案,结果发现姚蓬子档案:牛皮纸口袋有,卷宗有,里面却没有材料。袋子后面有一张纸条,说什么时候根据什么指示销毁。“文革”期间,姚文元发迹之后,这些档案就被抽走销毁了。我在牛皮纸的档案袋里面只看到目录。

  南方周末:没有档案怎么办?

  叶永烈:档案的目录也很重要,我可以根据目录找到我要找的人。

  看到姚蓬子档案,很出我意料。因为姚蓬子本来是没有档案的,因为过去有工作单位才有档案的,他没有正式的工作单位,怎么会有档案呢?就因为他当年在上海师范学院做过客座教师,教《水浒传》之类的课,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形成一个档案,那个档案后来因为院系调整就并到华东师范大学,那个东西会在那里的档案室,让我喜出望外。

  我在那里也查到徐景贤父亲的档案,我也复印了,所以在书里,就详细介绍,他们家怎么样当年在上海奉贤开布店,他父亲是怎么当中学校长的,怎么入党的,又怎么脱党的,全过程非常详细。所以徐景贤后来见到我,很惊讶。所有关于徐景贤的书刊中,就是我这本书对他的老底讲得是最清楚了,他不知道我从哪里来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我是查了档案来的。所以档案是很重要的。

  真相才有力量

  南方周末:据说,列宁是不相信回忆录的,有这个说法吗?

  叶永烈:这是老夫子陈伯达说的,这个理论家连思考自杀都要找一下马克思、列宁是怎么论述自杀的。他的意思是说,回忆录是没有多少价值,老祖宗都不相信回忆,你还要我回忆干什么呢?

  南方周末:拘捕“四人帮”的过程有很多讹传,这次你写出了真相吗?

  叶永烈:拘捕“四人帮”的过程,应该说写江青的还是很多的。以前有各种说法,我三次去成都采访了张耀祠将军,他是中共中央办公厅原副主任、中央警卫团团长,他详细透露了亲手拘捕江青的全过程,他讲了很多真实的细节。

  有人写粉碎“四人帮”的纪实文学,说1976年10月6日,坦克从长安街上开过,去抓“四人帮”,这就是一个笑话了。张将军是亲捕江青的当事人,他的口述才是真实可信的。采访完张耀祠将军后,我披露抓捕江青的事实经过,当时引起非常大的轰动,五十多家媒体转载我的文章,包括日本的《朝日新闻》。

  南方周末:怎么能让读者相信你的历史写作是真实的?

  叶永烈:因为我的书是建立在大量的现场采访,那么多档案的阅读和研究基础之上。

  南方周末:你的非虚构写作原则是什么?

  叶永烈:我的原则是,历史是基础,文学只是表现形式,它的根基是历史。历史本身是科学,所以必须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什么叫科学?科学就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或者说建立在史实的基础上。所以我反对那种虚构。前些日子,某人写一个科学家的传记,那个作者在写到那位著名的科学家临死之前,吟了一首诗,结果科学家的儿子指正说,他父亲临死的时候,他一直在父亲身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吟什么诗,后来那个作者不得不承认那是虚构的情节,她只是把自己喜欢的一首诗塞到那个科学家的嘴巴里,这怎么行呢?

  我“胆子”很小的,从来不敢这样虚构。我认为如果你的作品掺了1%的这种假货,人家读者就会有怀疑你那99%。所以我的书里,毛泽东的话都是有出处的,我没有虚构过毛泽东跟江青在房间里的大段对话,如果虚构这样的一大篇对话,读者就问你,那时候没有录音机,你又不在毛泽东身边,他们的对话从何而来?你只能说我是虚构的。如果说写电视剧,或者你写的就是小说,那你是可以这样写的。当代的重大历史题材的纪实文学,我认为是不允许这样来虚构的。

  我认为写重大的历史事件,应该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用事实说话,真相才有力量。

  南方周末:你的历史写作受你科学训练的影响很大吗?我知道你早年经过系统的科学训练,包括《十万个为什么》。

  叶永烈:跟我出身理科有关系,理科是严谨的。我是念化学的,1963年,我在北大化学系光谱实验室里完成了毕业论文《纯氧化钽中杂质的催化光谱分析》。记得我当时一进北大,北大的傅鹰教授,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事实是最高法庭。

  所以这本书出版,一直到现在都很平安,因为内容准确,事实清楚。书里涉及到那么多高层的事情,采访那么多当事人,阅览那么多的档案。我和美国作家威廉·夏伊勒不同,因为他写《第三帝国兴亡》时,是作为美国人写纳粹的历史,美国政府给他提供了4吨重的德国法西斯档案资料,开放德国的历史档案。我是在写刚刚过去的一段历史,关于这段历史的档案都是绝密的,如果把关于“四人帮”的3600卷档案开放给我,那写出来的可能更加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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