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GDP,还是要“活下去”?!
主笔·胡展奋
要GDP,还是要“活下去”?
多年以后,我们的后代将瞠视着我们,就像我们瞠视着“文革一代”一样觉得“痴”得不可思议。
GDP的走高,本该让我们活得有滋有味,但当下的不少地方,哪里的GDP飙升,哪里的环境污染就见腥见血、哀鸿遍野……
如同一个邋遢烂污的豪门厨子,勺下尽管是美味的翅、参、鲍、燕,灶头四周却到处是狼藉的鸡肠鸭屁股,油渣烂肺肝。
化工积怨、核废积怨、绿藻积怨、尾矿积怨……但我们居然还顽强地活着。
都说“微麻效应”,都说“温水效应”,但水都快沸了,蛙们还在高歌业绩,弹冠相庆,只因自身还能苟且,只因体检时性腺尚无大碍……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地不可理喻,而且一个自古崇尚“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国度,如今是“路见不平没人吼,该出手时都袖手”,人称“中国式”的环保困局是这样炼成的:
一,看到邻居受害无动于衷,因为我不是邻居;二,自身受害才上访,上访无效就暴力;三,暴力无效再上访,略有微利鸟兽散……
于是水依然脏着,山依然秃着,空气仍然浑浊着。
为什么不诉诸法庭,寻求根性的解决呢?
业内人士透露:官司如蛇。环保案的判决和执行之难,难于上青天。众所周知,制造污染的企业,往往是地区的宠儿和经济支柱,法院在审理“宠儿”和惩处“支柱”时,能不顾及地方政府的压力和干扰吗。
法律在GDP面前,常常流着鼻涕走开。
幸好,上天仍有好生之德。
一种全新的法庭——“环保法庭”点燃了人间的希望!
水,不能再脏了。水不能再沸了。
要GDP,还是要“活下去”?
务请关注这支初燃的火炬!务请呵护这株绽绿的新树!
它远远不是完美的,但也许是公众最后的机会……
封面导读:
中国NGO公益诉讼破冰
中国环境公益诉讼迎来“破冰”之举。如果“第一案”可以引发更多的社会组织以原告身份起诉污染者,那么,那些纠缠多年的污染“肿瘤”——淮河问题、太湖问题、滇池问题……也许可以得到一个新的“治疗”方案。
撰稿·黄 祺(记者) 摄影·潘文龙
红霾笼罩黄田港村
5月,长江边上的黄田港村,本该草长莺飞,可是,别说什么花花草草,黄田港村村民们在自家后院种的一点蔬菜,已经是草已不草,菜亦不菜,萎靡的叶面上覆盖着一层密密的红色粉末,早已看不到植物原本该有的颜色——这是黄田港村被红霾笼罩的第六个年头。
红霾其实是铁矿粉,从一墙之隔的码头上飘来,黄田港村的村民们把铁矿粉简称为红粉。码头属于江苏省江阴港集装箱有限公司,从2003年开始,这家公司的业务从原来的集装箱物流运输,扩展到铁矿粉的装卸、运输。铁矿粉从货运船上卸载到码头,再从码头装车运输出去,整个作业过程是“全裸的”,只要是天晴有风,随风扬起的铁矿粉就会像附近骨之蛆,向黄田港村居民区袭来。
抱怨和愤怒的情绪,如龙卷风的能量,一天一天地积蓄,今年5月,村民们发现红粉污染越来越严重,他们决定,一定要拿出行动来。村里几十名老老少少,相约围堵在离江阴港集装箱有限公司码头大门大约100米的地方,截断了港口货车的通行,围堵持续了一个星期。
现场火药味十足,陈桂芬65岁,也在堵路的人群中。“后来警察来了,把我们几个老太太拉上车,开车的司机劝我:别吵了,吵到江阴没有用,吵到无锡也没有用。”由于警方的介入,围堵的村民被驱散开,堵路事件告一段落,但村民心中的不满,一点也没有减少。
“我当然也去了,堵了一个星期。他们不敢抓我们年轻人,就把年纪大的抓上车。”一位年轻人看到记者,主动上来带记者查看黄田港村被红粉污染的地方,他嗓门很大,情绪有些激动。“我们反映了这么久,还是没解决,你们一定要好好调查调查!”有村民后来告诉记者,堵路的场面从2005年开始,每年都要爆发,2008年停歇了一年,今年重新出现。
江苏省江阴市,顾名思义在长江之南,是一个依靠发达的水上运输和工业而繁荣的苏南城市。黄田港村紧挨着长江,无论是古代还是今日,江阴正因为这黄田港而繁盛。王安石当年巡视江阴黄田港曾赋诗赞曰:“黄田港口水如天,万里风樯看贾船。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间鱼蟹不论钱。”
黄田港村村民自古守着天然良港,看惯了南来北往的商贾客船,但他们没有想到,为江阴带来滚滚财源的码头,会给黄田港村带来挥之不去的红霾。
“今天已经好多了,昨天下了大雨,红粉被冲得差不多了。你们要等晴天来看,到处都是红粉,吃饭的时候不能开窗,要不然菜碗里面都是红粉。” 黄田港村是江浙农村常见的格局,每家每户盖了自己的两层、三层小楼,毗邻而居,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过的马路串起各家楼房,形成社区。
村子与外界联系的大路,正是码头的运输通道。黄田港村北面,就是江阴港集装箱有限公司的码头,离码头最近的一家,院子距离码头围墙只有几十米。近年,这家公司每年经营的铁矿粉达到上百万吨。
“快,你们快上来看。”92岁的冯亚珍老人,上楼梯的步伐有些焦急,从她家三楼的窗户往外看,可以清楚地看到码头上堆成山一样的铁矿粉,最近的一堆仅距50米左右。一些铁矿粉堆上搭着几块网布,有几堆干脆就是裸露的。“我家的纱窗,一个月要洗几次,刮风的时候不能开窗睡觉,要不然红粉就就扑满床褥。”
冯亚珍老人家楼下不远,有一幢老式的公共厕所,粗糙的水泥墙面上刷了白涂料。记者看到,厕所朝码头方向的那一面墙,已经变成暗污褐色,而不朝码头的墙,却是白色。
一张村民提供的照片,显示了红粉肆虐时黄田港村的情形。一辆停在室外的摩托车,像刚从地里挖出来一样,浑身披着红色的粉尘。记者问,这是不是摩托车在室外停放一夜后的结果,一位中年妇女高声回答:“什么一夜,两三个小时就这样了。”干燥的冬季,是黄田港村人最害怕的季节,西北风一刮,红霾就来了。
“最近几年,我们村里得癌症的特别多。”刘惠恩自己患的是肺癌,4年前做了手术,村里一位30多岁的年轻人,得的是鼻咽癌。“如果说这些癌症跟铁矿粉一定有关系,我也拿不出证据来,但我自己觉得肯定有关系。要说举证,我们不是专家,不该由我们举证。”刘惠恩参加了癌症病友协会,学了很多医学知识,分析起铁矿粉和癌症的关系,非常理性。
红粉,是码头给黄田港村带来的最严重的困扰,但危害还不止这一个。码头的货物装卸,不分白天黑夜,时不常地,哐当哐当几声巨响,把黄田港村村民从睡梦中惊醒。“我们半夜打110,都打了好几次了。”不仅如此,装着货物的重型卡车,半夜从码头开出来,轰隆隆呼啸而去,靠大路住的村民,如栖雷区,整夜整夜地卧不贴席。
为何“堵路”
7月28日,记者探访江阴港集装箱有限公司码头。一进码头大门,眼前就是成堆的块状矿物和铁矿粉,部分货堆被雨布覆盖,但并不严实,一些铁矿粉堆一半裸露在外。由于前一天刚刚下过暴雨,码头多处积水,上百平方米大的积水水塘,由于混合了地面冲刷的矿物质,完全呈红色。可以想象,如果不是暴雨,码头地面一定完全被散落的矿粉覆盖。
接近码头大门的地方,设置了一个简易的冲洗设施。记者看到,一辆大型卡车装载了货物开出码头,在经过冲洗设施的时候,两侧的水管喷出的水,只能达到车轮三分之一的高度。卡车经过冲洗设施后,只有车轮基本得到清洁,而车厢依旧灰头土脸,大摇大摆地开出了码头。
正是因为存在这些作业环节上的问题,只要遇到干燥有风的天气,铁矿粉就蔓延开来,影响黄田港村村民的生活。“我认为很简单,如果你这个铁矿粉,像面粉一样装成一袋一袋的,就不会到处飘了。当然,对于企业来说,成本就高了,所以他们不这样弄。”刘惠恩还是很理性地议论着,甚至愿意帮企业出主意。
村民们并不是没有尝试“和平”的方式。从2004年开始,黄田港村就尝试着与江阴港集装箱有限公司沟通,希望公司能够减少红粉的危害。“当时公司承诺我们说,以后会调整产品结构,少做铁矿粉,多做钢材、木材。”陈桂芬说。但是,诺言并没有得到兑现,相反,村民们觉得码头上铁矿粉货物越来越多,红霾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江阴港集装箱有限公司曾尝试着从其他方面安抚黄田港村民们的怨气。“公司给我们建了健身器材,从2007年起,每家每年补贴水费500元,2008年开始是每年600元,补贴的范围是最靠近码头的88户人家。”刘惠恩告诉记者。
但是,并不是所有村民都领情。“我不要它的水,我性命要紧。这个红粉吸进去有危害的,我生了病,吊一瓶盐水多少钱?”村民冷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挥舞手中的扫把,她一家三代住在村里,最后,她补充一句:“我75岁了,我还会说谎吗?”
这几年,村民们从来没有放弃向环境部门反映黄田港村受铁矿粉污染的情况。2005年开始,村民们每年都要到江阴市信访局上访,一年去不止一次。“每次去都是几十个人一起,人少了人家不理你。”他们还曾向当时的市委书记写信。2008年,江阴港集装箱有限公司对黄田港村民进行了一些补偿,但污染日甚一日,仍然让村民们苦不堪言。
几年上访的结果,让村民们感到很失望,村民们觉得,最终还是只有堵路这样的办法,最行之有效。
要不是一位居民把投诉电话打到中华环保联合会,黄田港村“上访——暴力——上访”的循环,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中华环保联合会环境法律中心督查诉讼部部长马勇告诉记者,法律中心有一个面向全国的投诉电话,他们每天都要接到各地很多污染投诉。在接到这位居民的投诉以后,由于被投诉企业地处无锡环保法庭的管辖范围,法律中心开始对这个投诉进行了调查和研究,最终决定要做一次环境公益诉讼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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