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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川:“灵鹿”在人间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8月27日16:18   《人物》杂志
宋小川:“灵鹿”在人间
宋小川与老师叶少兰合影

宋小川:“灵鹿”在人间
宋小川扮演许仙

   文 | 京宪

  宋小川,著名叶派小生演员。我在喜欢京剧表演艺术家张火丁的同时,也喜欢上了这位当红的小生名家。宋小川乃是张火丁的“黄金搭档”,两人在舞台上相映生辉,从《春闺梦》、《锁麟囊》到《白蛇传》、《江姐》、《梁祝》一路同台合演,可谓花红柳绿,真真可用珠联璧合来形容。

  我与宋小川结识于北京长安大戏院。那天我去看张火丁在长安大戏院演出,在戏院的大厅里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火丁的搭档宋小川吗?果然是他!我自报家门,小川甚是热情,如同见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问寒问暖,甚是关切。为人谦逊、随和、热情、真诚,这是宋小川留给我的最初印象。

  懵懂学艺 幸入叶门

  宋小川的祖籍是山东莱阳,他出生于艺术之家,父亲宋国显、母亲刘淑卿都曾是海军政治部歌舞团的演员。耳濡目染,宋小川自小便喜欢上了歌舞艺术。宋国显对于国粹京剧甚是喜爱。很自然地,他希望自己的爱子宋小川能学京剧。1973年,中国戏曲学院招生,宋国显便动员儿子去报考。当时宋小川对京剧艺术茫然无知,自然更谈不上喜欢了。父亲对宋小川说,京剧艺术之所以被称为国粹,一是博大精深,文化底蕴浑厚,艺术含量很高;二是京剧演员越老越有价值,在年轻时也许看不出来,待到一定的年龄阶段,其价值就显示出来了。当时宋小川虽然不情愿去学京剧,但父命难违,还是凭借良好的艺术天赋考进了中国戏曲学院。刚到学院时,身手矫健的宋小川主攻武生。后来校长史若虚慧眼识珠,发现宋小川是演小生的好材料,就建议宋小川由武生改为小生。他认为宋小川扮相俊朗清秀,嗓音圆润清丽,很适合唱小生戏。这一改,使宋小川的命运发生了转折。他在小生行当显示出的艺术天赋,证明了史若虚确实是识千里马的伯乐。在改入小生行当之后,宋小川很快在同学中脱颖而出,成为佼佼者。

  19岁那年,宋小川被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杜近芳发现。当时中国京剧院小生演员比较缺,杜近芳在看了宋小川的表演后,顿时眼前一亮——这个小伙儿是个好苗子,很有艺术天赋。于是,杜近芳便将宋小川借到中国京剧院,和她一起搭班唱戏。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宋小川感觉像是天上掉下了馅饼,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京剧大家杜近芳能青睐自己,并有幸与她同台演出。就这样,在杜近芳等京剧名家的提携下,宋小川很快声名鹊起,成为小生行当的后起之秀。在初次与杜近芳同台的时候,宋小川不免心中打鼓,有点紧张。他尤其担心演不好,辜负了杜老师的期望。杜近芳很快发现了宋小川的心思,对他说:“小川,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尤其不要紧张。你把我当成同志和朋友,戏就好演了。”杜老师平易近人,言传身教,使得宋小川打消了心理上的顾虑,演起戏来也从容自如了。宋小川先后与杜近芳合演了《柳荫记》、《凌波仙子》等戏。在与名家合作演出过程中,宋小川从他们身上汲取了不少艺术营养,此时的他才真正领悟到了京剧的艺术魅力,从而喜欢上了这门艺术。后来,宋小川又得到张君秋、刘长瑜、李维康、李金鸿、江世玉、李德斌等京剧大家和教育家的提携和关照,技艺日臻成熟。

  1982年,宋小川正式进入中国京剧院,此时的他已经是菊苑小有名气的小生演员了。正在逐步迈向成功殿堂的宋小川并未满足,他深信艺无止境这个真理。自确立工小生行当之后,宋小川一直走的是叶派的路子,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对叶派艺术的精髓所在却很难触及。1987年,他终于得以拜叶派传人、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叶少兰为师。叶少兰对宋小川的艺术潜质很欣赏,他对宋小川的教学十分严谨,对他的每个发音,每个身段都教得极细,不允许宋小川有丝毫的马虎。但叶少兰老师又不主张宋小川“死学”。他要求宋小川在“不走型”的基础上,根据自身的条件去发挥个人所长,去追求个性化的艺术特色。叶老师对宋小川说:“艺术的生命在于创新,继承是前提,创新是目的。只有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才算是真正步入艺术殿堂。”宋小川牢记恩师的教诲,在实践中不断追求新的艺术理念,追求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对于排演的每出戏,宋小川都请老师为自己把关。叶老师把关甚严,凡是不达火候,不够功力的戏决不允许弟子公开演出。

  文武双全  甘当绿叶

  宋小川深知京剧艺术博大精深,因而他勤于学习,博采众家之长。天津有个戏剧界老前辈叫孙元喜,京剧造诣很深,他对梅尚程荀都有很深的研究,对各个行当也十分熟悉,对一些传统老戏烂熟于心,有戏剧“活词典”之称。宋小川对孙老慕名已久,特意到天津请老人家为自己的艺术“把脉”和指点。孙老先生渊博的知识以及对京剧各个行当的透彻理解,使宋小川真正体会到了“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受,他的每次津门之行都是获益多多。

  宋小川和张火丁是一对难得的“黄金搭档”,说起自己的搭档张火丁,宋小川很有一番感慨。他说,张火丁是一个对京剧艺术十分执著、十分投入的人,每排一出戏都要进行好几个月的精心准备。我们一起对剧中的人物表演反复研究,直到把人物吃透,把戏做足。小川说,我跟火丁搭档10年,做的都是配角。虽然自己是一片绿叶,但感到很有价值,我甘当有分量的绿叶。

  潇洒俊朗,风流倜傥,英姿勃发,在表演中,宋小川的手、眼、身、法、步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常演的小生戏有《白门楼》、《周仁献嫂》、《白蛇传》、《柳荫记》、《罗成叫关》、《平贵别窑》等。他文武双全,表演细腻传神,唱腔清越圆润——“那一日炉中焚宝香,夫妻们举杯庆贺端阳,白氏妻醉卧在牙床上,我与她端来了醒酒汤。用手拨开红罗帐,吓得我三魂七魄扬,闷恹恹来至在江亭上——好一派壮阔长江也!长江壮阔胜钱塘。”这段《白蛇传》中许仙的唱段经宋小川演绎,真是声声悦耳,韵味浓浓,如饮甘醴,那种感觉妙极了。宋小川深得叶派之精妙,无论扮相还是唱腔,都让人感到美不胜收。

  宋小川在表演中追求演人物,不演行当,做到通过自己的表演把人物的内心世界展示出来,使人物“活”在舞台上。他明白,只有这样的艺术才能真正打动观众。

  作为一名京剧小生行当的名家,宋小川对如何弘扬和拓展小生艺术有很多想法。他说,中国京剧小生行当与有些行当相比时间短一点,但值得继承的东西也很多。要挖掘冷门,整理旧剧目,创作新剧目,争取在小生艺术上有新的突破。宋小川先后与杜近芳、李维康、刁丽、张火丁、史依弘、李洁等同演过《白蛇传》,他对这出戏十分喜爱,他以为这出戏不仅讲了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而且艺术含量极高。京剧艺术要振兴,就要多创作像《白蛇传》这类的好戏。

  宋小川对新编京剧《梁祝》也十分青睐。他认为《梁祝》与《柳荫记》有很大的不同:剧情更紧凑、更细腻、更深刻,演员的表演空间也很大,因此内涵十分丰富,艺术含量极高,类似这样的新编剧越多越好。

  精于化妆  出神入化

  当年张国荣在影片《霸王别姬》中饰演的虞姬光彩照人,倾倒芸芸众生。蝶衣这个形象的成功除有赖张国荣纯熟的演技之外,宋小川美轮美奂的京剧化妆也功不可没。那般天上人间的华丽,非寻常之人可勾描得来。

  宋小川说,张国荣热爱京剧艺术,在《霸王别姬》开拍前两个月就来北京学京剧,他的艺术领悟力很强,某些身段手法表演,专业演员要学半年,他在十几天内就基本掌握了。1993年,《霸王别姬》在法国戛纳电影节荣获金棕榈最佳电影奖,获奖当天,张国荣给宋小川打来了电话:“小川,你是我的恩人,没有你化妆我不会这么漂亮。”宋小川则回应:“不是的,国荣,你的底版好,没有你漂亮的长相,我也不会化这么好! ”

  化妆也是一门艺术。宋小川自进入梨园后,就酷爱化妆,而且下工夫去研究化妆,他一边学习,一边实践,一边研究,经过多年的积淀,已经成为一位化妆名家。

  化妆与戏剧艺术密不可分,也是舞台艺术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宋小川说,我对化妆的爱好是在于我从中追求一种美,好的化妆确实可给舞台艺术增光添彩。当年梅兰芳、程砚秋等京剧大师,在化妆上都有极深的造诣。如今时代变了,化妆也应与时俱进,因为时下的舞台灯光、布景等都与当年传统戏的时代不同,一味借鉴传统化妆方法,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此,现在的化妆应该在原有基础上有所变革,有所突破。

  宋小川确实在化妆方面造诣很深。中国邮电大学有位唱程派的男性大学生,脸长得有点歪,化妆后也无法彻底改变。他慕名找到了宋小川。宋小川真是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他运用高超的化妆技巧,将这位票友画得非常之美,丝毫看不出脸歪的现象。这位票友在大赛上得了一等奖,还为此拍了20寸的剧照,特地带去向宋小川表示感谢。在梨园的圈内圈外,宋小川先后给四五十位名家化过妆,凡是找他化过妆的,都对他高超的化妆技巧赞不绝口。

  宋小川多才多艺。除了精心研习小生行当,还能反串诸多行当的角色。笔者看过他反串的程派名剧《锁麟囊》中的薛湘灵,扮相俊美,演唱时程派韵味浓郁,颇见功力。

  此外他还曾涉足影视圈,在多部影视剧中担任角色,给观众印象最深的角色当属在电视连续剧《大宅门》中扮演的梨园名角万筱菊,这个万筱菊在令剧中人物白玉婷为其撒尽珠玉终身不嫁的同时,也给电视机前的普通观众们惊鸿一现地展露了京剧的难言魅力。

  京剧的行当泾渭分明,每种都有自己浓烈的色彩,初时我喜欢棕色的老生和老旦,他们唱起来行云流水,感情充沛;再来喜欢花脸和花旦,一个是红色的英雄,一个是粉色的精灵!大了喜欢青黑的正旦,听她们在台上讲述自己的前情后事,颇让我有些附庸风雅的感觉。按理说,女子的目光一定更多地追随着青年才俊,但抱歉,京剧的小生对于我是白色的,空白的“白”。小生行的唱真是不敢恭维,女子要小嗓拔高拔细我觉着还能接受,可是小生的尖利却是不能原谅的。即便我理解它形成之初的各种因囿,但还是毫不留情地唤之“非人类”了!

  直到,一个湖蓝色的许仙闯进了我的视野。那是某天,我在家里播放2001年的戏曲晚会,喜洋洋的节目气氛很不错,很快到了京剧《宝和堂》。先是白娘子温婉纯厚在前,接着,传来两句唱“贤妻待我……,”我一下子愣住了,来不及反应。重来,《白蛇传》选段《宝和堂》——张火丁、宋小川。这是个穿着湖蓝色布衫的许仙,眉目清秀,气质儒雅。白娘子幽幽地唱,湖蓝色的许仙在旁目光盈盈。张火丁唱罢,宋小川甩了甩衣袖,接着唱道:“贤妻待我恩情似海,我与你到房中把绣被安排。”两句不多,却真让我惊讶了,这是我惯常听到的小生么?从来没听过小生的唱,也是可以如此多情的!一点不犀利,却舒展。清隽、缠绵的行腔,用一种饱含深情的声音诉说着。神为之夺!我把这段来来回回地看了n遍,觉着,可以给小生“翻案”了。

  理所应当,《白蛇传》成了我的盼望,那个湖蓝色的许仙就是我重归剧场的重要原因。久违了的剧场,终于,我坐在了天津中国大戏院,看《白蛇传》。

  “离却了峨嵋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音乐响起,舞台上走来一白一青两位美人。张火丁的白娘子低回婉转,含蓄不失娇媚,是个娴雅的形象。

  许仙出场了,手里擎着一把油纸伞,翩翩而至:“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好一个形容俊美的许仙!舞台上的许仙神情关切,看到两位姑娘尴尬地站在大雨中的柳树下,道:“柳下避雨怎相宜?”宋小川诠释的是一个干净透亮的许仙。

  简洁的舞台上,扮演艄公的演员拿着把长桨,划动划动就有了船,许仙站在船头,白娘子站在船中,前后呼应,一起一伏地带着观众们也游了西湖。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游湖》的一段。因为我觉着京剧之美,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写意,而《游湖》就是这幅大写意的点睛之笔。中国式的写意,含蓄的美,要求于不说时告诉,用意境去缠绵。

  宋小川的“做”就是这一处的看点。许仙稳稳重重地站在船头,一派君子气度。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推来让去,还是站在一处。一样的青葱风华,忍不住互相偷望,清澈的眼神,谨小慎微的一瞥,眉目间就传了情意。演员演得很传神,许仙的目光热辣辣地去,白娘子只消接住就好了。不需要更多的渲染,这浓浓的情,已经从观众席的第一排流淌到最后一排去了。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到剧场看戏的重要原因吧。看过一篇文章这样形容宋小川:“情随意走,眼睛有光亮,像鹿之回头。”说他是“灵鹿”,近“仙”,若有一日“爬上雪山变身为仙则更妙了。”这个“仙”说,我却不以为然。既是灵鹿,就一定要徜徉在山野间。只有在山野间,花儿才香,鹿儿才更有生气,离开了它的载体,人世间的情感会无所适从。所以,我眼中的小川之美,恰恰就是——他在人间!

  宋小川是叶派的亲传弟子。一直以为小生的尖利就是叶派特色,为此去比较过叶少兰先生的腔,才发现原来很多时候也不会太尖利,特别是先生的念白,大嗓小嗓过渡得很自然。所以奇怪,为什么现在多数听到的小生越来越尖细,甚至奶声奶气起来。若是在旧时,青年人定位为十二三岁还属正常,可现代要这样的形象去亲近女性观众,是难能不让人起一身鸡皮的!爱情是戏剧永恒的主题。小生是男主角,本来应该承担更重要的戏分,可就是因为这难以亲近的唱腔,拉开了与观众的距离,也造成今天京剧小生处于这遗憾的境地。而宋小川的小嗓就更靠下,更接近大嗓,听起来既是清澈的,也是自然的。(莺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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