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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患关系是人与人的关系,也是人与社会的关系。
◎文-本刊记者 王巧捧
走进周林所在的医院,一间休息室里挤了七八个医生,桌上放着更多的水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倒班下来的医生轮流睡,有个男医生嚎着冲进来:“老子要累死了……”
“医生不是神仙”
关键词:专业知识与沟通难度
走进护士站,周林顺手拿起一本病历,边翻看边说,医生的工作本身要求不能出差错,现在医院更是要求严格,就连病历上都不能有一点涂改,“哪可能嘛!谁也不是神仙。”
医疗纠纷中,对医生的指责近乎苛刻,但是,有些病,医生是无力回天的。而且很多人不考虑,人体的复杂使得同一种疾病在不同人身上的治疗情况也差异巨大,因此完美的治疗记录几乎找不到。
比如高风险的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级别再高、技术再先进的医院,也避免不了手术死亡率。周林曾经从学术资料上看到,目前,先天性心脏病手术死亡率,较好的水平控制在2~5%,最好的也只能控制在3%以下。
在医学界,这种情况也许是正常的。但这哪怕是低于3%的概率,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身上,那都是100%的悲剧。而如果家属对此不予理解,一场医疗纠纷总是在所难免。
最大限度地减少意外的医疗纠纷,提高病人的知情权和配合度,很多时候就靠医生跟病人及其家属的沟通和交流。
周林曾经遇到一位著名医生到他们医院上课。下午一点半的课,老医师迟到了,一上台连连抱歉。他迟到的原因却给在场的年轻医师们上了最重要的一课——老医生刚从自己的医院接诊完病人赶来,连饭都还没吃。通常著名医师每半天接诊病人数是固定的,但因为老医师对每个病人都不厌其烦,务求详尽了解每一位病人的病症,尽量解答每一位病人的问题,所以每次坐诊完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周林感叹,现在可不是每个医生都能做到这样啊!
但周林的同事小梅接口道,关键是医学上的东西很专业,很难讲清楚。我们大学5年,实习3年,才有资格当一名执业医生,但有些人一知半解的,还非跟你争论。对于没学医的人来说,有些问题不可能说得清楚。“我一向反感不懂医的人来了解这些事情。”
周林说,有时候的确如此。比如有人伤口大出血,但输血后还是死于失血性休克,这时候家属就不干了,“输了血的为什么还说病人死于失血性休克呢?”而实际上,失血性休克死亡可能由多种原因引发,而不一定是仅仅靠输血就能避免死亡。
与病人充分的沟通,有时候不仅仅是出于病人方面的需要,实际上,它也是医生的基本职业要求,对于医生作出正确的判断举足轻重。
哈佛大学血液专家杰尔姆·格罗普曼研究发现,大约80%的误诊是“掉进可预见的智力陷阱的结果”,只有20%是技术灾难引起的。而这种智力陷阱纠缠所有人。
信息不对称常常是令医闹者无明火起的原因之一;而难以沟通则为医闹危机埋下隐忧。
救活的病人跑了
关键词:秩序与责任
2008年夏天,一名智障青年在午睡前点了蚊香,不久,其家人发现屋子里冒出浓烟。青年被救出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医生要求输液、吸氧,病人家属都不理会。最终智障青年再也没有醒来。事后,青年的家属反而大闹医院,说医生救治不力。
这就像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孕妇丈夫不签字致母婴双亡事件一样,有人谴责医生,“病人家属不理会、不付费,医生就不会先救治吗?”
周林从医生的角度,阐述了其顾虑。不是医生铁石心肠、见死不救,而是有各种各样的规定要求,在这些条例规定的框框里,执业医师签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责的,没有谁敢感情用事。这也是医生的职业素质。
同时,虽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但医生却不是万能的。在医疗保障体系、社会救助制度、相关法制法规等尚未健全的情况下,单靠医院、医生的一己之力,
不仅杯水车薪,而且往往难以为继。开了这个先例,今后类似的状况会源源不断。加上很多医生在实施人道救助后却自吞苦果,今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便更加左右为难。
普外科一位年轻的医生,值班时收治了120送来的一名重伤车祸患者,患者已经昏迷,身上也没钱。打电话请示医院领导,领导要求先抢救,于是医生签字从血库和药房拿血拿药,给病人做了手术,保住了性命。
两周后,病人可以出院了,但面对两万多元治疗费,病人说家里穷,没钱;而肇事者还没有抓到,赔偿拿不到;联系民政局,说病人精神正常,不是三无人员,不归他们管。
正在医生焦急万分的时候,病人跑了。按照医院的惯例,医生签字的费用就要从签字医生的工资里扣除。
医生每天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尤其是现在有些人闹医成为一种习惯甚至职业时,医生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无论医院领导还是科室负责人,每天都会在你耳边叮嘱,周林形容:“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但防范得再怎么严密,对于存心闹医的人来说,还是有很多空子可钻。或者那些人根本不需要什么空子,“只要是在医院死了人,就得拿钱来”。抬来时血都凝固了的车祸伤者不治身亡,在医闹口中,成了医院救治不力的结果。
这些图一时之利的医闹,威胁着医生安全的同时,也冲击着医生的信心。尽管医生们就业时曾经宣誓,为救治病人勇于承担风险,但在现实面前也难免畏缩起来。防卫性的治疗手段是一种比较安全的做法。为降低自身风险,有时候医生会对危重病情不敢接手,一般性治疗中穿插着各种检查、自愿性签字等。但在患者感到医疗效果欠佳、负担过重时,又加重了本已紧张的医患矛盾。
医患秩序中,双方各自的一些失范行为,令他们彼此相互防范,愈发疏离,理想的和谐医患关系似乎遥不可及。
突袭的巴掌
关键词:理解与被理解
周林的左小腿上绑着绷带。那是昨天值通宵班时,接诊多个急诊病人,跑来跑去,不小心摔的。“没有时间打石膏,护士给我拿这个先绷起。”周林解释道。
周林说,这种状态不是临时的。这几年,人们更加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加上农村推行医保后,来看病的人比以前增加了很多,病房楼道里随时都有加床。
“天天这样忙,没办法。”周林说,病人理解的话,还是很让人感动的,“像昨天看到我忙得都摔跤了,我的一个老病人跟我说:‘周医生,你这个样子忙,恐怕要少活10年哦。’要是病人不理解,又遇上那些暴躁的人,才郁闷”。
前两天,周林主治的一个病人,病情已经稳定,家属也了解了相关注意事项,于是在值了一个通宵班后,周林去休息时把手机关了静音。不料,白天,病人换了个陪护家属,新来的家属既不了解前期的治疗情况,又不信任值班医生开的药,非要找主治医生周林来。周林醒来看到十几个未接电话,了解情况后,先让护士去转告病人及家属,值班医生开的药是正确的。过了会儿,周林不放心,困意绵绵地来到该病人床前。
“你就是他的医生哇?”见周林进来,一位50来岁的大妈两步迈到她跟前,气势汹汹地问道。周林一下子被激醒,本能地回答“是”,“大妈”嗓门更高了:“你是咋个当医生的!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不接,有你这样的吗?!”周林不停地解释,对方不仅不听,反而愈发激动,一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周林的左脸上。
周林一愣,饶是当着自己的众多病人,委屈的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周林当警察的丈夫得知后,气愤难当地报了警。因情节轻微,最后也只有不了了之。
当然,很多时候,医生的麻木、粗暴,也伤害了病人。在他们眼里,病人就像流水线上的产品。殊不知,每个病人的病症,他为治病所能负担的费用,以及心态、认识都千差万别。病痛中的人们,不仅需要医生精准无误的治疗,更渴望一种春风化雨般的态度,一种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
以前,周林都不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太忙了,哪有时间好好跟病人讲病理嘛。直到她外婆住院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病人家属的心情。“外婆今年上半年病危了,住进华西医院的监护室,我只能在外面看着,外婆的痛苦,让我心如刀绞。我突然一下子意识到,我成了患者家属。我想,如果我不是一个医生,如果我对外婆的病情一点不了解,这时候的我,是多么渴望医生再和蔼一点、耐心一点。应该所有的患者家属都是这样焦虑和无助吧,这时候,医生的一点点耐心,对他们都是多么重要的安抚”。
也反映了人与社会的关系。医患关系实际上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互沟通、理解、信任,彼此真诚以待,而不仅仅是你付费我服务的一种冷冰冰的交易,也许医患关系会和谐一些。
一次次退让,让医院的软弱口耳相传,无疑会纵容现有医闹,“培养”潜在医闹。以至于医闹被看成一种商机,短短几年,就迅速形成“职业”,且呈“欣欣向荣”之势,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