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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刊记者 王巧捧
曾经,“白衣天使”是对医生、护士亲昵的代称,他们是病人康复的依赖,是希望的寄托,是敬重的象征。
如今他们却不知道哪一天哪个患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甚至人身伤害。他们成了医患关系紧张的受害者,时刻担忧被唾骂、被侮辱、甚至被攻击。
医生遭遇黑色六月
2009年的6月,似乎是医生的劫难月。当月,全国各地见诸报道的暴力医闹事件,其发生之频繁、性质之恶劣,令闻者无不愕然。
6月1日/河南武陟县妇幼保健院/一孕妇生产时发生羊水栓塞,抢救不及,不幸身亡。院长杨更林被死者家属强迫披麻戴孝、在亡者灵前磕头哭丧,直到被打得倒地不起。
6月8日/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一人民医院。一名被确诊喉癌近两年的19岁女孩,在该医院突然跳楼身亡。死者家属率众要求补偿不成,将院长打致肋骨多处骨折。
6月11日/武汉市江夏区疾控中心/当班护士朱雪英颈部被人砍伤颈部,抢救无效身亡。疑凶称两个月前朱雪英给他注射的狂犬疫苗是“毒血”致使他肚子疼。
6月16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因患者要求出具的诊断证明与医院诊断不符,医院拒绝出具假证明,患者母亲将一女医生连刺五刀。
6月21日/福建南平市第一医院/患者杨俊斌在该医院医治后死亡,患者家属组织大批人围攻医院、挟持医生,并将一名医生捅伤。最后却是由医院“补助”死者家属21万,同意不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
6月27日/福建三明市第一医院/一名患儿在该医院死亡,患儿父亲率众扣押当班的医生,该医生从医院的五楼跳到四楼的空调外挂机上,然后再跳到三楼的平台得以脱身。
6起医闹事件共造成近20名医务人员伤亡。而6月因此被称为医生的“黑色六月”。
这让近年来愈来愈严重的医闹问题,以波涛汹涌之势,严肃地摆在人们面前。
这些并非个案,而是近几年来医院的普遍遭遇。北京卫生法研究会秘书长张云林透露,据卫生部统计,在医疗纠纷发生后,有70%以上的医院发生过患者殴打、威胁、辱骂医务人员事件;60%的医院发生过患者死后家属在医院内摆花圈、拉横幅、设灵堂等情况;其中43.86%发展成打砸医院的恶性倾向。
本刊记者走访的四川省内3家医院,无不在近期遭遇过患者家属闹事的情况。一家医院内科住院部主任朱医生告诉记者,“最近我们科霉得很,一周遇到3起。还好都没有持续多久,在有关部门的调解下,能调解的调解了,不能调解的走司法渠道了。”
正说着,一间病房里传来争吵声,记者跟着朱医生快步走去,只见一位中年妇女正站在一位老人的病床边训斥护士,“都扎了3针了,你干啥子吃的!”朱医生替
护士解释,这位老人已经输液4天了,两只手上的血管都有些硬化,不好扎是正常的。
在住院部病房里,记者注意到病床上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朱医生介绍:“我们科室接收的都是病比较重的老年人,经常有死人的,在我们医生看来,都是尽力去医治了的,但很多时候只是家属接受不了,经常遇到来闹的。”朱医生一脸无奈地叹息,“没办法。”
“秀才遇到兵”?
相对医闹的嚣张,医院方则大多显出“秀才遇到兵”的无奈。
成心“闹事”的患者家属,以及职业医闹,抓住医院耗不起的软肋,不管有理无理,蛮横地拒绝鉴定、拒绝调解,聚众示威,甚至口出恶言、舞刀弄棒,挑明了说“给钱就走人”。
2008年,朱医生参与过一位孕妇的抢救工作。这位准妈妈本身有甲状腺心脏病,医生千叮万嘱不能怀孕,但要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愿望使她不听劝阻,冒险一试。孕妇及其家属郑重地签下了责任自负的保证书。结果在生产时,孕妇心脏病发,没有抢救过来,连孩子也没保住。
眼看着一个新生命就要降世,却这样不幸母子同夭,朱医生和所有参与抢救的医生都心情沉重,尽管自己已经尽力。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医生们的预料。死者丈夫不知从哪里聚集了40多人,让医院“给个说法”。其中有个光头叫嚣最凶,额角上一道刀疤,后腰上别着一把匕首,自称是死者的兄弟。
“结果我们查出来,这是个刚从监狱出来的人。”朱医生说。
这种情况,就明摆着是要钱了。医院在解释无效的情况下报了警。但警察到场后,对医闹也无可奈何。
警察看到家属伏尸痛哭、情绪激动,害怕处置不当承担责任,往往畏手畏脚,只能劝离。
主管部门卫生局要求:“医生护士要体现觉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避免激化矛盾,引发群体性事件。”同时指出可适当人道补助死者家属,总之尽一切可能尽快平息事态。
有些病人来医院就诊,看到这阵仗,转身去了别的医院,一天下来,医院就损失10多万元的收入。
更为严重的是,如果有人对“这家医院医死了人”的谣言偏听偏信,那今后医院将何以立足?
如是数日,医院心力交瘁,再也承担不起经济上和声誉上的损失,经讨价还价,以赔偿死者家属6万元了事。
在医生安全得不到保障的前提下,一些医院不得不八仙过海、各展神通,其措施五花八门,让人啼笑皆非。有请警察作副院长的,有聘请会武术的医生的,有医生护士戴头盔上班的,有给医院安装电子眼和暗门的,甚至有找黑道以黑治黑的。但这些躲、防的办法,归根结蒂是被动的,有的甚至是违规的,衬托出医院的无奈和无力。
一次次退让,让医院的软弱口耳相传,无疑会纵容现有医闹,“培养”潜在医闹。以至于医闹被看成一种商机,短短几年,就迅速形成“职业”,且呈“欣欣向荣”之势,也就不足为奇了。
退而明哲保身?
医院一时的退让,让医闹们难免有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快感,但他们真就可以偷着乐了吗?
医闹的存在,让医院时时自危。医生在救治病人时所天然承担的风险,此时却显得那么沉重。这促使医生们在治病救人时更加谨慎、更加认真细致外,也让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如此一来,面对高风险的的治疗对象,医生们还能那么气定神闲吗?面对那些曾经闹医的人群,以治病救人为天职的医生,内心又该充满怎样的纠结?
朱医生讲述,他们医院前年遇到一位农村产妇,生下一名有先天性缺陷的婴儿,几天后婴儿未能挺过危险期,“农村里一个村子里的人都很熟,家属回去一下叫来几十口人,在医院打的打砸的砸……”朱医生压低嗓音说,医生们都气得很,私下里说,“以后谁还敢接他们村的病人?”
朱医生们也许说的只是句气话,但河南郑州一名职业医闹张某,却真实地遭遇了医生因医闹不敢做手术的情况。眼看着自己老父亲被病痛折磨的痛苦,这深深地触动了他,以至于有着两年“闹龄”的他毅然退出了这个行业。
据人民网报道,2007年4月20日,张某父亲得了股骨头坏死,急需做手术。孝顺的张某陪父亲到省里一家知名医院,但医生建议他们转院。医生说,这项手术本来是他们医院的强项,但去年一名患者手术后死亡,患者家属找了医闹来“闹医”。虽然根本不属于医疗事故,但医院赔了10多万元才了事,事后,医院处罚了主刀医生和麻醉师。又受气又受罚,主刀医生不愿再做这样的手术,麻醉师则提前退休了。 一边是70多岁的老父亲整天喊痛,一边医生却因为害怕医闹不敢做手术,张某终于明白,医闹们的做法就像是到处挖坑,早晚有一天会把自己栽进去。
在福建南平事件的后续发展中,我们就清晰地看到了这种“后遗症”。由于医闹人群来自该市杨厝村,不久后,杨厝村一位12岁的小女孩到事发医院做脚部手术,医生直接说:“回去问问你们村里人都做了什么。你们村里人的病我们看不了,去省里看吧。”
尽管医生们这样做是消极抵抗,是软报复,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也有几多无奈。
近年来,医患双方始终在这样一种信任缺失的状态里痛苦循环,而医闹使医患关系雪上加霜。
文-本刊记者 王巧捧
医闹惯用造势手段:停尸医院,高举条幅,聚众哭闹。其吵吵嚷嚷的声势、哭哭啼啼的场面,已经是无言的广告。加之不断向路人散播医院治死人的“恶迹”,难免有不明真相的群众被误导,给医院造成恶劣影响。
医闹行为的日嚣尘上,从最初的带有维权性质,到现在的不问青红皂白,已经引起越来越多人的反感和谴责。诸如福建南平市第一医院的医生抗议医闹时,周围群众得知真相后,深表同情,自发给静坐的医生送水。
真相大白时公众的深明大义,与不明真相时的群体骚动,形成鲜明对比。这是否会为各地处理医闹事件提供一点启示?
软执法危及长远
医闹行为,掺杂着太多过分的利益诉求。不少医闹者目的就是以“闹”谋钱,一口咬定“赔钱就走人”,这已明显是在挑战法律界限了。但地方政府在处理医闹行为上却举棋不定。
自去年以来,贵州瓮安、甘肃陇南等地,发生了一些由小事情偶然引发的群体性事件,其影响之恶劣,令各地政府心有余悸。且当地政府受到的问责,更是令各级领导干部时时自危。
医闹事件中,患者方往往被归为弱势一方,闹事者也往往强调自己的弱势地位,无论是“我们不懂医,鉴定了也听不懂那些医学术语”,还是“鉴定有个屁用,还不是医医相护”,都成为医闹者破坏社会秩序的借口。弱势一词,成为医闹者的护身符、法律的约束似乎也无能为力。
因此,一旦出现医闹行为,因害怕强硬手段激化矛盾,引发大规模涉政群众性事件,地方政府一般不敢采取法律手段惩治违法医闹者。为了顾全稳定的“大局”, 通常在“以人为本”的托辞下,建议医院以“人道救助”等名义给予闹事者一定补偿。
这样做保住了一时的“大局”,却失去了控制事态发展的主动权。像福建南平处理6·21医闹事件,医闹凶则倒向医闹;医生抗议,又倒向医生。这不是法制政府应有的做法,政府威信大大受挫。何况,这不仅仅是南平一个地方的应对之策。
如是,医闹日益猖獗。从长远来看,经济赔偿造成国有资产流失,执法从软削弱法律尊严,医闹成风扰乱社会秩序……种种社会负面影响,像滚雪球一样积累,一遇导火索就大面积燃烧起来。
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副教授于兆波指出,偏面强调向弱势群体倾斜是有局限性的,它可能导致政府公权力的滥用。保护弱势群体,可以在立法时向弱势群体倾斜,但在执法时,应该体现法律面前公民人人平等。过度保护可能会导致反向歧视。明明触犯了法律的行为,却被权力“放过”,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折射了权与法之间的一种尴尬处境。
法律的引导力量
医闹之所以在短短几年内迅速蔓延,很大程度上缘于对非法获利的追逐。依法打击医闹,不仅将斩断医闹们非法获利的妄想,而且相应的法律制裁,对非法医闹们的引导作用,不言而喻。
长久以来,医闹群体仗着法难责众,越来越嚣张。从最初的十几数十人,到现在动辄上百人;从围堵医院破坏就医环境,到围攻医生实施人身伤害。殊不知,作为临时凑合的混乱组织,医闹群体实际上很盲目,也很脆弱。为着各自的金钱利益,他们聚在一起。大部分追随者只是像打工一样,出一天工挣一天钱而已。如果发现警方动了真格,不仅钱挣不到,还可能被拘留,没人会愿意干这“赔本生意”。
此外,对于领头闹事的患者家属,也需要表明立场。引导患者家属走合法渠道解决医疗纠纷,不仅是规范医患秩序的必须,同时也是对患者家属的一种保护。社会上不明身份的医闹者,如果处理不当,反而会给患者方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2007年7月22日,一孕妇在广东南海松岗医院分娩时,并发“急性羊水栓塞”,孕妇和婴儿死亡。事后,死者丈夫杨某带人连续3天围堵医院,要求医院赔款100万元。在院方没有答应的情况下,杨又联络100多人冲击医院。接到报案,南海公安分局出警拘捕170多人,其中4人被追究刑事责任。
杨于是回到法律轨道上,起诉医院。但杨当初率领冲击医院的人,绝大多数是雇来的职业医闹。这些人既没拿到钱,还被警方拘留,因此三番五次向杨逼债。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因此,依法处理医闹,尤其要对职业医闹以及混迹其中的黑势力进行坚决打击。
中国政法大学刘鑫副教授建议,公安机关应该建立“医闹”黑名单,在一些事件中发现“职业医闹”并记录在案,为今后治理“医闹”事件、防止事件升级奠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