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旅·人

　　每个人一生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旅程。日本岩井俊二的电影《梦旅人》，里面的三个主人公可可、卷毛和小悟，他们沿围墙走出精神病院，要去看的是“地球”，要去寻找的是“世界末日”。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羁绊之中；人生而要寻找他的梦想，哪怕这一梦想是“世界末日”。带梦上路，总比困守一地要好的多。

　　《梦旅人》的调子是灰暗的，极端的，但从另一个维度来看，人生的基色却未必如此。只要有梦，旅程就会富有意义，因为追寻就是一种意义，过程即会带来快感和希望。本刊选取云南“洗心之旅”、新疆“鲜花之旅”、深圳观澜湖“成就之旅”、法国“美酒之旅”、新西兰“纯净之旅”，来呈现迥异于岩井俊二的现代“梦旅人”的风景、心情。

　　新疆 鲜花之旅

　　追逐四种花境界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着逐花而行的梦想，时而绚丽，时而清雅，时而细致，时而大气。让我们嗅探着鲜花的痕迹去环游世界，在喷气式飞机的呼啸声中，一路探访人生的四种花境界，财富、浪漫、纯净、弘毅。梦想和现实之间沉重的压力，或许只有那娇嫩的花瓣才能抚慰那游子日渐苍老的心灵，那不是花，是寂寞。

　　文|贾愈   图|文尧、贾愈、青春

　　立秋已过，8月的微风吹动着驻扎在中哈边境的哨所旗帜。边境线上此刻反而一切平静，看不到荷枪实弹的士兵，没有架在堆满沙包和缠绕着铁丝网掩体的重型机关枪。在阳光、蓝天、白云下盛放的那片花海，忘记了充满仇恨的眼神，忘记了所有的你追我逐。

　　这是2009年的初秋，我们驱车穿越雅丹地貌，前往被天山、阿尔泰山和塔尔巴哈台山等山脉所环绕的新疆塔额盆地。沿途尽是些形状奇异、大小不等的土丘。土丘鳞次栉比，有的拔地而起，如柱、如树、如竹、如伞；有的匍匐在地，似狮、似虎；有的怪异，像神、像魔鬼；有的肃穆庄重，像城堡、像帐幔、像房屋；而在沟壑中，鹅黄色的沙堆，蜿蜒起伏，金波粼粼，犹如匹匹锦缎。每当云影飘过，或细风撩起轻沙，土阜土丘似乎缓缓漂移，像船启航，宛如鲸鱼遨游，扑朔迷离，给人以无限遐想。雅丹地貌犹如古王国的层层防线，使探险者不胜颠簸、跋涉之苦。巨大的土墩台高达30米，侧壁陡立，极难攀登。从侧壁断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沉积的层理，下部是厚厚的灰绿色砂层，最上面是一层淡红色的粉砂粘土层，由于碳酸钙胶结得非常坚硬，形成一个保护层，使土丘顶面倒是平坦。分布在这些蹊跷地物之间的宽阔的条条风蚀凹地犹如条条大街小巷，显得深邃、 幽静，别有意趣。置身其中，颇觉眼前的所见不是古城，胜似古城。

　　忍受了那长久而枯燥的黄色荒凉后，难以形容突然闯入自己视线的那一片神秘花海的激动。红黄相织的那花海，就是此次逐花之旅的终点。新疆红花，又名红蓝花、红花菜，学名Carthamus tinctorius L.，为菊科。红花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原产埃及的尼罗河上游等处，后传入西域。晋代张华著 《博物志》称红花是"张骞得种于西域"，可知其为丝绸之路上的物产之一。东汉《杂病论》称："妇人六十二种风，乃腹中气血刺痛，红蓝花酒主之。"《本草纲目》则称其可"活血、润燥、止痛、散肿、通经。"《新唐书》卷二十四《车服志》说，至唐高祖，以赭黄袍、中带为常服，接着天子袍衫，稍用赤黄，逐禁臣民服。代表天底下最高权力的黄袍，这种特殊的赭黄色，正是以红花丝浆为原料，经皇家传统工艺来给龙袍上色。

　　而从红花干燥成熟果实中所提取的红花籽油(Safflower seed Oil)则是一种优质的食用油，其中主要成分为人体必需但又不能在体内自行合成的不饱和脂肪酸-亚油酸，它具有降血脂、软化血管、稳定血压及促进微循环的作用。尽管红花有着无可比拟的药用和经济价值，但是我更加关心的是，红花为什么这样红？什么样的土壤才能承载红花？放眼望去，那难忍的高温干旱，贫瘠的土地，就连生命力极顽强的野草都无法存活。同行的新疆植物学会副会长杜立杰研究员说道，"塔额盆地的红花籽产量占到全国的八成，那是因为这里特殊而不可复制的自然环境所决定。红花耐干旱、耐贫瘠，甚至能够在高盐碱的土地上茁壮生长，自然环境恶劣，所结出的红花籽却更优良。"

　　的确如此，裕民作为塔额盆地红花的主产区，红花生长在巴尔鲁克山(汉语意为富饶、富足，无所不有)土丘坡地之间。纯粹得近乎原始的种植方式，在这里已经延续千年，一切收成完全依靠老天爷的心情。因自然条件制约，无法人工灌溉，更毋庸提施化肥、喷农药了，天底下最原生态的绿色农作物便是这般。正是在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态环境下，方能孕育出极品红花，珍贵而稀缺的红花籽油所含亚油酸竟然高达80%以上，是全世界所有已知植物中最高。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红花的生命哲学，与中国士大夫千百年来所执著追求的儒学理念不谋而合，所谓天人合一，莫过如此。究竟是环境造就了红花，还是红花诠释了环境，只能在遐想中品味了。

　　我们循花驱车来到巴尔鲁克山无名高地塔斯堤哨所门前，阳光灿烂，漫山遍野红花似火，亭亭玉立白杨郁绿。

　　驻守在这里的一名士兵，友善地和我聊起旅途的见闻。他来自江苏镇江，从江南名城来到西域边陲，五年的光阴已经将他锤炼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他告诉我，   此处极度缺水，寻常植物难以生长。30年前，有一位锡伯族战士的母亲，给儿子10株特耐旱白杨树苗，让他栽在营房边，希望如白杨树一般扎根边疆。由于哨所没有水，必须去数公里外的布尔干河挑水，尽管战士们每天用洗脸刷牙节省下来的水精心浇灌，但是小白杨难以忍受干旱、风沙、严寒的肆虐，相继枯死，十棵小白杨中惟有一棵顽强地活了下来。1983年，诗人梁上泉偶然来到这里，看到了士兵浇灌树苗，得知了这个故事，深深被打动，和音乐家刘志(士心)谱写出一曲代表边防军人情怀的歌曲《小白杨》。1984年在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阎维文饱含深情演唱了这首歌，朴实感人的《小白杨》不胫而走，万人传唱，风靡全国。

　　缘此，塔斯堤哨所在2003年被新疆塔城军分区正式命名为小白杨哨所。红花和白杨，今天已经成为这个传奇哨所的标志，成为中国男人坚毅而不失温柔的精神象征。

　　士兵问我，你不远万里来看花，为的是什么？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我沉思许久，无言以对。

　　站在高处眺望哈萨克斯坦境内的阿拉湖，湖水倒映着落日的霞光，那一抹的红，让任何语言都失去了表达的能力。我默念着这一路来的花儿梦想，财富、浪漫、纯净，最后一如落日皈依心灵。所谓的弘毅，其实就是一种坚持，一种安守原生态的简单生活方式。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说道，"当现实折过来严丝合缝地贴在我们长期的梦想上时，它盖住了梦想，与它混为一体，如同两个同样的图形重叠起来合而为一一样。"寻找红花的健康梦想，不在别处，是要理解自身，克服欲望忍受住寂寞，重新面对自己因为追逐名利而失去的东西。所有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只会在天底下最艰难、最遥远的地方安静地等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