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祖宅
——慈禧家族的祖屋浓缩了众多古宅的命运
北京市东城区炒豆胡同12号院,因为一场诉讼变得不再沉寂。诉讼中,人们知道了它的历史——它曾属于慈禧弟弟桂祥的的宅院,它又是德家四女儿身份的象征。
然而,16年前未成行的一纸协议,把它推上了诉讼路途。德家四女儿与建国兴业公司的产权之争仍在进行,而历经百年沧桑的12号院又面临被拆迁的命运。
祖宅之争绝非仅此一例,专家通过《物权法》全面解读祖宅纠纷。
慈禧后人的祖宅记忆
本刊记者/杜智娜
提要:“这是祖宅,也是唯一能够证明我们身份的东西,我们无论多穷,也不能卖。”为了母亲这句话,德家四姐妹用了10年的时间收回了祖宅,却又卷进了另一场风波。
炒豆胡同位于北京市东城区交道口地区,是交道口南大街路西从南往北数的第一条胡同。它西起南锣鼓巷,东至交道口南大街,全长463米。
德家的官司就发生在炒豆胡同12号院。“那时候我们家不是12号,是27号,人们都知道炒豆胡同27号老德家是显赫人家。”德家三女儿德明明说。
据北京市档案馆编制的《北京档案史料》一书记载:承恩公桂祥第一子德恒,字健亭,1934年卒。1945年住炒豆胡同27号,现12号。子德恩贤,1931年7月27日生,1982年卒,葬于太子峪陵园。德恩贤有四女:德欣欣、德温温、德明明、德迎迎。
祖宅印象
德家大女儿德欣欣就出生在炒豆胡同12号院,她对童年的回忆就是大雨过后,坐在木头抽屉里,“在院子的积水里划着玩儿”。而她腿上的疤痕让她时常想起家门口那道高高的铁皮门槛,和那两扇笨重的“一推就吱呀响”的木门。
更让德欣欣难忘的是满院的“玫瑰香”葡萄和蝴蝶花,那是姥爷的杰作。到了夏天,姥爷会带着她到古楼去卖“吃不完”的葡萄。姥爷保留着满族人习惯,喜欢提笼架鸟,他常带着德欣欣到鸟市看鸟,然后再去喝碗面茶,“感觉特别好”。
因为工作的原因,德母与同事换了房子。搬走时,德家二女儿德温温还很小,三女儿和四女儿还没出生,她们对12号院的回忆就是房客和房租。
为了生计,德母将12号院的部分房子租了出去。“当时我7岁,我三妹妹5岁,我带着她从北京航空学院坐公车回来要房租。其实那些房客们也穷着呢,如果我们提前两天去,他们就特别不高兴。”在德母眼中,二女儿是最能说、能闯的,所以类似收房租这种“抛头露脸”的活儿自然落在她的头上。
这是德家四姐妹对12号院仅有的一段还算美好的回忆,剩下的大都是“文革”时期的伤痛。
“文革”时期,德家成了众矢之的,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批斗中。回想起那次抄家,四姐妹至今都心有余悸。“那年我16岁,正读初三。抄家头一天,我们班一个造反派指着我就说‘你们家资产阶级旧东西,还不赶紧毁了’。”同学一句指责的话,却提醒了德欣欣,当天放学回家,她和二妹德温温开始翻箱倒柜。
在一个大樟木箱子里,她们翻出了5张又大又厚的照片,“那是我爷爷、奶奶,还有祖爷爷桂祥、慈禧、慈禧妹妹钮钴禄氏的,照片是厚厚的硬纸板,我们用剪子根本剪不动,没办法,我俩就用小刀刮。夜深人静的,我们听到刀片发出的嚓嚓声,心里都觉得瘆得慌”。之后,姐妹俩又将翻出来的4张慈禧的个人照片剪碎了,放在火盆里,“一点儿一点儿地烧,我们怕冒烟,再把别人引来了”。
多年以后,在一次英国的拍卖会上,一张慈禧的照片拍了13万英镑,德欣欣这才知道,“我们毁的是4个13万英镑”。但是,德欣欣并没有后悔,因为她们当年的明智之举,保全了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文革”期间,德家毁的不仅是那些珍贵的照片,还有家里的古董。“我亲眼看着我妈一个一个的把花瓶都砸碎了。”现在说起那些古董,四女儿德迎迎还觉得很可惜。在她的记忆里,家里还有一个装满玛瑙首饰的小皮箱子,那些光闪的饰品曾是她童年的“炫耀”。最令四姐妹心疼的是,她们最喜欢的那枚大蓝宝石戒指被人顺手牵羊了。
10年收回祖宅
德家从德恩贤这一辈儿,生活就开始没落了。“我听我姑姑说,父亲和姑姑都是靠变卖祖产生活。”德温温说,父亲在填自己身份时,写的是“破产地主”。
在德家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有人曾劝德母将这12间房卖了,“一间房子200元钱,可是我妈没舍得,她说这是祖宅,也是唯一能够证明我们身份的东西,我们无论多穷,也不能卖。”德温温说,当时父亲不在北京,母亲一个人带着她们四姐妹,咬着牙艰难度日。
“文革”一开始,按照北京当时的规定,所有的私房都要上交。德欣欣清晰地记得,在她家的门口贴着一张大字报,上面写着:资产阶级狗崽子,解放前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解放后还吃房租,限令你们一星期之内把这房子交回去。
这期间,炒豆胡同12号院在房管局的管理下,再次出租。
“直到1982年,国家落实私房政策,房子退还给了我们。当时我妈和我们都特别高兴,但是,房子产权是回来了,我们却不能住,因为满院子都是承租人。按照政府的规定,房主是不能让承租人搬走的,即使房子要卖,也得优先卖给承租人。”德温温说,有家不能回的滋味实在难受。
德母实在割舍不下这套祖宅,一心想将房子收回来。“当时有一个租户提出让我们在炒豆胡同再找一家面积相同的,他就肯搬出去。”德温温说:“我妈一狠心,把在北京航空学院工作了40年得到的房子退了回去,让学校在炒豆胡同找房子。终于找到房子了,那家人又不肯搬了,说面积不够。为此,我们当年还打了一场官司,我们赢了,他们搬走了。”
搬走的房客腾空了两间房子,这让德家看到了希望,她们开始做其他房客的工作。“有一个房客在西苑旅社工作,我们几乎天天和人家说好的,还到西苑旅社做工作。还好,西苑旅社的领导挺通情达理的,就给他们解决了一套房子,这样又搬走一家。”德温温说,为了动员他们搬家,姐妹四人磨破了嘴皮子。
最后腾空的两间房子,租户是一对80多岁的老夫妇。就在德家姐妹为难的时候,老头死于车祸,老妇人非常理解姐妹的心情,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了东北老家,将房子还给了德家。
房客都走了,但院子已经面目全非了。“他们在院子里盖得满满的,左一间右一间的,根本看不出院子来了。而且路面上铺的炉灰高高低低、坑洼不平。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开始拆房子、垫院子,我们自己挑土、捡砖。还将廊子重新刷了油漆。好不容易把房子收拾利索了,那天晚上,我和大姐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特别满足。”德温温说,从1984年开始,直到1993年,她们用10年的时间才彻底收回了祖宅。
但是,令四姐妹遗憾的是,母亲没能等房子全收回来就走了。“实际上,我妈是为这房子走的,为了收回房子,她已经心力交瘁了”。
遭遇官司
如今的炒豆胡同12号院,外面已经加装了一个红色的铁制防盗门,德欣欣说,那是官司发生后,她们四姐妹加上的。里面的12间房也因为牵扯官司而被贴上了封条。
大门的左侧已经建起了公共厕所,德欣欣说那块空地曾是祖辈停马车的地方。与12号院对着的两套宅院曾经也是德家的宅子,德欣欣说,那才是她家的正房,每套院子都有40余间房子。
“刚解放的时候,国家有个政策,13间以上的属于资产阶级资产,全部没收。而13间以下的属于小业主的财产,可以留下。12号院正好只有12间,就留下了。”德温温说,实际上,现在的12号院当时是德家下人住的房子,“住得是梳头的老妈,还有车夫,等等”。
大门口的几棵又粗又高的古树,连德家人都说不上来它的年代,而对于祖宅的岁月,德欣欣也只能用“明末清初”来含糊回答。
隔着高高的门楼和厚厚的院墙,记者只能看到12号院种着的核桃树和一两间已经破了瓦的房顶。“这还是十几年前我们修过的呢”,德家姐妹在十几年前,把房子重新挑了顶子,换了砖瓦。
“但是这房子实在太老了,一到夏天就漏雨,需要我们经常修缮。每次修都得动大手术,顶子都快塌了。”为了修房子,四姐妹伤透了脑子。德温温说,当时她们一个月才挣二三百元,可是修一次房子至少要花一万元,她们有些承受不起了。
因为房子破旧,四姐妹已经各自搬走了,留下空房,出租成了老大难。“租给个人,人家住不了这么多间;租给单位,房子又不够”。于是,她们动了卖房的念头。
就在此时,一个自称叫“王昕”的人出现了,他称要买房,并以约定房价的一半的房款78万元换走了房产证,承诺一年内房产过户。
签了卖房协议的四姐妹,很快就后悔了。她们不断地到12号院敲门,希望能找到王昕。但是,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的王昕一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杳无音讯。因为王昕没再出现,房产也就没有过户。
转眼到了2008年,按照四姐妹的计算:“78万住15年,一年5万多的房租,王昕也该住够了吧。”可是她们再想收回房子时,却出现了建国兴业公司与她们争房产。从此,她们开始了诉讼路。
如今,炒豆胡同正在拆迁,地铁8号线的中转站已经开始动工。祖宅即将被拆,德欣欣非常痛心,无论官司输赢,代表她们四姐妹身份的祖宅将不复存在了。
“虽然房子破,但这是我们身份的证明,现在姓德的太少了,我女儿说她生了孩子要姓德。”德明明的话音没落,德欣欣也说她的儿子也表示生了孩子姓德,而德迎迎的孩子更是快了一步,在17岁时就已经改姓德了。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9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