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婚哑嫁
这并不是温州商人在山西遭遇的第一次兼并重组。
2005年,山西省政府对煤矿进行整顿,搞过第一轮的煤炭企业兼并重组。当时,由地方政府牵头,让煤老板们自行谈判。小叶和小蔡在怀仁地区买下的第一个煤矿,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整合收购的。“老实说,我们还是比较满意的。补偿的钱都拿到了。”
而今,这场“煤矿企业兼并重组”的运动与3年前的改革思路截然不同。
“就是关起门来搞的改革,完全和市场规律不相关。我们总结过:指定的兼并公司,指定的兼并地块,指定的评估公司,指定的价格。”林祖光评价。
“民不与官斗。”这是温州人几十年的基本信条。他们只是生意人,都只想争取尽可能多的补偿,尽快退出这个曾经或者梦想为他们带来滚滚财富的金矿。
对于政府给出的“收购”和“国有控股”,温州老板们首先否决的是后一种选择。“让国有大集团占51%,我们就一点说话的权力都没有,等于把矿白白送掉。”而且,“国有企业效益差、人浮于事,他们是拿工资混日子,不像我们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这也是事实,即使是在2007年煤炭市场价格最高的时候,当私营煤矿赚得个钵满盆满,几大国有企业仍然没有起色。
只有“卖”这一条路了。让煤老板们不满的:一是补偿方案不明,却被强迫签字;二是实物评估只算基建费用,不算煤矿储量,“我们买矿的时候,储量越大,价格越贵。现在1万吨和1000吨一个价格”;最大的顾虑是拿不到全部的收购款。
“欠钱的是政府和国有企业,付款期这么长。要天天去和政府讨债,还要送礼求他们还钱。地方班子3年一换届,中间再发生点政策变故,最后就什么都拿不到了。”
国有矿业集团对这个“娶新娘”也不积极。一方面,自身现金流很紧张,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收购。另一方面,收进来的私营小煤矿都是地下矿脉的边边角角,对垄断优质资源的国有企业来说,价值有限,维护和开采的成本却很高。“企业当然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现在,这个兼并整合却是个上头的政治任务。”
一个县领导说,逼近年底了,如果完成不了“限定时间完成签约”,就是生产安全不达标,那就是干部责任考核不合格,那就会被“一票否决”。所以,“不管如何,都要让他们赶快签掉协议”。
层层高压之下,兼并重组呈现出一派“喜人”气象。记者拿到临汾市领导9月9日向省里汇报的一份文件,声称该市“应签订交易协定的316座矿井中已有265家签订了交易合同,签约率高达83.86%。
“都是应付上头的表面文章。就是一个框架协议,补偿条款都还没出来,哪个老板会愿意签。”林祖光既不屑又忧心:“这样会误导中央的决策,对我们民营老板越来越不利。”
原罪与“被妖魔化”
子夜。三五位温州煤老板们睁着红血丝的眼,围在一起,商议着下一步如何在舆论上造势。兼并重组倒计时的最后时刻迫近,他们困兽犹斗地做最后抵抗。
他们很清楚,在社会舆论中,他们不占优势。“黑心煤老板”、“温州人”、“炒煤团”,身上贴着的每一个标签都足够触动当下中国最敏感的社会神经。此起彼伏的矿难,被媒体曝光的官商勾结,处处让他们陷于道德的弱势。
一位常到省外跑外联的平阳干部感慨:“开煤矿的同学请我吃饭。酒桌上都是当地党政、公安的一把手。”有两家矿的林祖光也承认:“如果在当地打不通关系,根本办不下这么多证件。都是拿钱砸出来的。”
自然,这笔额外支付的“隐性成本”是没法摊到桌面上说的。
他们很难理直气壮。譬如,为了少交资源使用费,少报、瞒报储量是普遍做法,甚至“一手开白口子(合法),一手开黑口子(非法采矿)”。在这轮兼并重组中,一批原本实际储量在90万吨以上的煤矿因为登记储量不达标,直接被“关”、“停”,连被收购的资格都没有。不少人吃了“哑巴亏”。
“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这是中国式资本之原罪,往往与权力形成程度不同的共谋、分赃关系。只是,人们在口诛笔伐资本原罪的同时,常常忘了追讨权力的原罪。
“不管如何,不能拿着这个借口就把民营小煤矿给吞了。”律师吴族春替煤老板鸣不平:“首先该问的是为什么会有行政腐败?为什么在出让采矿权时不严格把关?为什么安检会出问题?”“这些煤老板的压力很大,钱虽然赚,风险也很大,政策风险、市场风险、资产风险,还有地方政府的卡、拿、要。”
据记者调查,温州煤老板在当地多少做过公益事业:办学修路造桥,设立奖学金。一些是为了与当地政府搞好关系;一些纯粹是在地方政府授意下的摊派行为。
他们对于当地官员的心态极为复杂,既彼此勾连着,又夹杂着怕与恨。过年、过节、交资源费则是例行进贡的日子。“我们只有包红包,五千、一万地送,每次没有个30万根本搞不定。想想啊,他们一天要收几回。”林祖光恨恨地说:“要说多腐败就有多腐败。大矿、好矿都在当官的手里,某县一个主管煤炭的副县长手头就有13个矿。我们根本拿不到最好的。”
尾声:山西样本
一条未经证实的消息,内蒙古政府已经邀请温州煤老板到内蒙古投资。事实上,温州民间资本已经涉足陕西、甘肃、内蒙、贵州、广西等地的煤炭和其他有色金属矿藏。
“大家现在都很害怕。同样的事在山西发生,其他地方也是早晚的事。”林祖光和几位老板讨论着下一步资金转移的去向:“这次山西煤炭整合究竟怎么搞?问题怎么处理?怎么保护民营资本的权益?很重要。以后,其他各地都会参考山西的样本。”
在采访途中,大陈聊起他在贵州替大老板看管一年煤矿的见闻。
“那里的人活得真是简单啊,一户人家一年养一头猪,过年的时候杀掉,到集市卖一半,自己留一半,半年的肉和油都有了,手头也有余钱。”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也是一种活法。我们温州人活得累啊!人各有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