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巨变与不可捉摸的家庭命运
如果说天宫院时期父母的影响与西红门时期妻子的影响,构成了李磊对“家庭积怨”的基本解释,那么,发生在几个月前的拆迁,则是这个家庭数十年来遇到的最大一次变故。观察这一极端结果,平静安稳的生活之外,拆迁对家庭内部关系可能带来的冲击显得巨大而且隐秘。
从北京市区出发,一路往南,过大兴城区黄村,南六环外京开高速西侧,路边破旧的公交站牌上,“天宫院”的字样已经斑驳,由此继续往南20公里就进入河北固安县。现在只有拆迁后刚刚平整出来的一大片荒地,大兴“二职”的几栋教学楼突兀地立在中间,更显荒凉之气。借着土地平整的痕迹与两座尚未拆除的平房,只能大概推测出村庄的轮廓。几个月前的一场拆迁已经改变了这个村庄。
在大兴流行着这样的说法,“拆迁拆迁,一步登天”。拆迁村民成了令人羡慕的群体,按照通常的补助标准,一户村民可以获得几百万元的补偿款。而这笔可观的拆迁款却给原本平静的村庄和家庭都带来一场剧变。
这笔拆迁款给李家带来的直接影响是,全家人第一次住在同一屋檐下。从前,李磊夫妇一直在西红门一带租房子住,村民很少看到他们。李汉朝夫妇只是帮着照顾两个孙子。村庄拆迁后,很多村民都选择在村庄附近或大兴城区租房,李磊一家则买下大兴城市中心一处高档小区,每平方米的价格已经接近1.5万元。李汉朝在大兴挑了好多处房产,李磊都不满意,最终决定买下这间房子,房产证也写的是李磊的名字。这是李磊在家庭决策中发挥的最大作用,其他时候大多由父亲李汉朝决定。
拆迁后,关于数百万元拆迁款的处理就是由李汉朝决定的。李磊一家在天宫院有两处住宅,按照面积计算至少应该有600万元左右的补偿款,甚至可能接近千万。虽然至今尚无法确认李磊被捕后供述的“最近几个月家里矛盾更加突出”是否与财产分配有关,比李磊小7岁的妹妹尚未大学毕业,李磊是独子,也不会面临兄弟分家的问题,更何况成年后的他一直生活在外。但可以基本确定的是,作为一家之主,李汉朝在家庭中的地位,并未随着李磊结婚生子而有所改变。李汉朝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决定,拆迁款全部用于购买房产,因此一下子购买了5套住房。李汉朝之所以买这么多房子,是出于对李磊的不信任,出发点也是为儿子的长远打算,他曾跟邻居说起:“李磊这孩子不好好过日子,多要房子不留钱就是怕孩子乱花,把钱糟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天宫院村民遭遇的第一次拆迁了。早在2000年京开高速修建时,村子就被一分为二,几十户人家面临搬迁,很快,镇上的开发区征地600多亩,占到村里耕地的近1/5。对于这次“半强制性”的征地,现任天宫院村主任马长海说起来仍有些愤愤不平:“一次性失地的几十户人家没了生活来源,只能不断打官司、上访。”村里的愿望是“要么不征,要么一次性征完”,几经反复之后,2004年,天宫院所在的开发区被纳入北京生物医药产业基地,并于2006年归入中关村科技园区名下。
马长海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详细解释了一波三折的征地历史,复杂的补偿计算只有足够精明的村里人才会完全明白。大到每亩地的租金、租期、公共道路的归属,小到田间沟渠的分配、树木的粗细间距等等。经历了近10年的讨价还价,村民们大都已经完成了城市扩张的经济学启蒙,对自家账本算得一清二楚。更为关键的是,经济利益的较量打破了传统的乡村人际关系。其间,因为土地承包、房屋出租等等引起的纠纷,一度让邻里之间、兄弟之间、父子之间闹上法庭。“钞票面前,人全没了良心。”马长海感慨。打官司成了家常便饭,甚至一度法院被前来告状的村民挤满,根本无法受理,“哪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城市扩张的步伐超出了村民们的想象。去年底,天宫院作为城铁大兴线(即4号线延长线)的终点站,开始进入整体拆迁阶段。这个距离北京市区20公里的村庄,眼瞅着就要成为高楼林立的交通枢纽了。这轮拆迁出奇的顺利,据北臧村镇党政办主任王亚宁介绍,从今年4月到6月中旬,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拆迁工作就已完成,“几乎没有碰到钉子户”。耕地、宅基地全部征用,1000多户人家的天宫院村就此成为历史,所有人全部办理农转非户口。
水涨船高,这轮拆迁的补偿也让一辈子种地为生的村民们见识了资本的魔力。“一般人家一个院子补两三百万元,李汉朝家两个院子,还有几间老厂房,补900万元并不奇怪,大户人家补到1000多万元的都有。”村民们向记者感慨,“十万八万的根本不算钱。”突如其来的金钱,考验着村民们的支配能力。通常的做法是买几套房子,当然也有老子带着儿子一人开一辆奥迪A6回来的人家,村里团购顶配的马6一下就是十几辆,更诡异的是,这新买的奥迪A6和马6也只能用来当黑车趴活儿使。镇上还曾经为村民们办过理财培训班,教大家怎么冷静地花钱。
守着巨大财富的村民们并没有增添多少安全感。“农村生活好养活人,平时吃的粮食、菜、油都是自己地里出来的,村里用水不花钱,就交点电费,每户人家把住不了的几十间房出租,光租金每个月也有四五千元。”村民们描述起这些仍很留恋,“现在给儿女买几套房子,就剩不下多少钱了,城里还要给房子交物业费,给人上保险,等于坐吃山空啊。”虽然村子已被荡为平地,但上了年纪的老人总会不时地抽空回去看看,找找自家院子的位置。对于绝大多数村民来说,并没有做好当市民的准备。拆迁似乎为李磊提供了实现自己城市梦想的路径,在大兴城里买房、开饭店、买轿车,但这场剧烈变动也成为诸多家庭矛盾的一个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