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革时代贻误战机
时机总会在关键时期成就一些人,同时摧毁一些人。
张继升曾经准确地预计了中国经济改革的转向,果断走出科研大院投奔市场;他也曾经稳妥地把握了产权改革的脉搏,使三联实现平稳过渡;但是,就在中国家电大变革的关键几年里,他的判断却出现了偏差。
三联纠缠于郑百文重组的三年间,中国家电零售业集体起飞,三联却收起了翅膀。
2001年,在一次业内会议上,国美、苏宁积极争取国家贷款,许诺三年内的开店目标,但轮到三联发言时,与会的三联高管悻悻乐哉:“三联的模式是成功的,做好山东市场是第一位的。”
之前,这些三联家电的高管们经常听到张继升的耳提面命:“企业的规模和影响力成反比。”
张继升多次在内部会议上拿郑州亚细亚商场举例,“当我看到亚细亚大举进军北京、天津、广州等地,我就觉得亚细亚到头了,结果果真如此。中国还没有哪一个企业有实力到另外一地成功复制、克隆另一个企业。”
张继升低估了这股家电零售变革浪潮。此时,国家强化对零售业的扶持,大批家电零售企业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中了“克隆”的模式。国美和苏宁分别采取点状扩张和分公司模式四处圈地建店,开始编织自己的商业网络。
此时,张继升继续说着:“做好山东市场就能养活三联这条鱼。”
孰料,2002年元旦,国美就攻进三联的大本营济南市场,一下开业两家分店。于是,一场乱战开始了。
国美副总裁孙一丁,时任国美山东市场区域经理。他向《中国周刊》记者回忆:国美在济南开业当天,一个“买家电到三联”的广告牌就竖在了国美店的头顶;店方还突然接到一个“商场内有炸弹”的传言,结果虚惊一场。
新三联家电总经理刘勇在接受《中国周刊》记者采访时说,三联在2004年也曾想过转变思路,提出渐进路线,准备走出去。但是,一切都为时太晚了。
2004年,中国连锁业百强企业排名榜单上的顺序颠倒过来,三联商社跌至第10位。2005年,三联在济南的市场由50%跌至30%。
与此同时,三联集团开始陷入资金链困境,表现之一就是房地产。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三联集团就圈中了济南郊区的两处大盘,面积高达近两万亩。张继升的观点很明确:不做小楼盘,做就做大。2001年的股东大会上,三联甚至已经明确目标:重点发展房地产。
张继升的圈地意识超前,但是步子并不快。到2004年时,国家连续颁布措施调控过热地产市场,三联集团的“造城运动”受到牵连。其中,本来雄心勃勃的“泉港新城”项目未能获批,而之前,它已经为此修路等项目投入3个亿。
三联集团一位内部高管陈云(化名)分析,按照当年的开发成本和出售成本,三联的项目一旦批复,可以赚上几十个亿。陈云把原因归咎于“慢”字上,而且恰好撞在宏观调控的“枪口”上。
房地产项目属于大资金运作,它的挫败对三联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在张继升的个人网站上,他说:世界上很少有不能办的事,但有大量办不成的事。
政商关系的得失
官和商,到底应该保持怎样的距离?这是中国企业界一直都在回答的问题。张继升也不例外,他在不同时期得到了不同的答案。最终,在三联的下坡路中,政商联系过于紧密的现实,加速了它的落败。
陈云向《中国周刊》记者分析,三联从弱到强的发展中,曾获得地方政府大力支持,“有官好办事”的甜头让张继升越来越沉醉于事半功倍的成就感中,“只要和当地政府搞好关系,获得政府资源,我就不会倒。”
1990年代中期开始到2000年前后,一轮围绕企业产权的改革政策出台,国退民进在全国愈演愈烈。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张继升与同一时代创业的企业家命运开始分道扬镳。
健力宝的李经纬和广东三水市政府较量,最终丢失了自己打拼下来的健力宝帝国;李东生从惠州市政府手里通过购买企业增值股权的方式,拥有了TCL;何享健从顺德市政府手里整体购买股权,开始统治美的家电。
而张继升选取的是“中间路线”。
他既没有谋求从政府手中买断企业,也没有在产权改革的大潮中固守不变。2001年,三联集团推行人力资源改制,将集团80%的股份以人力资源股的形式配给职工。另外,政府持股15%。其余5%的股份为当初支持三联起家的私人企业主所有。当时,三联注册资产20个亿,张继升拥有2500万,占总股份的不足2%,但他任人力资源股份管理中心主任。
也就是说,企业依旧属于国有与集体联营,但是张继升可以代表80%的股民意见,对三联集团具有绝对控制权。同时,集团内部实行市场化操作,建立了比较灵活的机制。
这种“中间路线”缓和了产权改革中的政商关系,使三联赢得了政府的更多肯定,也获得了更多政策支持,双方走得更近。甚至,在一段时间内,三联成为政府处理亏损国企的“大后方”。
从1990年代末开始,三联陆续接纳了国企改制中的一些微利甚至亏损的企业。比如,临朐石油机械厂、山东鲁绣集团、万国大酒店等。三联集团的官方网页显示,在最鼎盛的时候,集团产业约100多种,涵盖了流通领域的多数行业。然而,这也让三联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1992年,三联开始响应山东省政府“陆上一个山东,海上一个山东”的号召,投资三个亿开发田横岛。他大胆的假想,要把田横岛打造成“北方博鳌”。十几年过去了,田横岛没有达到张继升预想的规模,反而变成了一个张着大口的鲸鱼,吞噬着三联的资产。
陈云透露,1999年济南市政府建设城市中心广场——泉城广场,三联通过银行贷款捐助了3个亿。另外,2003年三联集团的阳光舜城开盘,由于走的是“经济适用房”的路子,政府明确规定了其出售价格和购买人群,以每平方米不到两千块钱的价格出售。虽然政府为其补贴1个亿,但除去成本,三联也没赚到钱。
现在,如果精准计算三联集团、银行、政府之间的债务关系,将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在这复杂的关系纽带中,任何一方都无法脱身。被张继升一直引以为豪的“三合一”,如今挣扎在泥潭中。
陈云比喻说,三联集团和政府一直手拉手,现在三联不得已跳水了。结果是,三联拉着政府不放手,始终保持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上,“活不了也死不了”。
撞上黄光裕冰山
三联每况愈下。到2008年,和中信银行发生的5000万元贷款债务纠纷,就难倒了这个曾经的庞然大物。三联被法院强制拍卖股份。
在这个关键时候,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黄光裕。
黄光裕从2007年开始就已陆续购买三联股份。这次,他暗中出击,借山东龙脊岛有限公司拍得三联商社第一大股东的位置。
这也是继重组郑百文事件后,三联再次成为全国媒体的焦点。
只是历史如此具有戏剧性:上一次扬名是重组别人,这次扬名则是被别人重组。相似的是,两次重组都难以收获甜美的果实。
三联商社被国美曲线收购后,三联集团方面认为拍卖过程过于“蹊跷”,并起诉国美方串通竞拍、恶意收购。
易手后的三联商社也很快暴露出诸多资产问题。在《中国周刊》记者看到的一份中国证监会行政处罚决定书上,清晰地记录着:“2004、2006年,三联商社与三联集团及关联公司发生大额资金往来,并为三联集团大额贷款提供担保。”
这一系列的因素,让三联商社大股东国美与三联集团之间矛盾加剧。
进一步的闹剧出现在2009年5月1日。三联集团新成立了一个“新三联家电有限公司”,在距三联商社500米的地方打出同样的“三联家电”旗号。双方的商标权纠纷由此进入白热化,此案在9月22日开庭后,一直处于僵持阶段。
法庭上,国美认为,当初重组郑百文时协议为“鉴于三联集团是上市公司大股东,所以把三联家电的商标借给上市公司使用,三联集团永远不再从事家电零售业。”三联集团再次从事家电零售而且使用上市公司的商标,纯属同业竞争。
此时的三联集团抛出了“养子论”,“当初郑百文来的时候是空壳,现在我走了也要把注入的东西拿回来。”这激怒了三联商社的小股民。小股东代表汤浩对《中国周刊》记者说,三联集团继续使用三联家电商标的话,就意味着上市公司完全沦为空壳,这违背郑百文重组时对中小股东的许诺。目前,小股东诉讼案正待开庭。
2009年8月份,在三联内部的一次会议上,张继升感慨:“三联1984年成立,是中国企业的老祖宗。”只是,这个“老祖宗”不得不承认,在资本市场撞上黄光裕这个对手,是一次沉痛的打击。三联内部人士说,张继升对于国美收购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如今,黄光裕被抓,但千疮百孔的三联能够找到复兴的路径吗?一位三联集团的老员工腼腆地笑了笑,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