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止追问”

　　5年人大代表生涯，让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纯粹技术工作者变成了著名的“言者”，现在，邓明义仍然是当地的区人大代表，她仍然有话就说。

　　中国周刊记者  邓艳玲 报道

　　2010年春节前夕，《中国周刊》的记者找到邓明义时，她兴奋地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不是因为再次有媒体记者上门采访，而是她太想把卸任前提交的议案说出来。

　　最后的六条建议

　　打开电脑，看到那个名为“08年闭会建议”的文件夹，她还是无法平静。这个文件夹里的6个WORD文档，是她在两年前的春节，绞尽脑汁兼熬夜出来的成果。那个春节，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赶写这些建议上。写完之后，她又连夜挂号快递到全国人大。因为不再是全国人大代表，这些议案至今没有回复。

　　“真是太可惜了。”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邓明义对自己写的那六个建议和意见记忆犹新。

　　这六个建议是邓明义2008年春节——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休息的春节——的成果。那个春节，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凌晨两三点。

　　2008年的春节也是2月，当年的广东省“两会”已经结束，离全国“两会”的召开已经不到一个月。2008年的全国“两会”将要换届。而那时，身为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的邓明义，已经大致知道自己不可能连任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

　　邓明义那一届，广东省有160名全国人大代表，只有30多人获连任。

　　当全国人大代表的五年内，邓明义共提了4份议案和40多条建议，“议案可都是需要至少三十人的附议，才可以成立的。我这些议案都是自己一个个地去找人，得到其他代表认可的。”这个数量在整个广东省人大代表中排名第六。

　　邓明义慌了。她还有很多的意见和建议要提。全国人大代表提的议案和建议，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得到答复。“如果不满意，还可以继续提，一直追下去。”她太珍惜这个机会了。

　　想到这些，她立即打电话给全国人大代表联络处，问对方自己还能不能提意见和建议。

　　对方肯定地告诉她，“两会”召开前，新代表还没有正式上任，她还不算卸任，她还是正式的代表。人大代表在闭会期间依然可以有提建议的权利。

　　邓明义一刻也没耽搁，赶紧充分利用这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找问题反映情况提出建议！

　　在家里，她开始潜心研究《宪法》、《选举法》、《代表法》，她要把自己五年来一直想提却没提、一直在提但一直没有得到满意答复的议案和建议重新梳理，她要赶在时间的前面履行属于自己的最后的权利。

　　2008年那个春节，丈夫也被她拉着一同帮忙找资料、修改措辞。

　　邓明义建议制定《人民代表大会法》，将审议“国民经济报告”和“财政预算报告”与审议“政府工作报告”合在一起。一举解决之前代表们只重视审议“政府工作报告”的问题。

　　2008年春节结束一上班，她就把这些建议快递到全国人大——用的是她在北京开会时带回来的全国人大的专用信封，用这个信封走的就是 “问题反映直通车”，绝对可以保证信件到达该去的地方。

　　到了2月29日，全国“两会”马上要召开了，邓明义又追加了一条意见，要求对她领衔提交的《关于修改“选举法”的议案》给予书面答复。

　　管事职业病

　　“其实，我一直都有个意见，五年任期到了换届，老代表的宝贵资源就浪费了，如果能够保留历届人大代表提书面建议的权利，那该有多好啊！”邓明义由衷地说。

　　尽管已经卸任两年了，但五年全国人大代表的生涯，已经把邓明义改造成了一个丈夫口中的“管事管成职业病”的“事儿妈”了。

　　邓明义住在美的集团所在的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的北镇上。丈夫现在都有些害怕和邓明义出去散步了，一出去，她好像总能发现很多问题：卫生、交通、食品安全问题……

　　发现问题，邓明义还会立即去找到相关的管理者去反映。比如，她会三天两头地就去找自己所在小区的物业反映自己看到的问题：垃圾分类啦、小区停车、人行道卫生、电梯维修时间的合理安排……

　　有意思的是，丈夫发现，小区的物业好像并不讨厌邓明义这个“管事婆”。“这两年，她给小区物业反映的所有问题好像都得到了解决。”这让丈夫也有些佩服。

　　邓明义自己倒觉得不奇怪。“我又不是故意给他们出难题，我提出的问题都是可以改善可以解决的。”小区物业每周都要维护两次电梯，这本来是为了居民出行的方便和安全着想，但他们每次维护都不在固定时间也不提前告知，这让一些要使用电梯的人很为难，

　　“像我七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楼之后回来，没电梯可乘，12楼啊，一个老人怎么受得了。”邓明义便找到物业，把这个问题指出来，并建议他们维护电梯最好选好固定时间并提前通知居民，物业公司的人爽快地同意了，甚至还感谢她指出了他们工作的疏忽之处。

　　这两年，她开始担任美的制冷家用空调国内事业部技术研发中心研究所所长。她的工作轨迹基本上就是围绕着技术和技术管理打转的。过去，她更多的是自己埋头苦干，潜心搞研究，现在，除了依旧对新产品研发兴致盎然之外，她开始喜欢上了提合理化建议。她前后共提了八条合理化建议，都被美的集团采纳了，采纳的速度快得让她非常诧异。

　　最近一个美的集团的改革措施就让邓明义颇有成就感。美的空调在国内事业部有三个工厂分别处在广州、武汉等三个地方。这三地工厂发展都很迅猛，但邓明义却发现，这三个工厂之间却没有一个总的质量技术控制和协调中心，她在开发新产品的时候，发现这三地的制造技术参差不齐，这个对整体生产是有害的，因此，去年6月她赶紧提了一个建议，希望集团关注制造一致性的问题。

　　建议一提，集团马上反应，很快下发了一系列的文件，要求三地工厂该怎么做来解决这个一致性问题。

　　但隔了一段时间后，邓明义又发现问题解决的效果并不理想，她想是不是自己提问题的方法有问题。于是，去年9、10月份，她又提出三地工厂还是没有在技术最优上得到统一。

　　她马上提出第二个建议，要在国内事业部成立了一个制造技术中心，而不是让每个工厂自己去做，这样才可能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过了两天，事业部营运总监就打电话给她向她详细咨询有关架构变化的问题；不到一个星期，她就发现过去从研发中心调到武汉工厂的一个同事回到国内事业部工作了，一问，她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那个建议，国内事业部已经成立制造中心了。

　　“我看到也许别人看不到，我不反映也许就没人反映，没人反映问题就不能解决，反映了就有解决的可能。”现在的邓明义，发现问题，几乎已经是条件发射般地要找管事的单位或者人去反映。“提的问题，最好是可操作的，可以改善的问题。”

　　从专家到公民

　　这种情况，放在七年前——也就是邓明义当全国人大代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那个时候的邓明义只一心搞研发。

　　对工作的投入和专注，也让她在工作上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成绩。2002年，她获得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当年，她就被顺德区总工会推荐候选全国人大代表。

　　当上人大代表，对于邓明义来说，是件非常意外的事情，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都有些“稀里糊涂”。“你想想看嘛，以前，我除了搞科研，别的事情都不怎么参与，上台领个奖，我都觉得难为情，脸红得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从读书到工作，邓明义一直是个非常腼腆的人，人多的地方她基本不怎么去，开会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主动发言。

　　因此，2002年8、9月间，当顺德区总工会打电话给她，让她交十张照片上去，参选人大代表时，她有些发蒙，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填了简历交了照片之后，她就没再去管。

　　2003年1月底，有同事在网上看到她当选了全国人大代表便打电话来告诉她。天性不张扬的她也只是上网去查了查，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人大去确认。

　　2月中下旬，美的集团的海报也贴出来了，最高法院的一些资料也给她寄来了——开会是需要一些文件的，她还是没有收到正式的当选通知或者文件，害羞腼腆的她还是不敢最后确认自己真的就已经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直到2003年2月29日，广东省人大通知她到省里参加培训如何履职，她才最后确信自己这个全国人大代表是真的。

　　卸任以后，除了多了五张编号为1802的代表证，写了一些议案和建议之外，爱管闲事，爱反映问题之外，邓明义依旧是那个做事认真、醉心科研的工程师。她甚至忍不住要和记者分享她这两年开发的一种隐性嵌入式新型空调的原理。

　　她对于“两会”的了解，也是通过各种新闻，并没有更多的渠道。卸任后，再也没有人找邓明义反映情况。

　　其实，就是在邓明义当全国人大代表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主动找她反应情况。后来，为了收集民意，“迫不得已”，她想出了利用美的集团的“美的在线”网站主动出击收集情况的办法——毕竟美的集团内部的人也来自五湖四海。

　　“不是不找我，老百姓基本没有养成主动找人大代表反映国家民生问题的习惯。”在邓明义当全国人大代表的五年，只有顺德当地的一个人曾经为了自己房屋拆迁的问题找到过她，希望她帮忙反映。邓明义为这件事跑动了好几次，帮忙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老百姓不是对住房、医疗、教育等问题没意见，只是他们不找人大代表反映而已。”

　　邓明义一开始也不是很了解，为什么人们都不懂得找人大这个途径反映情况，她当过人大代表，知道这至少是个可以让意见和建议到达该去地方的捷径。

　　卸任全国人大代表之后，她被选为顺德区和北镇的人大代表。她惊奇地发现，区和镇“两会”召开时，大会基本都不配置表决器，需要对“一府两院”等报告进行表决时，采取举手的方式进行表决。这种方式下每次表决结果都是全体举手通过，没有一票弃权和反对。

　　“这就根本无法保证人大代表行使民主表决的权力嘛，还反映什么呢？”于是，她把这个发现写进了她参加区镇人大会上的建议中。不过，从她参加了两年的区镇“两会”实际情况来看，这个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不解决，我就会不断地提，不断地追问，不断地和相关部门一起寻找解决的办法。”邓明义并不气馁。

　　当全国人大代表，她这样一个以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不爱多管闲事的人，在第二年就立马进入角色；上台领奖都脸红的她为了争取在“两会”的代表团讨论上发言的机会，甚至都专门向媒体抱怨。 “如果当了几年人大代表，没发言没提建议和意见，那还当这个代表干什么呢？”

　　只是她发现的很多更深层次的问题，她现在所处的层次并不能解决。

　　因此，她仍然想着还是要找人把她那些熬夜写出来的建议和意见带到全国“两会”上去，继续反映她发现的那些问题。

　　一开始，她想托本地区的全国人大代表帮忙。但是和她同届都来自佛山的5个全国人大代表，没有一个连任的。

　　卸任后这两年的工作和生活经验告诉邓明义，要解决问题，找对合适的反映问题的人非常重要。这其中既包括反映问题的人，也包括解决问题的对象，都需要是较真的人，哪一方不较真，问题都很难解决。

　　她至今都在等待那些建议和意见的答复，也至今都在考虑着，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自己的那六条建议和意见真正到达它们该去的地方。      

　　邓明义

　　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

　　广东美的集团高级工程师，任全国人大代表期间，连续两年被《南方周末》评为全国十大言者。

　　她不但敢言而且提出的议案或建议都深中肯綮。2007年，她提出议案，要求修改《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法》，限制代表中过多的官员数量。

　　五年内，邓明义共提出4份议案以及40多份建议，领衔提交议案数量在广东省排名第六。2008年，她落选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