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杭磁悬浮：有关速度的成本账

　　舆论聚焦于沪杭磁悬浮节省10分钟，将多花几百亿的事实。而高铁项目的资金缺口也许从另一个侧面表明，项目背后更多的社会溢出成本难以估算

　　本刊记者/刘炎迅(发自上海)

　　武广高铁正在以350公里的时速在中国的版图上狂飙。这个现如今中国最快的“火车”，重新衡量了两座城市之间的时空距离，1668.8公里不再是此前12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而是2小时46分，也就是看一场《阿凡达》的工夫。但没有人去关心缩短的10个小时背后，是1166亿元的天价投资。

　　在速度面前，成本被稀释了。而就在最近三年里，上海和杭州这两座直线距离203公里的城市，不断被纳入提速的范畴。2007年，中国铁路第六次大提速，动车组现身，这种白色流线型列车酷劲十足，让上海到杭州的距离缩短到了78分钟；随后进入2009年，沪杭高铁开建，通车后，仅需时48分钟。如果将来磁悬浮的梦想实现，届时两个城市之间只需要38分钟，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

　　而有消息说，节省10分钟，将多花几百亿直接投资额，而更多的溢出交易成本恐难预计。速度激情之下，不少人开始担忧，穿越时空的成本。

　　接轨

　　阳春三月，走在杭州街头会产生一种错觉，这个城市处处都是世博会的招贴画，让外地人不免疑惑，世博会在杭州也有分会场。

　　这并非误会。

　　在浙江，市民都知道有一个“接轨办”，这是他们对杭州市经合办的民间戏称。这个机构专职从事杭州与上海经济、商业以及城市合作发展的庞杂事宜。

　　上海周边的城市，无论南京、苏州，都期望被上海辐射，而杭州与上海接轨的冲动尤其强烈。杭州市是与上海交通卡互通试点城市之一，在这里，你可以拿着上海的公交卡打车或者坐公交。“阿拉是上海人”在杭州市也尤其吃得开。

　　自从第六次铁路提速动车组运行以来，杭州市内就弥漫着日益浓烈的“接轨”气氛，当地媒体曾不止一次兴奋地说：“杭州到上海，200多公里的距离，动力组火车、高速公路等现代交通设施把两地拉得越发近了。”

　　而每半年度，一个旨在总结接轨合作成果的工作会议便会在杭州召开，杭州市副市长佟桂莉都将与会听取汇报并参与讨论。

　　接轨，在铁路运输上最直观地体现了这一点。沪杭铁路已有百年历史，客货争流，压力很大。中国铁道部的统计显示，沪杭之间已经成为最繁忙的路线。上海和杭州，逐渐二合一的姿态，让彼此联通时对速度的渴求更为强烈。

　　沪杭区域内，每平方公里实现GDP近3万元，已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还多。铁道部长三角城际铁路公司筹备组组长兼上海铁路局副局长李庆鸿就公开坦言，沪宁、沪杭既有铁路的利用率已经达到100%。

　　有资料指出，2010年上海世博会召开时，来自长三角周边地区的客流将达到2600万人次左右，超过世博期间总客流量的1/3。

　　而在浙江省发改委的专报信息中，也写出了相似的压力：“预测2020年沪杭通道断面客流量12062万人，其中沪杭城际快速轨道交通客流量4057万人， 2030年18017万人，其中沪杭城际快速轨道交通客流量5007万人，建议远景沪杭城际快速轨道交通年输送能力6000万人。”

　　速度的成本

　　经济刺激，速度诱惑，城市的行动变得顺理成章。2009年2月26日，沪杭高铁在上海枫泾正式动工，当时的口号是，力争2010年上海世博会前完工。

　　3月24日，距离世博会开幕还有38天，上午8点39分，动车组D5472从嘉兴出发，驶往上海，沿途可以看到正在施工的沪杭高铁，有些路段已经铺设高架铁路路面，有些路段还正在拆迁，那些连片的2层小楼房，散布于乡村之间，正在陆续被推倒。

　　沪杭高铁浙江境内有159公里，是该省目前设计标准最高的铁路路段之一，双线电气化铁路，设定时速350公里。通车后，高铁每三分钟发一班车，如同公交车一般便捷，初期每日开210对列车，远期每日235对。一年能运输8000万人次。

　　资料显示，沪杭高铁是《中长期铁路网规划》的重点项目，是全国铁路快速客运网和长三角城际轨道交通网的重要组成部分。

　　几乎全程临空架起来的高铁轨道，87%为桥梁工程，全长160公里。

　　2009年4月，媒体便披露了沪杭高铁项目公司完成工商注册的消息，该公司正式名称为“沪杭铁路客运专线有限公司”。根据已经披露的信息，沪杭高铁的项目总投资约为252.7亿元，资本金为126.35亿元，其他部分为银行贷款。在这笔庞大的资金中，铁道部出资50.54亿元，另一部分以铁路债券筹集12.63亿元。剩下的，交给上海和浙江政府去负担。两地政府需要拿出50.54亿元，按照各自具体里程数来分配。

　　当时被广泛关注的一点是，宝钢集团出资20亿元作为资本金，获得项目公司8%的股份。这是我国4万亿拉动内需政策启动后，首次引入社会资本参与建设的铁路项目。2000年，宝钢集团就作为发起人之一，出资建设浦东国际机场至龙阳路磁悬浮项目。

　　沪杭高铁报告书还规定，上海市、浙江省承担境内征地拆迁工作及费用，征地拆迁补偿费可作为出资的资本金计入股份。

　　2010年1月29日，“沪杭铁路客运专线投资控制研究”总结会议在上海召开。在这次会议上，施工中存在的实际问题——工作经费清理、征迁阶段性清理、资金控制等，被重点提及。

　　资金缺口已在现实中凸现。

　　浙江省发改委关于沪杭高铁的专报信息中透露，全线拆迁房屋95.63万平方，征地7216亩，估算总额183亿元，每公里造价1.14亿元。而有待进一步解决的问题是，“本线软土、松软地基广泛分布，加固费用大，如按此方案，基础部分的投资将增加近1倍，总投资应在183亿基础上还有相应增加。”

　　地方政府的筹资活动已经展开。浙江省内媒体披露，该省铁路投资集团的沪杭高铁项目小组，在2008年12月12日专门前往嘉兴，“要求嘉兴市发改委、嘉兴市交通投资集团公司等进一步做好项目资本金的筹措工作，并尽快拨付首期注册资本金”。

　　而即将上马的磁悬浮项目势必遭遇比高铁更险峻的资金问题。

　　速度面前的钉子户

　　摆在高铁项目面前的最先问题是拆迁。

　　2010年3月1日，浙江省发改委组织专人，到嘉兴段就有关拆迁工作进行协调，关于嘉兴段征地拆迁资金拨付、安置补偿、三改工程等有关问题被拿出来反复协商。

　　拆迁似乎是整个工程中最具有不确定性因素的成本溢出环节，没人敢掉以轻心。

　　在嘉兴新桥段，原先是一片别墅区，这里成了拆迁最难推进的区域，当地官方媒体甚至用了“史上最难”的字眼。

　　新桥镇还设立了专门的信访和维稳办公室，试图“引导群众以理性、合法的形式表达利益诉求”，而警方也严阵以待，“公安新桥派出所派专人进驻动迁基地，维护一方稳定，并严厉处置非法行为”。

　　一些分析人士说，类似行政动员背后的溢出成本很难计算清楚。

　　相比之下，如果沪杭磁悬浮真的动工开建，遭遇到的阻力可能更多。2006年沪杭磁悬浮就开始被讨论，但到了2008年因为沿线居民的强烈抵制，最终作罢。现在高铁后来居上，对磁悬浮的压力就更大了，其实早在2005年，浙江省发改委就意识到：“沪杭高速和磁浮方案的线位和站址大致相同，无论首先采用哪种技术，后上马的项目征迁难度和总投资都将大大增加。”

　　在高铁施工中，网民“朱大伯”将意见贴在闵行区区长论坛里说，“沪杭高铁靠近居民楼只有20米，西环居民苦不堪言。施工队和土匪一样，声称要动手打死居民。说在浙江就打死过人，赔80万而已⋯⋯”

　　之后不久，网民“朱大伯”得到了“区长”的答复，“沪杭客专已取得国土资源部批准。对位于铁路外轨中心线外侧30米范围内的住宅实施房屋置换，并对噪声敏感区域设置声屏障、安装隔声窗，确保达到相应声环境功能区标准要求。”

　　除了巨大的噪音，人们更担心辐射。2008年基于磁悬浮项目引发的集体恐慌，也是盛传磁悬浮项目将造成辐射。

　　沪杭磁悬浮的坚定支持者、同济大学教授孙章认为，磁浮线的上马，可以有效缓解沪杭之间运力不足。但这个观点很难服众，很多分析人士说，高铁开通后，客货分离能释放巨大的运力，沪杭间增开的客运列车，运力应该足够。

　　面对争议，曾有专家提议，让磁悬浮列车改走地下，这随即又遭批驳，技术分析人士指出，磁悬浮入地，车厢前面的空气压力更大，阻力也大，高速优势难以体现。同时，用于散热的风力将减少，线圈发热容易造成事故。此外，时速200公里/小时需要的能耗与400公里/小时是一样的，每节车厢需要100千瓦电力，并不经济。

　　目前中国惟一的、也是世界上惟一一条商业运营的磁悬浮线路，便是连接着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和地铁2号线龙阳路站，全长31公里，设计运行最高时速可达431公里，单线运行时间为7分20秒。

　　被媒体披露的上海磁浮公司财务报表显示：“2005年和2006年，公司亏损额分别为4.4亿元和3.93亿元。2007年亏损4.62亿元， 2008年亏损5.61亿元。”

　　上海磁浮交通发展有限公司副总工程师万建军面对《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显得谨慎小心，不愿多说，而随后办公室的一位人员说，目前没有接到沪杭磁悬浮建设的通知，不便多说。

　　1984年，英国伯明翰地区曾建成长约620米的常导低速磁悬浮系统，用来连接伯明翰机场和国际火车站。由于运营和维修成本过高，线路在1995年被迫拆除。

　　从已有的失败案例看，不能不让人担心沪杭磁悬浮一旦建成，成本收益如何。2006年3月国务院批准沪杭磁悬浮新型交通建设项目建议书时，预计工程总概算约350亿元。2008年8月，浙江省政府公布沪杭磁悬浮总投资220亿元。而项目背后更多的社会溢出成本将无法估算。

　　有些成本可以预算，但有些事情总是意料之外的成本，而且似乎更加麻烦。2010年1月21日中午，沪杭高铁嘉兴大桥段工地发生事故，一座大型施工井字架突然倒塌，现场3名施工人员被压。随之而来的，是工程停滞费、伤员误工费等等成本。

　　而关于速度的成本账，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