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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进京上访被关进精神病医院六年半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5月04日11:00  南都周刊
农民进京上访被关进精神病医院六年半
8年后回到家的徐林东,看到家已荒芜,门前的荒草已漫过了膝盖。 摄影_杨桐

农民进京上访被关进精神病医院六年半
徐林东从病房里传递出来的求救信。摄影_王怡波

农民进京上访被关进精神病医院六年半
河南上访户每家都发有一本学习小册子。摄影_王怡波

农民进京上访被关进精神病医院六年半
穿着精神病院服的徐林东,还记得自己一共被捆绑48次,过电54次。

  “被精神病”六年半

  回家

  暮春的伏牛山东麓平原到处是碧绿的麦田,白杨树的叶子已经褪去了鹅黄的底子,小河两岸的油菜花向远处铺开。59岁的徐林东,把脸紧紧贴向车窗,窗外是日想夜想家乡的气息。

  4月25日下午,在驻马店市、漯河市精神病院被关了六年半的徐林东,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4天前是谷雨,这两天直到半夜都没睡踏实,我闻到了油菜花的香味,还听到了小麦抽穗的声音。”徐林东望着车窗外,满眼都是诗情画意。

  车上,大哥徐林甫动情地对二弟徐林东说,我做了一辈子的老师,从来没有像你今天这么风光过:村书记掏钱给理了发刮了胡子,镇政府出钱给添了身新衣裳,还免费给做了个全身体检,最后从精神病院出来,还有源汇区、大刘镇、大王村的大大小小领导专车护送回家。

  下午5点,车子终于到达大王村。

  徐林东,一个箭步,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来,挨个握住在场村民的手。他给在场的每一个男人发烟,如一个衣锦还乡的游子。即使新买的裤子的裤腿被踩在脚下,裤子的标牌还没有来得及撕下来,在髋部晃悠着,他丝毫未加理睬。村民越聚越多,烟不够发,徐林东赶紧拿着大哥给的100元钱,跑到了旁边小卖部,又买了两条香烟。

  眼前的徐林东,让乡邻们感到些许陌生:徐林东皮肤白了,穿着咖啡色夹克和灰色的西裤,像个城里退休的老干部。在握手间,他们感慨,徐林东老了,走时黑发现在已经花白,眼睛也已经浑浊。最让他们可惜的是,徐林东的口才,8年前说起话来像决堤的洪水,现在已经木讷迟钝。

  自从8年前徐林东离开家乡到北京上访后,这是大王村的乡亲们第一次见到他。听说徐林东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大家都摇头唏嘘。

  在人群里,徐林东有些激动,围着身边看热闹的许多娃娃,他都不认识了。这不打紧,他现在最想看到是,自家的小院。

  大门紧锁,门前杂芜的荒草已漫过了膝盖。人群潮动中,被惊起的大片蠓虫在人们头顶飞舞。大门钥匙已不知所处,表弟张得旺把锁砸开,却见多年前被风刮断的树干已经腐朽,横亘在门内。

  家已经破败不堪。徐林东探身走进左厢房,8年前离家时,这里是他70多岁老父亲经营的面条铺儿,如今只剩墙角的一堆烂草。门楣上,当年郾城县政府发放的星级文明户的牌子上“五星级文明家庭”的几个字依然熠熠闪光。走进正房,发黑的玉米秆儿堆在客厅。卧室里,蜘蛛网布满墙角,只有墙上还有当年他张贴的几张人物画,画中的周润发,还是像8年前一样,年轻,帅气,拥着位姑娘,眯着眼微笑地望着他。

  徐林东说,自己最像父亲,遇事耿直敢言,看不过不平的事。在兄弟们反对徐林东帮张桂枝状告乡政府,甚至不惜反目时,只有老父亲一直默默地支持他。然而大哥徐林甫对徐林东说,在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2005年,老父亲选择了自杀。

  听了这话,徐林东默默地走出屋子,双手抚胸,站在门口,良久。他抬头看了看前面邻居的两层小楼,半天挤出了一句话:“这几年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邻居的官司

  因为邻居张桂枝的一场官司,徐林东的人生轨迹从此发生改变。

  张桂枝的五口之家,原本生活波澜不惊。在这个家里,张桂枝自己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落下坡脚的毛病,丈夫耳聋,大儿子是脑瘫患者,只有女儿和二儿子是健全人。

  1991年分宅基地时,张桂枝的长子王占杰分得一份,但土地使用证被村里莫名扣押。1997年2月,张桂枝开始考虑大儿子的婚事,打算拆掉老房建新房。当年的申诉状中称,张桂芝拿到使用证后,她发现宽度少了7尺半,觉得自己土地使用证有篡改的痕迹,而邻居医生王永安的宅基地却比当初分的多了,她认为是王家占用了这7尺半宽的田地。

  因为这处宅基地,张桂枝和邻居王永安开始了十多年的不对称“战争”。“对方老找机会趁我丈夫不在家时打我,我就是不服气。”张桂芝回忆道,“后来,一位村干部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到乡里帮我悄悄复印了当年分宅基地的规划底单,证明我的宅基地面积确实少了,但他们就是不给我纠正。”

  张桂枝坚持认为,大刘乡政府土管所在自己的土地使用证上做了手脚。为此,她甚至和大刘乡土管所所长陈永和发生了肢体冲突。

  “看到一个腿脚不灵的女人,在村里常常被打,我实在不忍心了,才决定帮她去告乡政府。”徐林东说起自己的初衷。

  徐林东不顾家人反对,当即让张桂枝一家人在一个全权委托书上按了手印,帮助张桂枝状告乡政府。他曾经拿着证据找乡长,去了不下50次,但乡长一次面也不给见。

  郾城县人民法院(郾城县后改为漯河市源汇区)最后判乡政府处理,乡政府又以张桂枝家宅基地超过2.5分地的理由,让张再割去一部分宅基地。在乡村,宅基地是农民最大的保障,张遂上诉至漯河市中级人民法院。

  1998年6月,在两审皆输的情况下,徐林东带着张桂枝开始到北京“越级上访”。 宅基地纠纷,让两个笃信通过法律途径可以找回公平与正义的农民,没料到有一天会陷入了令他们无法自拔的泥沼。

  对于徐林东的执着,侄女徐聪敏认为,这跟他的性格有关。在她眼里,二叔虽然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却写得一手好字,“飘逸、瘦、硬”,从中可以看出他性格中的“直”,另外二叔喜欢看法律方面的书,没事就扎堆和人辩论,“一圈子人都说不过他”。

  和徐林东一起长大的邻居说,徐林东为人热心,就是太直了,“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不知道拐弯儿”。

  徐林东的“善举”,在徐家兄弟中,引起了极大的不满。徐家大哥说,他们都不同意,一是双方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二是徐家在大王村也是孤户,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但是,“他倔脾气犯了,我们也劝不住,看他挨打也帮不了,我和老三家被扣上老上访户帽子,不停地受到政府的警告。”

  “失踪”的人

  2003年8月10号,徐林东和张桂枝又一起坐火车去了北京,他们记不起这究竟是多少次北京之旅了。

  最初,他们白天去国土资源部、国家信访局等机关排号递材料;晚上,回到丰台区的城乡结合部分别找河南的上访老乡凑合着住一块,有时候也得临时窝在桥洞下或者街角。

  后来,张桂枝拾破烂换钱,几十块买了辆三轮车,配上炉子、锅碗瓢勺,将就着做饭吃。拾破烂卖钱多了,张桂枝还租了间简易的房子。然而不久,许多老乡被当地驻京办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我再也不敢跟老乡们在一起了,害怕被他们带走,可是我的河南口音就是改不了,有一天,我在一个郊区的大垃圾场正在捡垃圾,被驻京办听出来了,他们通知了乡里,我被带回了大刘。”张桂枝回忆说,“他们反被着我的胳膊,掐我胳膊,钻心地疼,嘴里还不停地说,‘让你还告乡政府!’”

  回来后,大刘乡政府几个工作人员轮流看着桂芝,把她关进大刘南王庄的一家敬老院,一关就是32天。张桂枝说:“一名叫李会戈(音)的工作人员坐在我肚子上抽我的脸,一位工作人员用皮鞋踢我的头。”

  张桂枝开始绝食,4天滴水不进。后来,工作人员放松了看管,张桂枝翻墙逃了出来,趟过齐腰深的小河,躲到了亲戚的家里。秋收后的阴历十月下旬,张桂枝再次踏上了最后一次的北京之旅。

  张桂枝逃出敬老院后,乡里工作人员赶到北京,开始搜寻徐林东。2003年10月14日,徐林东被大刘乡政府派人从北京“抓”了回来。

  三弟徐桂林说,2003年冬天,知道二哥徐林东被乡政府接回来后,大哥徐林甫和姑父赵改正曾去乡政府送过衣服,但当时徐林东已不在那里,打听下落也没人告知。南都周刊记者_李继锋 河南漯河、驻马店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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