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老叶对我们说起了孩子流产的事,他说,叶嫂怀孕后就一直很小心,但不知为什么,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叶光明:小孩五个半月了,这个时候在肚子里坏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实际上我们检查的时候也奇怪,我们到擂鼓镇去检查的时候,当时是春节了,说什么都正常得很,过了年之后,发觉怎么不对,那我们就说只有到安昌去检查,安昌可能设备要好一些,他说(孩子)坏了,然后到绵阳检查还是那么回事,他说你要把他做了,他说你不做了对大人有影响,我们就把他做了。今天是10号,9号还是10号?
记者:对,今天是10号。
叶光明:今天10号,5·12那年10号,我上午还在劳动,下午还在潇洒,走棋,和我孩子走棋。你说不想,还是有一点点。
记者:那肯定的。
叶光明:有一点挂念。
记者:眼瞅着又快到5·12了,那天打算怎么过?
叶光明:还是在县城溜达一圈就回来,赶一下老县城就回来,烧几张纸钱,了了心愿,给死去了的人了了心愿。
记者:今年清明节也去了?
叶光明:清明节我一个人去了,我是赶集顺便去的,那段时间我们都不好,她不是很喜欢去,今年清明节她就没有去了,我也没有让她知道,我自己去的。
记者:叶嫂,来,正好,刚忙完?
叶光明妻子:忙完了。
叶光明:今年主要就是清理一下,雪灾给我们造成的损失,雪倒木。
解说:看到叶嫂出来了,老叶马上打住了关于孩子的话题,说起了其它的事情。
叶光明:像那种密了,雪来了之后罩着,就像帐篷似地压下来压断了。
叶光明:你在锅里煮饭,电饭锅里可以煮点,锅里少煮一点,不是一样吗,快一些。
叶光明妻子:我不喜欢用电饭锅煮饭。
叶光明:电饭锅还是好,你少煮点,少煮点米,少烧点水不是快吗?
解说:到杨柳坪的第三天,我们去看望前两年遇到的一位老人家,夏大爷。
记者:夏大爷,您好。
夏泽义:坐。
记者:我们是谁,你认识我们吗?
夏泽义:照相的。
记者:北京来的照相的,记得吗?北京来的照相的,记得吗?
夏泽义:北京来的保险的。
记者:您老身体好吗?
夏泽义:好的,身体好的。
记者:看着就挺好的,还唱歌吗?还唱歌吗?
夏泽义:唱着嘛。
解说:在杨柳坪,夏大爷是最年长的会唱很多快失传的山歌,老人性格很倔强,前年地震后
儿子想让他搬到自己家去住,他却坚持要自己修房子,还发起了脾气。
同期:我那边房子那么宽,我喊他过去住,他要爬在上面去,八十几了,别绊倒了。
同期:绊倒,哪个绊倒了?这个滑,我还不晓得。
同期:他还说余震不怕呢,他说的。你要住哪里?你去不去嘛?你究竟要哪般?
同期:我把铺盖都扛过来了。
同期:叫你不要管房子嘛,叫你过去住。
同期:等我把柴堆好了,这到处都是洞。
同期:你再弄我把房子给你砍了,今天把房子给你掀了。
同期:我干活,倒还干出意见来了。
解说:虽然今年已经85了,但夏大爷身子骨还很硬朗,人也闲不住,家里烧的柴禾,都是他每天到林子里捡回来的。
记者:这个是可以的。
夏泽义:还多得很。
记者:这里多得很,这根粗。
夏泽义:你扛着,扛着走。
记者:拿着走是吧,行。
夏泽义:我带几根小的,你扛上。
记者:好,这算我的成果了。
解说:我们请夏大爷再唱一段山歌,老人很爽快地张口就来。
夏泽义:天上起云要下雨,妹儿穿裙要嫁人,你要嫁人嫁给我,你要走来我撑门,天上下雨又不落,下面有花也不熟,舌根子嘛有长短,山里树木有高低。
记者:老叶这是什么小苗?
叶光明:土豆。
记者:那你现在种的什么?
叶光明:(原来)种的玉米,玉米被野鸡把它掏了,我来补点四季豆,这个四季豆产量有点高,是红管管的那种。这是去年,你们在北京给我弄的那个土豆,这个土豆好。
记者:是吧。
叶光明:这个土豆我看比我们当地土豆,产量要高一点。
记者:这些土豆周围你找点地方,补点四季豆是吧,一个坑里放几粒?
叶光明:一般放三颗。
记者:我能帮点什么呢?
叶光明:抓点在手里就行。
记者:种植的感觉,三四个是吧。
叶光明:体验一下农村生活,好嘛。
记者:三四个是吧,再把土填起来。
叶光明:对。
记者:哦,这样,上好了肥了。老叶,像这回孩子流产了,怎么打算呢?
叶光明:打算还是要养一个,还是要一个,还生,自己生的,管他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
记者:大夫怎么说的?
叶光明:他说还可以怀,但是,他说还要经常检查。
记者:就是,现在40岁以上怀孕的不少。
叶光明:嗯,他说经常检查。
记者:那文超回来还跑你这来玩吗?
叶光明:现在他,还是春节来了的。
记者:他回来得也少了?
叶光明:他回来时间少了,一般都是春节时间,春节的时候要来。
记者:后来他爸爸结婚的时,你们都去了吗?
叶光明:我礼送了,我人没去,因为我们家里正在坐月子。女的(流产)没满40天,就不能上人家的门。
记者:有这么一个风俗,办喜事的时候。
叶光明:我们很自然地就不去,亲戚这些都是经常来往的。
记者:像文超这么大的孩子,他这两年有什么变化没有?因为我看他话也不多。
叶光明:话不多,他这两年,好像从他妈遇难之后,在我的眼里看,总觉得他比以前,是少了很多言语。
记者:是吧。
叶光明:原来跟着我们那个小孩在一起,玩得好得很。我去了的那个儿子,遇难的儿子,这个孩子聪明,又有礼貌,我说如果是他还活着,如果说不地震的话,还在的话,见到你们,肯说话得不得了,老师和同学喜欢他得很,他主要是有一个(优点),他善于口头表达问题,他就是这种人。
记者:那就是嘛,有他爹在嘛,你看你多会说。
叶光明:他在班上成绩也比较好,才去的时候,都不跟他耍。他说爸爸,为啥那些同学都不跟我耍呢?他说爸爸,你看我过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他说,那些同学都喜欢和我耍了,来找我耍,我说你能干嘛。
解说:在杨柳坪,只要天不下雨,各家的男人们就出门干农活了,文志贵家种了很多杜仲树,树皮可以入药,这些天正是剥杜仲皮的季节。
记者:那这个活儿我看挺技术的。
文志贵:这个不要什么技术。
记者:剥的这么干净,光溜溜的。
文志贵:它就是这个季节剥的,要是平时就剥不掉。
解说:杜仲皮现在卖不出价钱,文志贵计划这次剥完皮就把树砍掉,改种别的树苗。
文志贵:长了十多年,效益不高,就把它改换为柳杉,最多十来年就可以变成钱了。
记者:现在家里边收入主要有什么?主要靠什么?
文志贵:收入这几年,就是靠搞点林子,打点工,其它没什么收入。
记者:现在家里房子也有贷款,实际上房子现在已经还了一年了是吧,贷款。
文志贵:还了一年。
记者:还有两年时间?
文志贵:就是,还有两年。
记者:那这样还起来感觉怎么样?顺不顺,还的时候?
文志贵:挺困难的,贷了五万块,头两年还5%,后来就还40%,这年头两千来块钱都还没来路,到后面就恼火了。
记者:大头在明年是吧?
文志贵:对,一年还几万,像我们这农民的收入,不简单,一年几千块钱,打点工,省点,还将就。
记者:有的时候你出来干活的时候,儿子过来有时候给你帮忙吗?在家的时候。
文志贵:要嘛。
记者:他能干什么活?
文志贵:就是这些活都能行。
记者:干这些活都能行?
文志贵:他都行。
记者:剥这个杜仲皮都可以吗?超哥他都喜欢干这个活吗?
文志贵:喜欢,前头四五六年,有八九岁的时候,就和我两个人剥这个。
记者:就干这个了?
文志贵:对,一天剥几十棵。
记者:最近一次呢?五一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帮你干点啥活?
文志贵:没有,那几天下雨,下雨没有什么事要做。
记者:和他的新妈妈处得怎么样,处还是处得好?
文志贵:就是不喊(妈妈)。
记者:不喊啊?
文志贵:不喊。
记者:你希望他早点喊?
文志贵:我认为这个不存在,喊不喊都一样,人互相不要起摩擦就行了。
记者:现在你满意吗?
文志贵:还可以,慢慢来。
记者:慢慢来,什么都得慢慢来。
解说:房子贷款得还,加上一家三口的生活,对文志贵来说压力不小。
文志全:报谷鸟。
记者:就是布谷布谷那个是吧?
文志全:报谷,这又是另外一种鸟,野画眉。房子可惜哟。
记者:这房子是哪年建的?
文志全:86年。
记者:当时震完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文志全:对,震完就是这个样子了。
记者:86年,20多年。
文志全:20多年了。
记者:这些木头呢?
文志全:这些木头也是从山林里面拿出来的,这是去年下大雪压倒的,在森林里面不成林了,就把它们修出来了,有些太密的就把它们砍了。
记者:这些也可以是收入之一吧?
文志全:收入之一。
解说:两年前的地震,杨柳坪村所有的房子破坏严重,为了建房,除了国家贷款,不少人家还向亲戚朋友借了债,收入从哪儿来,是摆在全村人面前的现实问题。
记者:那怎么办呢,生活来源?
文志全:出去打点工。
记者:你如果要打工的话,会选择什么?
文志全:就只有去搞建筑,像我有技术,就去帮人开车,就只能这个样子。
记者:我看这家就不是你们的吧,这些木头什么的。
文志全:不是。
记者:那等于也是好多家都是靠这个为经济来源是吧?那怎么办呢?要打工的话,一般会有什么工作?
文志全:一般都是出去搞建筑,帮人家建筑队打小工,每个月的收入就是一千多,一千七八,孩子要用个五六百块钱,自己消耗一点,给家里剩不了多少,生病这些都还不算,有大病都还不敢看,莫害病,害病还不得了,没钱医。
记者:我记得你是愿望还有想法挺多的,而且目标挺远大的。
文志全:没实现。
记者:有什么打算呢?现在就是说打工以外呢,还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文志全:搞点自己的小创业嘛,搞点养殖这些东西。
记者:以前搞过吗?
文志全:以前搞过,搞过失败了。
记者:是你搞还是村里面其他人搞?
文志全:村里面也有几家人搞过,有个养猪的也失败了,有一个养羊的也失败了,我们搞养鸡也失败了,买不起饲料了,没法了,所以还没有喂大就卖了,没有资金了,喂不起了,就只有卖,养羊那个也是,养到后面缺少养殖技术。
记者:那养猪的呢?
文志全:养猪的,他是突然遇到这个肉价垮了,买猪种都买的七块多,肉那个时候才卖四块多,差价太大了,三块多差价,就白喂了。
记者:这些养猪、养羊、养鸡这种打算,都是在地震以后,大家想创业的时候出现的是吧?
文志全:对,想赚钱还贷款嘛,都不是特别顺利。
记者:你觉得原因在哪?
文志全:一个是地理位置不适合可能是,二个就是技术,三个就是资金。
记者:你觉得对你的信心有打击吗?
文志全:这个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记者:那句话还算数吗?当初第一次我们摄制组来的时候你说过,将来十几年、二十年之后,在山上如果有一户的话,那就是你,还算数吗?
文志全:对,肯定,还算数,我的房子修得这么好,修在这,我走了多可惜,总要在这里生产、发展,还是要发展,在这个地方发展。
解说:地震前,开农家乐搞旅游接待是村民主要的收入来源,但是,地震破坏了杨柳坪原来的引水工程,生活用水全得靠政府出资,从山下往上拉,连吃水都成了问题,开农家乐就更无从谈起。
同期:往年这里热闹得不得了,人多得很。现在洒水车不上来,我们人吃的水都没有,还别说其它的。
同期:菜都淘不干净,还搞啥子旅游业。
解说:去年我们来时,听说杨柳坪对面山上找到了一处水源,引水工程项目已经批了,资金也有眉目了,但今年再来工程还没开工,是不是遇上了难题?已经困扰了杨柳坪两年的用水问题,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决?这既关系到村民日常生活,也关系到他们长远的生计,听说村里的一把手,还是两年前我们见过的陈勇书记,现在正忙着修路的事,我们到工地去找他了解情况。
记者:陈书记。
陈勇(北川县曲山镇杨柳坪村 村支书):你好,上面是修路的。
记者:这是通到什么地方的路?
陈勇:这个路是从杨柳坪村到通口乡镇。
记者:这条路本来是有的吗,被地震破坏了还是新修的?
陈勇:新修的,以前没有,原来没有这个路,只有老县城到杨柳坪一条公路,没有第二条公路。
记者:那这条道路通了,你觉得对你们村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陈勇:这条公路通了,等于说我们就成了一个交通中心点了,对我们经济发展很有利。
解说:我们向陈书记问起了村民最关心的引水工程,陈书记说,因为工程难度比预想的大,重新作了考察设计,需要的资金也比原计划要多,所以时间推迟了。但他听说今年6月应该会开工,这也是他最盼望的事情。
陈勇:现在最大一个难题,是要请县委县政府,把我们的饮水工程给我们恢复,目前这个水源解决不了,就没法搞第三产业,第二个事情,各级部门给我们请示一下,起码缓和一下,老百姓还重建贷款(的时间),老百姓刚刚重建结束,根本就没有资金来源来还这部分款。
记者:有人跟你反映过这个苦恼吗?
陈勇:有,老百姓反映这个问题,但是我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我们要把引水工程完善之后,增加收入以后,他就逐步逐步有偿还能力了,通过这个旅游业生产。
解说:两年来被地震改变的家园和生活,在渐渐恢复,大悲大痛,大起大落已经平息,但灾难过去,生活还在继续,人们必须去面对的东西还有很多。
记者:今天是2010年5月12号,一大早老叶就赶到老县城祭奠儿子,叶嫂留在了家里,老叶说过,他们家门前的那棵梨树,看到了两年来,他们家的每一个变化,而对于杨柳坪村的每一户人家来说,和老叶家一样,变化都是一点点发生的。毕竟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正是在这样的日子当中,杨柳坪人在一步步地往前走,并且在杨柳坪,你可以真切地感到经历过灾难的人他们走起来更坚强。
采访人物:
叶光明 北川县曲山镇杨柳坪村村民
文 超 北川县曲山镇杨柳坪村村民
文志贵 北川县曲山镇杨柳坪村村民
文志全 北川县曲山镇杨柳坪村村民
刘桂芳 文志全妻子
杨孝清 文志贵妻子
叶光明 北川县曲山镇杨柳坪村村民
夏泽义 北川县曲山镇杨柳坪村村民
陈 勇 北川县曲山镇杨柳坪村 村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