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网消息 (楚天都市报)
本报记者张泉 王功尚 周鹏 见习记者高东起 实习生胡弦
从碧波荡漾的湖泊到高楼林立的街市,湖泊的消亡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历程?连日来,记者对武汉的多个湖泊进行了现场踏访,湖泊消失的命运发人深省,幸存湖泊的生存状态让人担忧。
那些已经消失的湖泊
杨汊湖是近20年来较早消亡的湖泊之一。80后、90后的一代武汉人大多已经不知道,今天这个以“湖”命名的地方,曾经是一片湖区,因为杨汊湖早在他们出生前,就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
行走在杨汊湖的大街小巷,如果不是亲耳倾听这一带老居民的述说,我们也无法想像,这片处处车喧马闹、房屋鳞次栉比的现代都市,曾经是一片宁静的湖区。
在杨汊湖小区的背后,有一片城中村,大多杨汊湖的老居民就住在这里。
73岁的金银香婆婆是汉口杨汊湖的老居民,50多年前从新洲嫁到杨汊湖村后,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见证了杨汊湖从浩渺水域向繁华街市演变的历程。
“那时候,只有十几户人家居住在湖边,我们到汉口赶集都是划船去,当时这一片都是湖。”金婆婆说。
虽然说不清杨汊湖具体的大小,但居民告诉记者,东至姑嫂树路,北至张公堤,南至发展大道路,西至常青路,都属于杨汊湖的区域,几近于今天南湖的面积。
金婆婆告诉我们,当时的杨汊湖水非常清澈甘甜,他们的生活饮用水都是直接从湖里挑,稍稍沉淀就可以直接饮用和用来做饭。
“当时杨汊湖的藕和鱼都非常有名,产量也非常大,我老伴秋冬季节,一天要挖900斤藕。”金婆婆说,“70年代末、80年代初,村里把湖区的水域分成一片一片,分给村民们养鱼,我们家分了几十亩,后来整个湖区就被分成大大小小若干个湖塘,搬到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许多湖塘就被填了建房子,修马路,水也不能喝了,家家户户就打井。80年代,杨汊湖还有几个湖塘。但没过几年就全被填平了,建起了小区。大约20年前,这里就连一个小水塘也不复存在,杨汊湖仅仅成了一个地名,现在杨汊湖一片居住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外地搬来的。”
金婆婆说:“那时候,一盒‘游泳’牌香烟,就能从汉口换来一车渣土,其至不用花钱,也会有人把汉口的垃圾拖到这里,倒在湖中。”杨汊湖就这样,在极其廉价的填湖造地的大潮中,日渐消瘦直至消亡。“多好的湖,多好的水啊,都被填光了,一点儿也没剩下。”金婆婆不无遗憾地说。
相比之下,作为城区消亡湖泊的另一个代表——范湖则要晚一些。从省测绘局1995年的航摄影像中,记者还能清晰地看到范湖,如一块不规则的璞玉,镶嵌在城市的中央。而到2008年,范湖已经完全消失,淹没于大片大片的房子中。一直在范湖边生活工作的清洁工康师傅告诉记者,范湖被填没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前两年,随着范湖的开发热潮,范湖大面积遭填占,变成一个小塘。现在这个小塘被填没,建起一家钢材市场,范湖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短短几年,范湖就从一个湖泊变成了一个都市中心。采访中,提起范湖,许多居民只记得正在兴建的范湖地铁站、即将崛起的第一高楼,而忘了它曾作为一个湖泊的存在。
那些日益消瘦的湖泊
因为大面积遭填占、严重污染和淤塞,曾是仅次于东湖的第二大“城中湖”的沙湖,成为近几年来关注度最高的湖泊之一。
10余年前,湖北大学沙湖之滨的琴园,柳岸湖堤、亭台水榭曾给记者的大学时代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捧一卷书,或坐于滨水的石条凳上,或半躺于堤岸的草地上,听水拍岸堤,看鱼戏水面,宁静致远,虽置身闹市,却犹处远郊。
10余年后的今天,当记者再次踏访这里时,已人是景非:离琴园尚有数十米之遥,污水的臭味就已扑面而来。琴园园内,两个面积达数十亩的池塘油黑一片,水面上不停地泛着气泡,其中一个池塘大半被填,泥土和垃圾、树叶还在向水面延伸,池塘水面上的曲廊亭榭只剩下残迹。
从小在沙湖边生活的王志铭对于湖泊,特别是沙湖有着特别深的情结,几年前,因为不忍看到沙湖越填越小,他多次深夜只身拦停填湖的运土车。王志铭也因此被称为“护湖义士”。
采访车行驶在秦园路、友谊大道和公正路这几条曾是沙湖水域的道路上,王志铭指着湖边越来越多向湖心侵袭的楼宇,向我们讲述着沙湖的历史和日益消瘦的面容:
沙湖位于武汉市武昌老城区东北部,东邻中北路,南至小龟山,西抵粤汉铁路线,北达徐东路,曾是武汉市区内环线内最大的湖泊,也曾是武汉市仅次于东湖的第二大“城中湖”。史料显示,明洪武年间,沙湖面积有将近万亩的规模。1900年,粤汉铁路的建设,将沙湖人为地一分为二,分别为“沙湖”(又称“外沙湖”)和“内沙湖”。上世纪60年代末,沙湖水域尚有3200亩左右。到了90年代,为了修建长江二桥而拓宽中北路、徐东路,部分沙湖水面被填。而近10年来,随着友谊大道的修建和周边的房地产开发热潮,一些单位盖办公楼,几乎填占了沙湖的一半水域。
“我记得小时候,冬天,沙湖上结着很厚的冰,成群的水鸟就在湖边的冰面上觅食,我和小伙伴们悄悄走近时,鸟群轰地一声飞起,遮天蔽日,非常壮美。那时候,沙湖的鲇鱼非常肥美,上世纪60年代远销香港。藕从湖里挖起来,就着湖水洗洗就可以直接吃。”王志铭说。
对于孩童时代的王志铭来说,将一只口罩拆开,做成网,在沙湖里捕小鱼小虾,或在湖水中嬉戏,成为他和小伙伴们的最快乐的童年记忆。
“从80年代开始,沙湖就一直在填,20年间几乎就没间断过,往沙湖倾倒垃圾、碴土的各种大小车辆,最多的时候一天有近百辆。。”王志铭说,“1996年,填湖建起了‘地球村’(楼盘),2000年动工修建的友谊大道从中山路到湖北大学这一段就是填占沙湖所建,友谊大道建成通车后,沙湖一带就成为开发热土,湖北电视台门前现公正路以内全部是沙湖水域外,你们看现在曾经的湖面上长出了多少小区、楼盘和办公楼。”
填湖几十年,加上城市生活垃圾,沙湖自然生态平衡遭严重破坏,早已失去湿地的特征和价值。2006年,根据武汉市有关部门的环境状况公报显示,沙湖污染严重,成为非人体接触的劣五类水质,已不适合水产养殖。2007年,沙湖被禁止养鱼。
沙湖被填,尤以内沙湖的缩减则最为明显,其原面积约为1275亩,1994年还有600余亩,但是现在水面面积仅剩119.85亩,这让位于武昌西南的南湖一跃成为武汉市仅次于东湖的第二大湖。随着武昌版图的不断扩展,昔日的郊区湖如今已变成城中湖。
5月18日上午,68岁的李爹爹和几个市民正在南湖渔场垂钓。湖面上漂着成片死鱼,隐隐飘来阵阵恶臭。李爹爹说,这几年南湖年年都发生大面积翻塘。
李爹爹回忆,上世纪60年代的南湖,可谓湖光山色,鸟语花香,绿树成荫,清澈见底;70年代、80年代,水质也不错,单位还组织到南湖进行游泳比赛;90年代之后,水质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以前湖里什么鱼都有,现在桂鱼、花姑娘鱼等近10种鱼都绝迹了。”李爹爹说。
那些等待治理的湖泊
“你们快过来看看,晒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水了,是不是今年就要消失啦?”4月23日,武昌中南路街晒湖小区居民给本报打来电话。
走过晒湖小区的大门,不见晒湖之景,先闻晒湖之臭。循着扑鼻的臭味继续前行,看到了被小区和新楼盘包围的晒湖。一条福安路将湖面分成了两部分,路上行人来往穿梭,不少人捂着鼻子低头疾走;福安路口,一块“严禁违法填占湖泊”的牌子,早已经损坏歪倒。
福安路南边,湖水已经干涸,湖底袒露,是一塘正在龟裂的烂泥,一条排污沟在淤泥中蜿蜒向前,正在向湖内排放乌黑发臭的污水。路边的小贩把生活垃圾、腐烂的蔬菜扔进湖床,间或有老鼠窜过。
北边一半的晒湖,湖水早已干涸,在野草和杂树之间,附近村民于沟汊之间垦荒,辟出格子状的地,种上了各种蔬菜。菜园子中间,还点缀着几间简易木棚。
今年58岁的邓珍梅抱着孙儿,向记者娓娓讲起她的晒湖记忆。从曾祖父到她,家里四代人都住在晒湖边,“我是一个‘老晒湖’了。”
“以前,晒湖面积特别大!”邓珍梅说,她清楚地记得,现在晒湖周边的傅家坡客运站、梅苑小区、晒湖小区、银海小区等,以及附近部分新开发的楼盘,都曾经是晒湖湖区。
晒湖不仅大,而且美。记忆中的晒湖水清澈明净,水中游鱼往来嬉戏,湖边空气清新,市民经常去散步。
晒湖还是个聚宝盆,首先盛产鱼。邓珍梅说,每逢大雨,湖水漫过堤岸,大量的鱼儿涌上岸,村子里的洼地到处都是鱼。
鱼之外,还盛产藕,让“老晒湖”人津津乐道的是,晒湖的藕还曾南下广州,北上京城,款待五湖四海的贵宾。晒湖奉献给人们的另一份厚礼,是美味的菱角,那时候,孩子们经常跑到湖边捞菱角吃。
邓珍梅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晒湖一带大搞建设,上世纪80年代以来,湖周边大规模开发,晒湖元气大伤,不过“还活到在”。
市民李师傅在晒湖边居住了近30年,他记得刚到晒湖边时,湖面还有近800亩。以1982年左右梅苑小区兴建为标志,晒湖周围开始陆续兴建小区,大规模开发商业楼盘,居民也大量增加,垃圾不断填入湖中,晒湖越变越“瘦小”。
2005年,武汉市出台《中心城区湖泊保护规划》,公布的晒湖面积已剧减至约190亩,到了今年,晒湖成为一个约100亩的臭水塘。“天气越热越臭。“湖边一名居民感叹,“这哪里还有湖的样子?”
与晒湖同样陷入险境的还有汉口的竹叶海,这个以“海”命名的湖泊,也曾经有着像海一样的宽阔水域。
竹叶海位于硚口西北部,原是一个主体湖泊200多亩的原生态湖泊,历史上的竹叶海由几个大的湖面组成,“一眼望不边”是当地老人们对于这个湖泊的记忆。而如今,问起竹叶海,人们会指路说:“你说的是竹叶海公园里面的那个小塘吧?”
“救救竹叶海!”这曾是硚口区数十位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联名呼救。震聋发聩的呼声犹在耳边,而那片美丽的蓝色却已淡出人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