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农村豪宅”争夺战

　　文/相颖

　　5间市郊的老平房=350平方米新楼房=280万元人民币=三代人长达27年的家庭战争……

　　在这个家庭里，还有亲情存在吗？

　　63岁的李连福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去世的妻子当初单纯放弃岳母财产的想法会带来如此大的麻烦。我作为这场分家析产案的主审法官，始终无法忘怀老人眼神中，透着无奈和苦衷……

　　第一次开庭

　　随着法槌的落下，一桩分家析产案在北京市密云县人民法院23法庭开庭审理。本案的标的是5间市郊的老平房，市价相当于280万元，涉诉时间长达27年之久！

　　我身着法袍静静地坐在法台上等待当事人，然而，此时离原定的开庭时间已整整过了2个小时，但几个重要的当事人还迟迟没有到庭。虽然可以缺席审判，但是，我本能地感觉这家人矛盾颇深，希望能面对面地尽力化解这份积怨。

　　当事人差不多都来了，只差一对起关键作用的老夫妻没有到场，坐在法庭上的是这对夫妻的兄弟姐妹和这对夫妻的4个儿子。我发现，原被告双方虽然都是至亲，然而几年来却彼此从不联系，原告甚至连被告的电话和家庭住址都没有。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怨恨，坐在原告席上的大哥李民一直双手掩面，将头埋得低低的，似乎不愿看到对面被告席上的兄弟姐妹和侄儿。

　　在核对当事人身份时，我发现，没有到庭的这对老夫妻，妻子李书已经去世，而丈夫李连福已因半身不遂被4个儿子送进了敬老院。

　　20多年的办案经历，让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到档案室查查当事人的资料，看看有没有相关诉讼。第一次庭审结束后，我来到档案室，翻开尘封的案卷，惊讶不已：关于这一家子的案卷竟足足有7大厚本！从赡养官司到分家析产官司，从1983年到2010年，有些案件还经过一审、二审甚至打到了高院再审……

　　充满怨恨的一家

　　李家一直是村里的大户，早在1938年，李林的父亲就拥有数套房产，并陆续娶了三任老婆，到了李林这一辈，仍然继承了祖上的房产。1976年，就在大家都还住糊满窗户纸的瓦房时，李林已经带着几个儿子将自己的5间房翻盖成了玻璃窗的平房。

　　李林有6个儿女，分别是大女儿李书、大儿子李民、二儿子李生，还有三个女儿李华、李鑫、李荣。1976年，李林过世后，留给老伴张怀珍5间房屋，此案就是由这5间房引起的。

　　2005年9月25日，在几个兄弟姐妹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母亲张怀珍拿出一份事前就拟定好的《关于老妈(张怀珍)赡养及家产继承方案》的协议，协议中约定5间房屋有两间归大儿子李民所有，一间归二儿子李生，其余一间及东边小厨房归李华、李鑫、李荣继承。

　　对于母亲偏向大哥，决定分给大哥两间房的事情，李生心里愤愤不满，觉得母亲太偏心眼，自己贡献那么大，才得了这么点儿房。李生又怕母亲对自己有意见，得不到剩下的几间房就硬生生地将心里话吞了下去，几个兄弟姐妹都按了手印。

　　分家协议中，却唯独没有大姐李书的份额，也没有李书的手印！而李书便是我们文章开头所说的李连福的妻子。时隔5年，李书早已离开了人世，李连福也因为无人照料，半身不遂，被4个儿子送到了敬老院。

　　本以为平息的矛盾却因为拆迁问题重新显现出来。由于李家的房屋地处闹市，拆迁时，5间房可以相应得到350平方米的楼房，这在农村可不是个小数目。按照密云县房屋的市价，这些房屋价值可达280万元！

　　那张没有大姐签名的分家协议就这样变成了导火索。这张协议到底是否有效？在几个兄弟姐妹眼里，成了确定自己利益的决定性因素。为了得到自己的两间房，大哥李民极力希望这张分家协议有效，而其他的兄弟姐妹，因为本来就对大哥不满，也希望分家协议无效，因此，就引发了我审理的这一场分家析产案——大哥李民将除大姐以外的4个兄弟姐妹和自己的4个外甥告上法庭，要求法院确认这张分家协议有效。

　　庭审中，由于李连福没办法出庭，他的4个儿子作为其代理人出席了庭审。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拿出了李连福签了字的亲笔声明，上面赫然写着：“我妻子李书没有放弃母亲的房产份额。”

　　我很奇怪，这对夫妇究竟是想放弃份额还是争夺份额？这张声明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带着这个疑问，下班后，我决定到老人住的敬老院看一看。

　　争夺还是放弃

　　见到李连福时，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空洞的眼神让我读出了他的寂寞。

　　看见我，他显得很惊喜。“老爷子，我是咱那案子的法官，来看看您……”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妻子确实要房子了！”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带着恐惧。我说：“老人家，您有什么苦衷，就说出来，不要憋着，我给您做主！”

　　听到这话，我相信老人看得出我的真诚，慢慢地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早在2005年，李书就患上了脑血栓，行动不便。患病后的她，才真正体会到，健康才是真正重要的，身心交瘁的她并不想再参与到一家的“战争”中。她对家里的矛盾也感到无能为力，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份额让给兄弟姐妹，这样他们每个人就能多分一部分，希望这样可以维护这个家。

　　忠厚老实的丈夫对妻子的做法十分支持，虽然妻子没生病时，都是他们一家在照顾岳母，但他始终觉得老人一辈子不容易，怎么也不能要老人的房子。夫妻俩一商量就决定放弃财产，在兄弟姐妹和岳母签订分家协议时，没有到场，也就没有在协议上签字。

　　2005年9月25日，协议签订完的当天晚上，李民留了个心眼，给他们夫妇打了个电话，说为了以后好，还是让他们出个放弃财产的证明。李连福对于她们姐弟的勾心斗角已经无奈，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叹了口气，写下了这样的字条，“我妻子李书放弃母亲张怀珍5间房产的财产份额。”在字条的最后签上了李连福的名字。

　　可是更加让老人无奈的事情还在后面，自己的4个儿子跳了出来，表示父亲、母亲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份额，影响了自己的利益，是对整个家庭的不负责任。

　　为了让老人打消放弃财产的份额，4个儿子甚至不惜采取欺骗的手段，2007年6月19日，李连福的大儿子拿了一张空白的纸找到父亲，说是要申请村里的救助，李连福左问右问，都被大儿子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心肠软的老人还是签了名。

　　事后，李连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想，不会又跟分房子的事儿有关吧，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又背着儿子写下一张字条，“2007年6月19日6点钟左右，李京来叫我在白纸上签字，我问他干什么用，他说我申请救助，我就签了，此后我觉得有不妥，此声明如果不是申请救助的，那么声明作废”。

　　其实，跟老人想的一样，大儿子回到家中，就在那张签了李连福名字的白纸上写道：“李民曾找过我，要我放弃产权，我现在反悔，现在坚持要房。”

　　然而，正因为老人的未雨绸缪，大儿子没有得逞。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无所不用其极地欺骗自己，此时的李连福已经是心寒至极。

　　讲到这里，老人的眼睛湿润了，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妻子的照片，摸了摸，跟我说：“她在的时候多好啊！”此时，已经晚上八九点钟了，漆黑的夜和敬老院里昏黄的灯光浑然一体。

　　过了许久，李连福又说：“孟法官，我还是要那份额吧。”他说，其实自己真的很无奈，几个儿子三番五次地找到自己，说生活有多困难，父亲不能这么就放弃财产，更放言说：“如果您要是放弃份额，那我们可没有钱养您！”

　　这话像刀一样扎在老人的心上，放弃？还是争夺？老人斗争过无数次。最后，老人妥协了。

　　转机

　　第二天一上班，书记员急忙跑来跟我说：“师傅，李连福的岳母张怀珍去世了！”

　　我很惊讶，想着老人的死是不是因为几个儿女的勾心斗角？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电话的那头是老人的二儿子李生，他说有一份重要的证据要提交，案子有了重大的转机。

　　我急忙安排了第二次开庭时间，庭审中，二儿子李生拿出了母亲张怀珍生前经过公证的遗嘱，遗嘱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所有财产，在我去世后，都遗赠给我的孙子李想……”

　　扑朔迷离的案子一下子变得简单了，只要按着这份公证的遗嘱分配财产就可以了。我不知道，这份遗嘱，打破了这一家多少人的梦想；但是，我知道，他们再也不用争什么了，不孝的子女终究不有好结果的。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10年6月下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