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导改革的教育官员宣称,“在职教师校外有偿补课将被开除”,“招生看奥数,校长将被免职”;措辞严厉的“禁奥令”一经媒体发布,社会反响强烈。
老牛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给马可打电话念新闻,成都“禁奥”了。马可淡然地回答他,“别念了。”
马可泼了老牛一盆冷水:“如果想明年不后悔,就让兵兵把奥数学下去,而且要死命地学。”马可心里清楚,现行教育体制下,名校要选好生源,普通百姓想上好学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管得了?“禁奥喊了多少年了,培训班一天比一天火。”
而且教育局内部也有争议。前几年成都高举素质教育大旗,结果高考升学率先是被绵阳反超,如今连资阳都赶不上了,结果引起高层震怒,还有官员为此担责下课。
但“政治正确”的禁奥报道还得做。马可受命去暗访培训学校和兼职补课的老师。
那段时间,柳灵所在的培训学校风声鹤唳。因开办奥数班被媒体两度曝光,只要陌生人来,都怀疑是暗访记者,一律不准进。
有一次,马可和多家媒体记者去曝光一名兼职补课的老师,结果被学生家长团团围住。
家长们痛诉,为什么要剥夺他们进入名校的希望;还有家长痛骂记者曝光是给政府当“丧天良的走狗”;一位华西医大的教授则质问,你们叫教育局把他们小孩就读的学校公布出来,只要他们不择校,我们就不择校;只要他们摇号,我们就摇号。他们敢吗?
马可被质问得“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她也知道,教育局内部包括很多省市政府官员的子女读的都是“四七九中”。
最后,在家长和学生的掩护下,那名老师趁乱逃走了。
有位初中校长曾对马可直言,他们最不喜欢青羊区小学学生,包括兵兵就读的×小。因为学校历届中考状元,“最好的学生”从来都不是“素质教育搞得有声有色”的青羊区,而是奥数培训最火热的金牛区。
奇招迭出规避禁令
各所学校“小升初考试”打的名号也不尽相同,有叫“奖学金测试”,有叫“小升初面试”,有的甚至叫“小学教学研讨调查”。
这场“禁奥风暴”并未持续太久。2010年1月,“禁奥令”最主要的推动者,成都市教育局副局长娄进反被调离。这位曾在青羊区推行素质教育、升任市教育局副局长后又力推禁奥的改革派官员最终壮志未酬。
禁令也让很多家长终止了对孩子的奥数培训。
即使在风声最紧时,柳灵也没中断妞妞的奥数课,上课的地点却从培训学校藏身到了老师家。
半信半疑的老牛没给兵兵增加补习班,勉强维持着每周日上午两节课。
在老牛的摇摆不定中,兵兵又坚持学了5个月,就迎来了被禁奥令禁止的“数学竞赛”。
竞赛组织者有规避禁令的“高超智慧”。禁奥令中“不准成都市教育局所属的义务教育段学校、少年宫等单位将场地租给竞赛单位”;主导改革的教育局官员曾自豪宣称此举是“釜底抽薪”,让竞赛方找不到场地。
竞赛组织者却巧妙发现了被“禁奥令”遗漏的“职业院校”。最终,逾五千名小学生参赛,兵兵也身在其中。
但老牛一家三口对此次参赛结果讳莫如深,对马可都不肯透露。她只能猜测兵兵考得太差,“家丑不愿外扬”。
此后不久,成都6所民办私立中学的小升初考试也光明正大开始。都江堰市教育局接到家长举报,将躲在该市一家宾馆以“小学教学研讨调查”的名义进行“小升初”测试的成都石室外国语实验学校抓个正着。
在家长投诉和媒体报道下,6所民办私立学校校长被叫到市教育局开会,而教育局也要求违规考试一律取消,并接受群众举报和媒体监督,“发现一起,查处一起”。
后来马可听说,当天会上有民办学校校长拍了桌子,痛斥成都市教育局违反了民办教育促进法规定的“民办学校有自主招生、自主命题、自主选择考试方式的权利”。
考试果然如期举行。包括兵兵和妞妞在内,上万名小学生参加,场面之壮观,比起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场在教育局眼皮底下明目张胆进行的“小升初考试”,成都所有媒体只字未提。
这场考试也惊醒了众家长。许多在禁奥令颁布后终止孩子奥数培训的家长追悔莫及。
在“万人赶考”、1∶1000的残酷竞争中,妞妞如愿考取了一所私立名校的二等奖学金,母女俩相拥而泣。
之后几所知名公立中学也展开了对优质生源的“招考争夺”。为规避禁令,各学校奇招迭出。
一所知名初中为避人耳目,将考试地点设在市郊某大学内;一所中学则将考试时间定在早上7点半-8点半,“算定记者们此时还在睡觉,等接举报赶到现场也早已人去楼空”;一所名校在家长前一天电话询问时还称没有考试,晚上却突然改口,为不留把柄,没有试卷,老师直接在黑板上写考题,以奥数为主。
各所学校“小升初考试”打的名号也不尽相同,有叫“奖学金测试”,有叫“小升初面试”,有的甚至叫“小学教学研讨调查”。
“彻头彻尾的教育怀疑主义者”
“小升初考验的,不是孩子的能力,是家长的能力。”马可感慨地说。
突然降临的择校大战让家长们措手不及,带着孩子“四处赶考”。有家长打电话向媒体抱怨,由于相信了教育局文件,结果错过了考试时间,“让孩子的准备打了水漂”。
马可将家长的投诉向教育局“反映”,接电话的官员劝马可不要再关注了。
眼睁睁看着各名校举行了“小升初考试”,而兵兵依然没着落,老牛夫妇彻底动摇了。夫妻俩开始互相埋怨,妻子怪老牛当初不该坚持不听马可建议;老牛则怪妻子当时怕儿子吃苦。
就在老牛绝望时,一所公立名校致电老牛,通知兵兵前去“面试”。老牛为此好一阵兴奋,马可闻讯后也很激动,一字一句教他面试时该说啥。
当晚,老牛夫妇轮番上阵扮演考官向兵兵发问,甚至还准备了一个面试问答的英文版本让他全背下来。兵兵被问得眼泪汪汪,一家人折腾到半夜。
等次日“面试”结束,老牛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去了就发张试卷让做,全是奥数。”马可一听也感慨自己一时大意,竟没早反应过来。
过了三天,这所学校向马可为难地表示,“70分以上我们才考虑,但兵兵只考了40分。”
眼看兵兵要由摇号决定命运,老牛委托马可打听摇号区域。这是教育部门一直隐晦不言的秘密。马可辗转打听到,几所名校的摇号“可能是位于一环路以内”,老牛又赶紧张罗着给儿子改迁户口。
最后时刻,老牛用尽所有资源“找到市上关系”,终于帮兵兵敲定某名校,一颗悬着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小升初考验的,不是孩子的能力,是家长的能力。”马可感慨地说。
与此同时,却有家长在孩子考中名校后,为排队交钱而大打出手。因名额有限,即使考试过了,也可能报不上名。
经历了“小升初”的打击和折磨,老牛对自己曾经信仰的素质教育,对培养了兵兵六年的×小,看法彻底改变,“都是花架子”。
今年小升初,兵兵班上同学一个都没考上名校,而同小区一位大学教授的女儿也在兵兵参加的那所名校“面试”中落败,只得了兵兵曾得过的可怜的“9分”。
如今的老牛,已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教育怀疑主义者”。
儿子小学毕业后的这个暑假,老牛早早安排好了补习班。老牛现在只相信眼前既得的东西,那些别人允诺的美好图景,总让他有种“小心又中了圈套”的提防感。
(老牛和马可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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