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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334秒记录大连清污消防员牺牲过程(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8月01日03:36  都市快报
 8时28分58秒 张良示意将水泵推向深海
8时28分58秒 张良示意将水泵推向深海
8时30分52秒 张良开始下沉
8时30分52秒 张良开始下沉
 8时31分02秒 郑占宏冲进海里救张良
8时31分02秒 郑占宏冲进海里救张良
8时31分20秒 韩晓雄想再次托起张良
8时31分20秒 韩晓雄想再次托起张良
8时31分22秒 张良的手缓缓沉入海中
8时31分22秒 张良的手缓缓沉入海中
8时35分22秒 两人朝洋面吼叫着张良
8时35分22秒 两人朝洋面吼叫着张良
8时48分02秒 抢救昏厥的韩晓雄
8时48分02秒 抢救昏厥的韩晓雄
8时49分44秒 韩晓雄被救上岸
8时49分44秒 韩晓雄被救上岸

  特派记者 汪再兴 发自大连 摄影 江河

  “啊,这么厚的油里怎么会有人?”

  “他们在干吗?”

  出于好奇,浙江籍自由摄影师江河(化名),将镜头对准了在海里清污的大连消防战士张良。江河说,没想到他会死。

  334秒,68张照片后,江河居高临下的镜头中,只剩下一只缓缓沉入海的黑手。

  江河发现自己宛如做梦,内心狂跳,喉管像被异物哽住了一样,连喊几声都没有发出声来。

  张良死了,就死在江河的镜头前。江河说,现在他很内疚,因为自己会游泳。救人和拍照的抉择,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折磨着这个摄影师。

  他们像被石油粘住的海鸟

  江河今年50岁,从事摄影30年,大半时间在拍摄中国重大的污染事件。“7·16”大连新港输油管道爆炸后的第3天,他来到了事发地。

  “有人问我爆炸的时候为什么不来,这么晚来能拍到什么呢?”7月25日深夜,大连开发区一连锁酒店内,江河说:“我对爆炸不感兴趣,我是来拍海洋污染的。”

  7月20日凌晨4点,江河独自一人沿着海岸线向一处铁矿石厂走去。4点半到5点半,他走走停停拍拍。8点20分左右,江河站到了一个叫做南海港的地方。

  其实这不是一个海港,而是大连海岸线上无数小海湾中的一个,之前是块长满芦苇的滩涂湿地,后来被填海填平,岸边礁石林立。

  站上礁石的那一刻,江河差点滑倒。“泄漏在陆地上的原油是滑的,一不小心就要滑倒。”

  江河看见,半月形状的海湾都被厚重的原油覆盖。更令他震撼的是,被污染的海里居然有人!

  站在海湾东侧的礁石上,江河拍下了第一张照片。照片代号MG5377,拍摄时间8点25分48秒。

  照片中,靠岸近的人左手在海中挥舞着匕首,右边的人赤裸着光洁的背部,肉色的皮肤和海面上漂浮的乌黑油层,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反差。当地渔民说,当时海面的油层厚达30厘米。

  很快,江河明白,这两个人是消防战士,正在清理海中的水泵。

  江河说,在石油里的人让他想起了墨西哥湾石油泄漏中的海鸟,厚重的原油将鸟翅膀都粘住了。“石油对海鸟的伤害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当时江河想拍到这两个人结束工作直到爬上渔船。在他想像中,爬上船的两人应该全身粘满黑油,画面震撼。

  凶兆从8点25分48秒那一刻开始,接下来的5分钟让江河终身难忘。

  不断停转的进口水泵

  江河拍摄的消防战士,一个叫张良,一个叫韩晓雄,都来自大连消防支队战勤大队。他们负责操作一套辽宁乃至全国最先进的灭火设备——远程供水系统中的浮艇泵。

  当地新闻发布会发布的通稿是这样描述的:远程供水系统包括两台浮艇泵,浮艇泵用于抽水,然后岸边还有两台加压用的泵,把水加压送到前线火场,前线火场边上还设有一个中转泵,通过中转泵可以分出10多条管线,以每分钟8000升的速度,将水供应到四面八方的每个灭火区域中,最远抽水距离可达6公里。

  一个熟悉当地消防系统的知情人透露了一个细节,这种设备国内无法生产,全部由德国组装制造。

  尽管如此,这个价值3千万元的设备,在这次海上漏油事故中还是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陷。

  知情人士说,“这种浮艇泵在设计时就没有想到会遭遇石油泄漏,石油裹挟的杂物不断将泵堵死,浮艇泵出现了问题,后面的设备都面临断粮。”

  这位知情人士说,如果不是因为水泵问题,张良和韩晓雄根本不用进入水中。“这种设备是自动的,丢到水里就完事了。”

  正是因为这个设计缺陷,张良和韩晓雄几乎每隔一小时就要进入水中清理一次杂物。海边的居民还想出各种土办法,来改造这套先进的进口设备,防止泵中吸入杂物。

  在一份由当地公安系统采写的新闻通稿中写道:“当地居民刘海臣说,我想这么频繁下水也不是个办法,就拿来平常打鱼的网,让张良他们用网在泵体的周边围个圈,用一段时间后,由于抽力大,网都被海水冲破了,很多杂物还是进来了,我又把网笼拿出来……”

  土洋结合的办法仍然无用。从7月16日到20日上午8点半,张良和韩晓雄不断下水清理泵中杂物。

  匕首和搁浅的浮艇泵

  从7月20日8点25分48秒开始拍第一张照片到8点28分56秒,江河一共拍了36张照片,平均4秒钟摁1次快门。

  这36张照片中,张良都在用一把长约30厘米的匕首,不断挑开水泵中的污油和杂物。

  疑云出现在第10张照片中。照片里的张良,正努力割断浮艇泵和渔船的牵引绳。这根绳子和另一根牵上岸的钢索,固定浮艇泵。

  江河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张良要割断这根固定绳。

  7月26日,大连消防支队战勤大队教导员郑占宏猜测,可能是浮艇泵被海浪推到浅滩搁浅了,无法抽水,张良要移动浮艇泵到更深的海域。

  另一现场目击者佐证了郑占宏的猜测,南海港的水下地形多变,有的深达数十米,有的又浅得只没过人的腰,浮艇泵被海浪推到一块突出的礁石中无法移动,为了能够抽取足够的水源,张良必须割断绳索,将浮艇泵推向大海深处。

  这个解释在第37张照片里找到了印证。照片里的张良丢掉匕首,用手指向大海的深处,示意将浮艇泵推向深海。

  危险很可能来自海底的“流子”

  8点30分26秒,站在海湾制高点的江河看见,张良好像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整个人脱离了浮艇泵。这时,原本拉住浮艇泵的韩晓雄看见张良离开浮艇泵,反身冲向张良。

  真正的危险从张良脱离浮艇泵的那一刻开始。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不对,但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我想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应该没有什么,何况另一个人马上去救他了。”

  江河举起相机,继续拍摄。

  事后有媒体说,张良离开浮艇泵,是因为当时海面突然掀起大浪。

  江河十分不认可这种说法,连续拍摄的照片证明,根本没有什么大浪。江河说,有图有真相,那是闭着眼睛说瞎话。

  究竟是什么造成张良突然离开浮艇泵?危险很可能来自海底的“流子”。大连人把水下洋流的变化叫做“流子”。

  7月26日,大连消防支队战勤大队宣传干部崔伟说,当天有南海湾最大的大潮,上午是退潮,海底的“流子”往岸边涌,然后迅速后退。“厚油压着,浪起不来,洋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

  他说,洋面下暗流最大的流速可以达到8节(时速每小时8海里),一般的渔船也就是这个速度,你说人能扛得住么?

  崔伟也看过江河拍摄的照片,海边长大的他迅速指出了乌黑洋面上冒出的小泡泡和小漩涡,“那就是危险的洋流!”

  当天大连的天气预报:大风,风力7—8级。

  油把他牢牢粘住,让他动弹不得

  7月25日晚,大连市开发区一家宾馆内,江河边从背后抱住记者边演示说,当时韩晓雄就是从背后这样抱住张良的,那时他们离岸不超过5米,但张良的生命恰恰就止步在这5米之内。

  “是泄漏的石油害死了他们,如果没有油,他们不可能连5米都游不到。”江河边点鼠标边看照片说。

  在江河的镜头里,无论韩晓雄如何努力从背后推动张良,但他们丝毫未动。两人被厚重的原油牢牢地“浆”在乌黑的洋面上,就像墨西哥湾被石油粘住翅膀的海鸟,尽管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在江河拍摄的代号MG5430的照片中,张良的半边脸已被油污吞没,他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显然那时他已经开始下沉,他本能地屏住呼吸。托他腰的韩晓雄努力地张大嘴巴朝外喊。

  画面里,洋面覆盖的油层油光发亮,像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沼泽地,两人越陷越深。

  “这个时候我才感到危险来临,我赶紧喊村民去拿绳子。”江河说。

  由于港湾附近是新建的工地,村民虽四处寻找也无法找到绳索。村民曹燕春回忆,当时空地上只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老鹰抓小鸡般的扑救

  从江河的照片中可以看出韩晓雄不断呼喊。郑占宏回忆,他喊的是“教导员,张良快不行了,救救他。”

  郑占宏说,他听见喊声后迅速跳入乌黑的油层。江河抓拍到了这一幕。

  画面上,一个穿着迷彩绿衬衣的军人做出了老鹰抓小鸡般的动作,双臂做出怀抱状。郑占宏回忆,“当时心里太着急了,只想马上让自己的兵安全回来。”

  从8点31分02秒郑占宏冲入海中,到8点31分24秒张良的手笔直地沉入油污,22秒,江河拍了10张照片,完整地记录了这样的一个过程:

  一边是郑占宏借着入水前助跑的冲力不断用手划开黑油,一边是韩晓雄不断地将张良托举出水面,这时张良的头已经沉入油层两次,均被韩晓雄托出。

  最危急的时刻到了!

  江河的镜头下,张良的头全部淹入油层中,只剩下韩晓雄死死地抓住张良的一只黑手,韩晓雄试图将张良的手转移到离郑占宏最近的位置。

  第一次交接失败,韩晓雄没有放弃。

  第二次,韩晓雄的头也没入水中,他再度将张良的手举出水面。

  那一刻,江河觉得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拍下了代号MG5445的照片,时间停滞在8点31分22秒。

  照片中,整个乌黑的洋面上,韩晓雄将张良的手举出水面,这只黑手开始缓缓下沉。郑占宏说,“油太滑了,我握到了他的手,很滑抓不住,我又搂到他的头,还是往下滑。”

  郑占宏痛苦地回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那种感觉是最熟悉的亲人指尖滑过的感觉,我无能为力,一种近乎绝望的状态。”

  那一刻我知道他没救了

  8点31分22秒,这一刻,江河拍下了第68张照片。张良在这张照片中死去。

  江河说,见到张良的手都沉下去时他才感到害怕,他意识到张良可能没救了。拍完这张照片后,他全身肌肉开始颤栗,想喊都不知道怎么喊。

  看到这一幕,围观的村民开始躁动。

  一位刘姓村民紧张地将自己的红裤衩往腿上一褪,就要冲进海里救人,但他跑到水中时突然想到,“操,我不会游泳!”

  由于当天风大,港湾中很多渔船都出去避风了,只剩下几条渔船靠在附近洋面。

  村民祝磊猛地跳上了自家的渔船准备救人,发动机刚转动几秒就熄火了,“油太大了,整个螺旋桨都被油困得转不动了。”

  海面上,郑占宏和韩晓雄环顾了一下,随后郑占宏说,“良子不行了,你跟我上岸去。”

  几分钟后,郑占宏和韩晓雄顺着洋流爬上渔船,江河拍下了两个人的剪影,两个全身布满黑油的男人在撕心裂肺地朝黑油中吼叫,他们吼着张良的名字,几分钟后,韩晓雄也晕过去了。

  “那一刻的场景极度震撼,我不愿去回忆,从那刻开始我内心不安,因为当时现场,除了教导员外我也会游泳。”江河说。

  下午2点前后,张良的遗体在一处养殖场围栏的杆子下找到,渔民王晓看说,遗体漂浮在油层中,“就像夹心饼干一样,上面油,下面水,中间是他”。

  事故责任方没人参加追悼会

  江河将他的部分照片传到网上,网友在惊叹照片场面震撼的同时,也责问这个摄影师,为什么当时不救人?

  第二天,江河在网上看到了各大报纸发出的新闻,文字稿是新华社的,但图片都用了江河拍的。

  那时,他才知道,这个不幸遇难的战士,叫张良,25岁,而且第二天就要结婚休假。

  当天,公安部追授张良为革命烈士。

  “我很内疚的,我曾经想过如果我不拍照下海去救他,结果会是什么样子?”江河时常想。

  7月24日,张良的追悼会在大连市金州殡仪馆举行,江河也去了。他说,遗憾的是造成这次事故的责任方仍旧没来,张良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油!

  吊起的油桶遮天蔽日

  7月26日下午,都市快报记者第3次来到张良牺牲的南海港,海上的油污已经被渔民用手清理干净,但村民对滩涂上大片大片黑乎乎的岩石仍没有很好的办法,远处白色的海防大坝上,石油将大坝涂了一个巨大的“一”字。

  夕阳下,吊车最后一次从海边渔船上,吊起渔民收集漏油的油桶,场面极其震撼,被吊到20米高空的黑油桶甚至遮住了阳光。

  也就是在当天,大连市宣布,这次由新中国最大油品火灾引发的海洋污染的清污工作基本结束,取得重大胜利!

  有无安全绳成忌讳话题

  江河一共拍摄了近300张照片,完整地记录下当天所发生的一切。

  最近老是有人给他打电话说,“张良是有系安全绳的。”他每次回答对方,照片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江河确认,张良下水当天没有系安全绳,另一个天天跟张良在一起的村民也确认了这一点。

  这位要求匿名的渔民说,“他们不常在海边,不知道海的厉害,而且每隔1个小时他们就要下水一次,所以没系安全绳”。

  但他们的说法都遭到了当地消防系统的否定。郑占宏说,“绳子是绑在钢索上的。”照片没拍到,是因为系在他腰间,埋在水里。

  张良牺牲次日,大连开发区举行记者见面会,一位公安系统的官员说,检查张良的遗体发现了断裂的安全绳。

  江河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如果张良有安全绳,那么韩晓雄也应该要有,但是韩晓雄爬上船时背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难道也断了?

  有无安全绳,在当地消防系统也成为一个忌讳的话题。都市快报记者几次提起,都被消防官员打断。

  当地一熟悉消防系统的人士最后说,“那种浮艇泵以前丢进海里就可以工作,不需要人下水,那你说消防队为什么会要去准备安全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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