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新闻调查》8月7日播出：《吴起：免费教育实验》，以下为节目实录：

　　解说：最近，陕西省吴起县成了人们关注和议论的地方。因为从今年秋季开始，这个只有13万多人口的小县城，将实行从幼儿园到高中全程贯通的15年免费教育。那么免费教育将直接惠及哪些人群？他们的生活和命运将发生哪些改变呢？为此，新闻调查记者来到吴起。

　　这是陕西吴起县庙沟乡吴水口村的一户农家，65岁的农民武忠振家有一件大喜事，今年他的孙子武世宝参加高考，成绩上了二本的分数线，这将是武家祖祖辈辈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武巧莉(吴起县村民)：当时那天 25号那天成绩出来，不是电脑上要调出来，我中午的时候人很多，各个网页都打不开。我就在这儿等了一上午，就等宝宝成绩出来，一说成绩出来了，当时都感动得哭了。真的，可高兴了。

　　记者：被哪个学校录取了？

　　武巧莉：现在还不知道。

　　记者：通知还没来，现在还不知道，是吧？你志愿填的是哪儿？

　　武世宝：第一个是西安石油大学，第二个西安科技大学，第三个西安工业大学。

　　解说：武世宝还没出生父亲就去世了，以后母亲改嫁。当时，只有5个月的武世宝和2岁多的姐姐由爷爷奶奶抚养。

　　武忠振(武世宝的爷爷)：那会儿我穷得没钱，我没有钱买这个奶。

　　记者：那喝什么呢？那五个月的小孩那喝什么呢？

　　武忠振：面糊糊。

　　记者：面糊糊啊？

　　武忠振：把面炒熟，面糊糊喝的。喝到三岁时，娃娃大些了，会说话了，说：“奶奶，我不喝这个了，我不想喝了。”那就是面糊糊把他灌大的。

　　解说：爷爷奶奶把武巧莉和武世宝，养育成人。姐弟俩读书后的学习成绩一直优秀。2005年姐姐巧莉考上了县里唯一的高中。

　　武巧莉：通知书来了，录取到现在我弟弟上的那个吴起高级中学。

　　记者：就是吴起县唯一的那个高中，就考在那个高中。

　　武忠振：娃娃去一报名跑回来了，那会儿高中要钱，供不起。我说那咋办，我说爷爷有一个想法，我就说你两个商量去。爷爷就把儿子看得重，你是个女娃娃，你两个商量去。

　　记者：但其实您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您是不是内心里还是希望孙女放弃这个机会？

　　武忠振：对嘛。意思就是孙女你放弃这个机会，我把宝宝供上。

　　记者：但是您当时觉得能说出口吗？

　　武忠振：那说不出口，那穷得没办法。

　　记者：那你当时你自己，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有没有说坚持一下，跟家里边？

　　武巧莉：想过，但是也没办法，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不好，好像哭了两天，我没吃饭。那会儿可小了，我比我弟弟才高两级。我上初三，我弟弟上初一，就没办法，最后为弟弟就放弃了。

　　记者：那当初如果你要上高中的话，需要多少钱呢？

　　武巧莉：光报名好像就得一千多。

　　记者：家里边收入主要靠什么呀？

　　武忠振：靠种点儿洋芋，也种点玉米，还要喂猪。

　　记者：地的收入有多少？

　　武忠振：土豆下来卖那个两千来块钱，玉米还要喂牲口。

　　解说：爷爷不能同时供两个孩子念高中，成绩优秀的姐姐不得不放弃了上高中。

　　记者：姐姐后来高中没有上成，这个事，你觉得对你有没有产生影响？

　　武世宝：我觉得对不起我姐姐。

　　记者：怎么会呢？这不是你的责任。

　　武巧莉：这个娃娃考高中的时候，我知道对这个娃心理有压力。

　　记者：你觉得自己如果学不好的话，特别对不住姐姐，是吗？

　　武世宝：嗯。

　　武巧莉：不过宝宝还算争气。本来我们两个从小都可好了，从来都没打过架。这在我们村里谁也可羡慕了。

　　解说：姐姐辍学两年后，弟弟武世宝准备考高中。尽管学习成绩优秀的武世宝中考没什么问题，但家里的经济情况一直没有任何改变。爷爷真能供得起他念高中吗？

　　记者：你上高中是哪一年？

　　武世宝：我是2007年。

　　记者：2007年，是吧？你看姐姐已经有一个先例了，就是因为这个钱不够就放弃读高中了，当时你有过这样的担心吗？

　　武世宝：担心和姐姐一样回到家。

　　解说：2007年，武世宝考上了吴起县高级中学。爷爷四处筹款准备让孙子念高中，可就在开学为孙子报名时，学校的情况发生了改变。

　　武忠振：一考上高中啥钱都不要了，免了。

　　记者：想都没想到真的不花钱？

　　武忠振：真是，想都没想到。哪来这么好的政策？不花钱，我说早早有这个政策我的孙女不能回家。

　　记者：马上先想到孙女了。

　　武忠振：孙女就不能回家。

　　解说：武世宝上高中不用交学费了，这得益于吴起县从2007年起开始推行的高中免费教育政策。那么地处陕北的吴起县，为什么能出现免费教育？免费教育是如何实施的呢？吴起县位于陕西省延安西北部，1935年10月19日，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吴起镇与陕北红军会师，结束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吴起镇以中央红军长征的落脚点而闻名四方。

　　记者：山坡地占了吴起总面积的90%，自古以来吴起人靠的就是在这些山坡地上放羊和种庄稼。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了大规模的石油开采和退耕还林，彻底改变了这里传统的产业结构和人们和生活方式。从1998年开始，石油占了财政总收入的80%以上，最高的时候甚至超过了90%。就这样，吴起县由过去的农业弱县、财政穷县变成了如今的经济强县和财政富县。而这些日夜运转的抽油机几乎就成了近年来吴起经济的一个象征。有了钱的吴起县面临的问题，就是该如何支配和利用这些迅速增加的财富。

　　冯振东(吴起县委书记)：因为石油主要的贡献在县财政，但是对农民的收入增加的幅度不是很大的，所以说县富民穷这个问题，是吴起难以和谐发展的一个，很大的一个瓶颈。所以如何实现县财政收入迅速增加的同时，老百姓的腰包也鼓起来，这就成为当时咱们县委县政府最头疼的一件事，也是我最头疼的一件事。

　　解说：冯振东书记和吴起县委、县政府负责人经过调研确定，以发展教育为突破口解决农民的收入问题。

　　记者：因为毕竟你要解决的是一个县富民穷这样一个特别现实问题。现实问题需要用一种比较直接的方式去解决它，但是好像如果通过教育的话，是一个挺迂回的方式。

　　冯振东：吴起，有一技之长的外出劳动力是没有一技之长的收入的1.86倍。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是小学以上文化程度的收入的4.3倍。所以老百姓的收入水平的高低，主要的区别在于他有没有一技之长、受过多少年教育的年限。通过这个调研，也坚定了大家一个信念：在吴起要增加农民收入，一定要把教育放在先导性和基础性的地位来抓。这样的话，通过人力资源的开发，提升老百姓的知识水平和技能进而增加老百姓的收入。这是可以说是虽然见效慢一些，但是这个最长远。

　　解说：吴起县提出了办人民满意的教育。从2007年秋季开始，实行高中阶段免费教育。张俊殷是吴起县高级中学校长，他们学校4000多名学生，全部实行了免费教育。

　　张俊殷(吴起高级中学校长)：未免费之前，有许多家长由于交不起学费在那儿发愁，到学校来请求学校减免。但是学校又不能完全满足这些家长的要求。

　　记者：那就是类似这样的学生这个比例有多少呢？

　　张俊殷：应该不低于10%。

　　记者：我们从具体每个学生算起，如果一个学生考到吴高了，他每年要交的钱有多少？

　　张俊殷：吴起实施高中免费教育，就把家长的这份义务和责任转到了政府，由政府来买单。一年三千六，三年上完就是一万多块钱，这一部分钱学生是一分不出，全部由政府买单。

　　冯玉玲(吴起高级中学学生)：上初中的时候，就听人家说我们这届可能很幸运，然后上高中之后，人家就高中免费，那就很高兴了。你说前几届学生，他上高中都要用钱。

　　解说：冯玉玲家住在吴起县吴仓堡镇，在她上小学时父母就带着她和姐姐来县城租房子读书。姐妹俩都赶上了高中免费的教育。

　　记者：其实一开始，你们俩决心也挺大的。两口子搬到城里边住，就是为了孩子念书。

　　张晓萍(冯玉玲的母亲)：就是，为了儿女，不管咋，只要我们女儿学习好，你给我好好学，你妈和你爸吃苦受累都愿意。

　　记者：现在每个月收入能有多少？

　　张晓萍：收入就是一千来块钱。

　　记者：一千来块钱，租房多少钱。

　　张晓萍：租房一月二百三。

　　记者：就是说，如果说考高中要交学费的话，人家交一个人，你现在等于俩闺女挨着，那个考完以后，马上就有一个二闺女就得考。

　　张晓萍：就是嘛。

　　记者：你得准备两份钱上高中，当时这个对你来说，这个负担还挺重的。

　　张晓萍：太重了。初中还不要紧，上了高中，这学费咋能给娃娃想出办法。

　　解说：张晓萍的大女儿冯树玲今年高考成绩上了一本，我们在她打工的一个小餐馆找到了她。她说当年初中毕业后，因为家里困难曾想到过辍学。

　　冯树玲(吴起高级中学学生)：初中上下来的时候我们家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我准备辍学打工，然后让妹妹上学。如果没有国家那些好的政策以及政府的各种补贴，我想我早就辍学了。

　　解说：冯树玲和冯玉玲姐妹俩享受到了免费教育的实惠，现在在她们家居住的出租屋周围住着不少和她们一样从农村来县城读书的孩子。

　　记者：都是从周围乡镇过来的？

　　张晓萍：就是，都出来为孩子。都是一个两个，都是为孩子。

　　解说：吴起县实行高中免费教育后，高中教育普及率从2007年以前60%上升到2010年的96%。

　　记者：现在这个吴起的高中入学率达到了96%，这个从全国来讲，到底是什么水平？你有没有做过一些研究？

　　冯振东：这个在全国是最高的。

　　记者：最高的？

　　冯振东：对。

　　记者：这很确定？

　　冯振东：对。

　　记者：即使这个数字在发达国家，某些发达国家看来，也是一个很高的高中入学率。因为初中的时候很多孩子可能也是上其它一些职业学校去了，那么这样一个数字出现在吴起，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就变成这样一个很高的数字，那是不是我们的政策也在刻意地让这些所有学生直接上高中？那用一个也许不大恰当的词，这不是大拨哄吗？都上高中了。

　　冯振东：其实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和人的竞争是知识水平和技能的竞争。在同等的条件下，你有没有就业的机会，有没有高收入的来源关键的问题是你知识水平的高低和技能的高低。所以说我要发展吴起，我就让吴起每一位的公民、每一位新增的劳动力与其它县的劳动者相比有更高的知识水平更高的技能。我们吴起人外出创业才有机会，就业才能成为可能。

　　解说：吴起高级中学是吴起县惟一的一所高中，免费教育让不少学生有机会进入高中接受教育。

　　记者：实行免费高中以后，来你们学校的学生在增多，这是什么情况造成的呢？是说生源真的自然增加了呢，还是说你们也降低了一下进入高中的门槛？

　　张俊殷：没有。我们2007年实施免费高中教育以后，县上有决策，花重金给我们学校聘请一批特名优老师，就是顶尖的老师。现在我们高薪聘请的老师上岗的一共有二十人，这一部分老师到学校任教之后，使一部分学生由这些老师的优秀教育经验吸引着他。那就是说既有好老师，我又不交钱，这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