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绝技大师到养生大师
李一道长的买卖
主笔◎吴琪 记者◎陈晓
重庆缙云山北泉村村干部罗英华(化名),这两天正急着找道长李一收水费。这两天,原本红火的绍龙观养生班突然叫停,重要的几位道长全部闭关不见客,外丹堂只有一个后勤人员看管。罗英华有着重庆人的调侃精神:“大师闭关,水费收不到了,人家跟大师讲5分钟的话要3000元呢,我和他说话是免费的!”位于缙云山山腰上的绍龙观依旧开放,不大的道观看上去很是普通,道旗飘展,烛香围绕,从高处的玉皇殿沿着竹林下行,才发现幽静的世外之地。
公路被挡在高处的树林之外,灵官殿正对着一池松林半环、面积为5亩的碧水,雅致幽静。水被十几米高的坝子拦住,坝外一侧是深壑幽谷。“那是我们村的小水库,1998年租给他们搞放生池,1500元一年,2008年合同满了后又续签了30年。”罗英华对本刊记者说。1999年,道观举行放河灯祈福的活动,最贵的河灯卖到9999元一盏,放4朵纸做的莲花3200元,村民们守着祖辈的山林和寺庙,第一次看到外来人将这里弄出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价值。
李军成为道长李一的过程,北泉村无意中充当了旁观者。
1995年初次看着李军与其他3个合伙人来村子里投资时,“4个娃儿长得倍儿伸展,都是帅哥,李军在里边属于个子矮点儿的,笑容满面,话不多”。一两年的时间里,投资集团的另两个董事黯然离场,准备分期分批建设的“生态农业园、别墅和休闲娱乐”,一项都没有建成便不了了之。反而是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的李军,将绍隆寺改为绍龙观的修建,在李军自称道长后的经营中,慢慢成了缙云山唯一的明星产业。
如今的北泉村看上去非常兴旺,几十家“农家乐”沿着公路一路往上。但是人年均收入七八千元的村庄显然还处在追求物质财富的阶段,游客和香客成为最重要的收入来源。而在他们看来,当初进山求财的李军,早已成了让人看不懂的“高人”。“有个女的在这里,因为没有见到大师,硬是哭了两个小时。”
越是本地人,越是不能理解这种戏剧化的转变。罗英华说:“我们是不信的,他不就是李军么。”海外和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成功人士常常进山,李一能够如此吸引精英阶层的原因,对于还在为物质生活奔忙的村民,尝到了游客兴旺的甜头,也懒得费事琢磨。外来的这些有钱人,在他们看来也是“有病的人,不是这儿病了,就是身上病了,反正是钱多了得的病”。他们拍拍脑袋,又指指心脏的位置。香火、游客、养生产业,在此地形成了一个让人满足的微循环。
两周来全国媒体对李一其人的质疑,突然打破了平衡。李一对自己早年历史的不实标榜,以及几个跳出来指责他诈骗钱财、涉嫌强奸的“弟子”,突然好似推翻了外界对李一“养生大师”的追捧。村民们反而平静,“不是早说过么,他就是李军嘛”。
李一道长成名后,对早年自己经常表演的“人体通电”的“绝技”,称之为“宗教末端的术”,意指“术”并不值得提倡。而他的几位弟子获得“真传”后,通电体验往往成为至今每个个体笃信李一的独特体验。如果回溯早年,李一建立“巴蜀绝技团”以及借此获得官员青睐的故事,“人体通电”几乎是他屡试不爽的社交绝活。只是由商入道,李一兜售的产品不再限于“奇”“绝”,或许混合了个人对道教的发愿之心以及强国之志,他转而成为现代城市人的养生和心理理疗者。
无论是绝技团团长、商人,还是道长,李一一直是卖方。
底层生存记
李军的底层生活是一个普通人求财求生存的故事。不同的是,他真假不明的绝技,成为他由底层上升的一块“敲门砖”。财富的故事,在他屡次展现的绝技里,完成了最初的倒手。
“气功大师”的号召力
李军的名声,总是比身边同龄人来得早。他出现在重庆的地方电视台的时候,全国正弥漫着一片气功热。20岁出头的李军,表演了“手掌煎鱼”、“人体通电”等节目。读着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当时正将想寻找到江湖的年轻人被弄得热血沸腾,与书中武侠人士类似的活生生的“气功奇人”们,让不少人非常着迷。
与李军年纪相仿的甜茶道人(化名)告诉本刊记者,看了节目后,他很想去认识李一。“那时候李洪志、张洪宝是响震全国的大师,李军虽然排不上号,但是他人就在我们重庆大渡口,走过去就能认识下。”码头习气很重的重庆,年轻人对哥们儿义气比较膜拜。甜茶道人说,在他希望认识李军的过程中,他开始接触到当地气功圈的朋友,发现李军表演的功夫不算很稀奇,但是“他却上了电视,那名声还是不一样”。
李军表演绝活的本事,不仅让他在同龄人中树立了声望,也让一件轰动更大的事情找上了他。
1951年出生的刘宗朝,曾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整个四川响当当的人物,他将一个只有百来人的生产中药的国光制药厂,变成了各项经济指标排名全省第二名的大集团。刘宗朝当时敢为人先的做法,现在重庆人仍有记忆。比如对优秀的销售人员奖一套住房;要去美国办厂;最紧俏的天王麝香止痛膏和大活络丹,购买一箱搭售100箱其他药品,依然供不应求。
1993年刘宗朝准备赞助一支队伍去神农架找野人,这在今天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像一出闹剧,可是在当时的重庆,却显得充满动力,因为上世纪90年代初,好热闹的人们能够消遣娱乐的方式并不多。当地人回忆说,那时候街上有人敲锣,大家就围过来看热闹。“重庆人爱说,看到耍猴的就是河南来的,耍杂技的就是河北来的。”
“神农架发现野人”的新闻曾经激起人们强烈的好奇心,成了个很大的社会热点。国光集团的这次赞助,成本不大,又能为企业扬名,是个不怎么费事的活动。至于选择青年李军,是因为,“他手掌都能煎鱼,抓个野人还不简单?听说重庆有动物园连笼子都准备好了。大家并不担心李军是否能抓回野人,只担心野人抓回来了怎么办”。
于是以李军为首,拉了一个10人的队伍,甜茶道人记得当时每人发了一把斧子,一双胶鞋,带着帐篷和压缩饼干等,英雄般地上路了。这支队伍有好几个人是因为气功与李军结缘,扛旗手是四川美术学院毕业的一个搞艺术的人,文化程度最高,因为仰慕功夫来结交李军;一个学校里的老师,好侠义精神入了伙;曾在重庆某棉纱厂当工人的陈龙,加入了寻找野人的行列,他也成为李军至今的助手。这个阶段闻李军之名而来的,还有剃头匠吴姓女子,虔诚的佛教徒李婕,在某报社工作的宜宾人冯小春等。只是人们没有想到,随着李军的“事业”发展进了道观,这些人也基本成为日后最核心的道士和道姑。
而风光一时的企业家刘宗朝,就在寻找野人队伍出发后卷入了经济案件。后来国光集团因为扩张太快,资金链断裂,刘宗朝也因非法集资锒铛入狱,成为一个牟其中式的悲剧人物。
刘宗朝的突然倒塌,并没有给李军这样一个小人物带来什么影响。这个重庆石桥铺出身的“李二娃”,反而因为赞助停止,再也不用为到底能不能找到野人给出一个交代。这次对他功夫的考验活动,戏剧性地终止了。而从神农架回来后的李军,在朋友圈里更受欢迎,甜茶道人说:“那个年代一个人能上电视,还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再说他去神农架找野人了,虽然没有带回来野人,但是说不定野人被他打跑了呢!”年轻人于是颇以结识李军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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