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在这里就像蚂蚁一样默默无闻。”爱心人士秦念锋说。秦念锋还记得,有个老人讲过,他小时候因为坐了同学的自行车被传染了麻风病,妈妈知道后,大叫着骂他。“他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妈妈骂他的话:你赶紧走,不离开家就杀了你……”
老人流泪的脸被定格在秦念锋的相机里,秦念锋只来得及记下他的名字,那是老人最后一张相片,或许也是他唯一一张照片。
“这种情况越来越常见,等你这次照完相,下次再来,有些人已经不在了。”秦念锋第一次拿着相机上岛的时候,很多老人都戴着墨镜、表情淡漠,“一是他们对外界有抵触情绪,二是那时候他们不想这个样子被拍下来”。
但也有例外,一只眼睛总像是汪着水的黄细佬便很擅长面对镜头摆姿势。黄细佬可以一边用残缺的手掌削着冬瓜皮,一边跟秦念锋聊时事——老人们获得外界信息的主要方式便是人手一台收音机——他是岛上少有的几个“才子”之一。问起中午和他并肩一起吃饭的老婆婆,黄细佬毫不避讳地说“她是我女朋友”,“女朋友”名叫麦细莲,两个人是坐同一趟船到岛上来的。
在岛上,有几对这样的“男女朋友”,主要为了相互有个照顾。除了女朋友,黄细佬在岛上还有一个干儿子,名叫阿房,一个40岁左右肢体健康的人。每当下雨的时候,阿房都兴奋得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阿房是大襟岛上的南湾人,小时候发高烧,因为来不及送出岛去医院,烧坏了脑袋和嗓子,智力停留在两三岁的水平,永远都只会啊啊叫。母亲死后,父亲遗弃了他,被医院里的老人们收养。老人们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阿房吃,也任由他有时候孩童般地胡闹。
阿房从房间里冲出来,抱着一大罐从别人房里抢来的饮料。黄细佬看着他,颇有些无奈地摇了几下头,庭院里的芭蕉叶下还躲着几只小狗,也是老人们养的——面对他们,黄细佬觉得,他是被需要的。
热闹只如烟花
直到现在,陈德庆和秦念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岛,为老人们带来一些需要的东西。在他们眼里,这些老人太寂寞。
事实上,无论在院长吴桂芳还是在老人们的记忆中,大襟医院都有过自己的热闹时光。
1997年,澳门慈善机构明爱服务中心出资200余万元,为大襟医院修建了自来水塔,购进了两台发电机,装配了一套供油设施,装修好食堂和大部分病房,铺好水泥路,种植花草,用不锈钢床替换了病人的木板床,并派了几名神职人员上岛帮助照顾病人,而且一帮就是10年。
在老人们的心目中,从那时起,他们的生活有了电、有了光。
“修女是2008年1月8日下午3点钟离开这里的。”老人们有限的记忆记住了那些曾帮助过他们的人,具体到分秒,具体到相貌。
同样被老人记住的还有朱立坚,他加入这个队伍比陈德庆他们要晚,2008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岛。朱立坚自己开了个做广告牌匾的小店,他隔两个月便关上店门,上岛一次,为老人采买些日用品。因为看到老人们每个月只有300元津贴,且往往到年底才能拿到手,他就以“小跑腿”的网名在网上募捐,“他们出钱,我出力”。
当地政府、卫生局也曾为改善大襟医院环境做过努力,出资修码头、修缮宿舍。但无论是老人们还是志愿者对此并不满意。陈德庆与朱立坚说,在他们几次上岛过程中,从未看见过医护人员上岛。
吴桂芳院长对此否认,“岛上是轮班的,一定会有医护人员在,不然卫生局早开除他们了”。但他也说,这几年,他的事情很多,只能每周上岛一次。
朱立坚说他对此也能理解,他带上岛的朋友,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在看见老人的生活时呕吐起来。“我们再勤也是一两个月上岛一次,他们是需要长年累月面对老人们的吃喝拉撒,而且才拿这么少的钱。”
渴望回“人间”
到今年11月,吴桂芳便将年满退休。也许到那个时候,大襟医院也将搬走,大襟岛将成为他和那些老人们共同的记忆。
35年前,吴桂芳从广东省皮防院毕业,分配到大襟医院。作为班上四个党员之一, 尽管当时父母反对,吴桂芳还是上了岛。
几十年间,吴桂芳也有过“逃离”。90年代中期,跟他一起毕业的同学都开了诊所做了主任,尽管吴桂芳已升为院长,但为养活正在读书的儿女,他和做临时工的妻子压力颇大。当时,他在东莞的一个同学邀请他一起开皮肤病专科门诊,“仅仅十几天就给了我几千块钱”,吴桂芳动了心,但由于卫生局不放人,吴桂芳最终还是回到了大襟岛。
现在,他的同学们已经有了豪宅豪车。而吴桂芳每月收入全部加起来是两千出头,住在大襟医院1997年修的公房里,那套房子也算是吴桂芳做院长以后为职工谋的福利之一。吴桂芳全家都和大襟岛息息相关,儿子和女儿都算是医院的临时工,每个月600多块钱,女婿和儿媳妇都没有工作,靠给别人做家教挣点钱。
从吴桂芳家的窗外望去,赤溪镇古朴依旧,漂亮的村庄大门和两层小别墅随处可见。吴桂芳说,现在的赤溪镇渔民靠养殖鲍鱼就能买得起那些动辄需要20余万的房子。
时代或许真的变了,和麻风病相比,更可怕的是没有钱。问吴桂芳,如果有个机会可以选择,让他像现在这样被媒体所包围,享有众多荣誉,或者像他的同学一样有能力赚到更多的钱,照顾到自己的家里人,他愿意选择哪个,他想了下,慢慢地说,“后面那个”。
而与此同时的大襟岛上,打好包裹的老人仍在苦等着搬迁的到来。尽管先前传闻的“8月底”早已过去,也没人知道到底还要等多久。但他们始终觉得,离开大襟岛的日子不远了。对老人们来说,无论搬迁的目的地在哪里,跟这座孤岛相比,总是离“人间”更近些的地方。
夜晚降临,陈德庆他们将带来的香肠、腊肉刚刚分发完,乘着潮水涨起来的时候朱立坚也坐着快艇来了,然后是江门野外探险协会的一群年轻人,他们是通过朱立坚一则关于“大襟岛上老人们需要帮助”的帖子而集合到一起的。岛上很少这样热闹过,尽管用于发电的燃油已所剩不多,老人们仍为了他们延长了关灯的时间。一直到深夜,仍然还有年轻人在漆黑的码头上大声唱歌,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有人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煤油灯,那小小的火苗忽暗忽明。
人类与麻风:持久的对抗
麻风不仅是一个健康问题,也是一个人权问题。直至今日,如何彻底消除对麻风病人的歧视,是医学之外的更大挑战
本刊记者/ 陈薇
“创造一个没有麻风病的世界”,这是1998年于北京召开的第十五届国际麻风大会的主题,这距第一届国际麻风大会正好100年,人们相信,在下一个百年里,麻风病将被彻底消灭。
然而,21世纪的头10年即将过去,各种数据显示,“彻底消灭”仍是美好愿景。据世界卫生组织官方数据,全球 121个国家和地区登记的麻风患病人数在2009年初为213036例。今年1月至6月,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麻风病控制中心统计,全国共计发现病人745例,仍有麻风现症病人6603例。另外,还有新的疫点出现,部分地区防治形势依然严峻。
人类与麻风的对抗,注定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古老的恶疾
当埃及木乃伊中出现因麻风病引起的颅骨损害时,有学者认为,早在公元前14世纪,麻风便在非洲出现了。但麻风究竟起于何时何地,已不可考,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它的古老。
在《圣经》旧约中,患麻风的病人远远地站着,撕破衣裳,口里喊着“不洁净!不洁净!”它还出现在《论语》中。孔子探望得了麻风的学生冉耕,却不进屋子,只隔着窗户与冉耕握手:“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得这么可怕的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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