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麻疹遇上麻烦

　　麻疹强化免疫本来是件好事，有关部门却把好事做得像坏事，让少数不明真相的群众产生强烈的抗拒心理。

　　南都周刊记者 徐卓君   实习生 蒋丽娟

　　面对9岁女儿从学校带回的一张薄薄的麻疹疫苗接种通知单，北京的章素(化名)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是卫生部全国消除麻疹行动计划的一部分，今年9月11日至20日，卫生部将为全国近1亿儿童进行麻疹疫苗的强化免疫，他们的家长都将收到这张通知单。

　　章素的女儿曾在2年前接种过麻疹疫苗，总觉得没有必要再打这一针。奇怪的是，这张通知单上，连“不同意”的选项都没有。

　　烦恼之余，章素给一位同是孩子母亲的朋友打电话，得知朋友的孩子在国外体检时，曾发现卡介苗注射过量。听了朋友的话，章素在通知单上填写了自己的意见：“以前已注射过麻疹疫苗，不准备再打这一针。”

　　第二天晚上，女儿带回来了老师的回复——只有两类孩子不用打，一类是刚打过的，一类是过敏的。

　　“虽然算不上强制，但还是感觉被绑架了，如果别的小孩都打了，就我们孩子不打，她会有被孤立的感觉。”章素说。

　　产生更多疑惑的，是广东等省份已经给孩子注射过两次，甚至三次麻疹疫苗的家长。

　　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组织的网络访谈中，有家长问，“我孩子4岁半了，去年3月已经第二次注射过麻疹疫苗了，这次不打可不可以？”

　　访谈专家之一、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呼吸科副主任胡英惠的回答是：“第二次的接种如果没有明显的异常反应，按照本次国家强化免疫的对象，您的孩子是符合的，可以再次接种。”但她没有正面回答家长的问题，注射过两次以后，不打可不可以。

　　世界卫生组织、政府、医学专家纷纷力挺麻疹疫苗，但公众的疑虑并没有散去。截至发稿时，网上一项小型调查显示，参与投票的631名网友中，有569人“还是不放心给孩子打麻疹疫苗”，只有62人支持“麻疹疫苗能有效抗击麻疹，打疫苗是预防麻疹最有效的方法”。

　　一项旨在消灭麻疹、造福公众的公共卫生行动，何以引来如此多公众的不信任？

　　流言四起

　　烦恼的并不只是章素，还有成千上万的孩子家长。卫生部9月1日向公众宣布将开展包括近1亿儿童的麻疹强化免疫活动。此次强化免疫，是指无论之前是否接种过疫苗，只要不过敏，没有禁忌症，都建议重新接种。

　　正是这场强化免疫活动，无论在现实生活中，抑或网络上，都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最先开始流传的是“慢性毒药论”，部分北京市民在9月初收到这条骇人的短信。更有甚者，在网络上将这次麻疹疫苗的强化免疫活动描绘成一场政治阴谋。

　　对于这样的说法，章素觉得有点扯，听上去不太可能。实际上，她也没有怀疑卫生部推行强化免疫的动机，只是怀疑其中一些做法不太妥当。

　　一位免疫学博士的质疑更是让公众不安，北京大学医学部的王月丹在博文中“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表示，“如果是自愿，我不准备带女儿进行麻疹疫苗的强化接种”，并称“对于强化麻疹疫苗免疫的危险，我们有关部门的专家则过分地乐观”。

　　王月丹的博文随后关闭，但这并不影响它在网络上的广泛传播，更因为王月丹的免疫学博士身份，不少儿童家长都深信不疑。

　　“我们这是小城市，消息比较闭塞。我原打算带孩子去接种疫苗，但在网上看到与麻疹疫苗有关的质疑后，自己心里也拿不准主意了，到底打不打，我也没底。”河北邢台的一位6岁男孩的母亲张女士说。

　　网络流言愈演愈烈，公众质疑与日俱增，卫生部网站在9月6日和9月9日连续刊登12篇文章，针对此次强化免疫的各种问题进行了解答。

　　9月7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又在其网站组织麻疹疫苗强化免疫的在线访谈，邀请了世界卫生组织总部免疫、疫苗和生物制品部医学官员Peter Strebel、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免疫规划中心主任梁晓峰等专家。

　　卫生部和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提供的资料强调，有关麻疹疫苗“慢性毒药”的流言没有任何的证据支持，公众不用担心此次接种麻疹疫苗的安全性。

　　另外，接种疫苗主要由国内兰州生物制品研究所、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武汉生物制品研究所、北京天坛生物制品股份有限公司等4个大型国有疫苗企业提供，并非如流言所传是“美国赠送”。

　　Peter Strebel博士还在访谈中特地强调，此次麻疹强化免疫活动中使用的疫苗是由中国生产的，其生产过程与其他国家一致。这种麻疹疫苗在中国的常规免疫活动中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而且中国生产、使用这种疫苗预防麻疹已经证明是安全有效的。

　　中国疾控中心麻疹实验室主任许文波研究员告诉本刊，从科学角度看是应该做强化免疫的，中国都是自己的疫苗而且质量没有问题。如果没有禁忌症和过敏症，建议孩子哪怕接种过两次疫苗也要再打一次，因为两次接种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能产生抗体。

　　“麻疹疫苗是比较成熟的疫苗。疫苗的防护作用符合木桶原理。要形成人群免疫屏障，保护所有人，必须有足够的覆盖率。哪块块短了的话，水都会漏出来。有些人打了，有些人没打，就像有的木板长，有的木板短。所以凡是符合强化免疫条件的孩子都应该都打，我是持鼓励态度的。”北京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院长黄建始教授如是说。此前，这位公共卫生专家曾经对中国早期大规模接种甲型H1N1流感疫苗公开表示过质疑的态度。

　　科普作家方舟子也身体力行地给麻疹疫苗投了赞同票，并在微博(http://t.sina.com.cn)上表示，“我的小孩将接受麻疹减毒活疫苗强化免疫，刚签了知情同意书。我的小孩虽然此前已接种过两次麻风腮疫苗，但是我还是要根据要求再接种一次。”

　　十年迷失

　　虽然公众反应不甚乐观，但政府部门仍然雄心勃勃——10天内对近1亿儿童接种麻疹疫苗。尽管本次强化免疫活动本着知情、自愿的原则，是非强制性的接种活动，卫生部还是要求接种率达到95%以上。并希望借助此次麻疹疫苗的强化免疫活动，在2012年消灭本土麻疹的传播，即将麻疹发病率降到0.1/10万以下。

　　这也正好与中国所在的世卫组织的目标相吻合，该组织于2006年判断到2012年实现消除西太平洋区的本土麻疹传播。

　　一位在基层疾控中心从事管理工作的医学博士告诉记者，要在2012年消灭本土麻疹是场“大跃进”。这意味着，在拥有13亿人口的中国，全年的新发病例不能超过1300人，“而2010年，不少地级城市的发病人数都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实现这一目标并不容易，中国麻疹发病率最低的2009年的数据是3.9/10万，高出世界卫生组织确立的目标将近40倍，而2008年的麻疹发病率更是接近10/10万。

　　可以说，中国拖了全球麻疹防控的后腿。2004年全球报告麻疹病例数50.97万，2008年下降到28.19万，而中国不降反升，2008年麻疹报告发病数高达13万，占西太区总报告数的80%以上。

　　这些数字，真实地反映了中国过去十年麻疹防控失败的尴尬境地。

　　早在1997年，卫生部就曾下发《加速麻疹控制规划指南的通知》称，“全国报告接种率已超过90%”，并要求各省“达到并保持90%以上的基础免疫接种率”。此外，根据卫生部的文件，自2004年开始，先后有27个省份开展过全省范围的消除麻疹强化免疫活动，5个省开展了不止一次的强化免疫活动，共接种约1.86亿人剂次，这些省份的报告接种率均在97%以上。

　　这些漂亮的数字并没有阻挡住麻疹病毒的传播。1998年中国提高了麻疹疫苗的接种普及率，当年麻疹报告发病率为4.5/10万，但此后十年间，中国的麻疹报告发病率上升了一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