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掐电”“不违法”？

　　2010年7月22日，下午3点。

　　业主们正在罗列开发商遗留问题和物业公司的多项不足之处，但不到五分钟，开发商代表——北京荣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王焕新打断了他们。“如果主题是说物业不合格，然后来罗列物业的各种东西，那么可以，咱们不要说了，我可能知道的比这个还要多。”“我们还没有谈完你们就坐不住了。”

　　开发商表示，没有时间听业主罗列荣丰小区物业存在的问题，于是接下来的会议直奔主题，由物业公司——非常空间物业管理公司负责人奚振华就业主关心的话题给予解释。

　　第一，关于物业收益问题。

　　“我个人认为，最希望把我们替换掉，但是我知道没人来接，因为没人亏得起，我们现在是开发商撑着。”物业公司强调，因为房屋质量差，常年需要修理，而部分业主又拖欠物业费，这让他们早就入不敷出。现在小区没有保安也是因为没钱。“不是说我们收了你们的物业管理费以后，我们就有盈利的，就是安保少，我们亏的少一点，物业费里面包含安保，因为安保少，就是我们就亏的少一点。那么安保如果全部招满，51个安保全部招满，物业就亏得大一点。”

　　业主们不明白，如果小区物业无利可图，开发商之前为何要把原来的物业替换掉，为什么要威胁业委会筹备人员。张江川觉得这当中还有别的原因。“他们现在开发商不想走，就惦记着公共维修基金，他说归说，真正动公共维修基金，是要三分之二业主签字的，他也明白这帮业主不会给他签字，6000多万，他们眼睛早就盯着，6000多万那是咱们房子70年的养老钱。”

　　第二，关于频发掐水掐电堵锁眼的问题。

　　物业公司负责人承认，业主不交物业费，他们的确采用过断水、断电，堵锁眼的方法。而且通过实践证明，这种方法也是行之有效的。“我认为掐得很恰当，又不付钱，又侵犯了你们的利益，又和我们闹，那就把你掐了。”“可能就是您的态度，影响了您底下的工作人员，他认为他这种行为很对。”“但是反过来，但是掐了以后，95%解决问题了，证明掐电这个手段很正确。”“您现在说的问题是比较难解决，但是您不能反复强调，在违法的事情，又堵锁眼又掐水又掐电。”“堵锁眼不违法，堵锁眼最多违纪嘛，怎么会违法呢？”

　　一个多小时后会议结束了。派出所要求物业公司停止掐电掐水堵锁眼的行为，开发商也表示将派代表参与成立业主大会筹备组。有了开发商的口头承诺，业主们本以为筹备组选举结果不久就会公示。但没想到，这一等又是一个月。

　　2010年8月5日，上午9点。

　　距离业委会筹备组投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时间，但街道办一直没有对选举的结果进行公示，选举结果不公示，筹备组接下来的工作就无法推进。今天，张江川和几位业主决定去一趟街道办。刚到街道，业主们看到了正要出门的街道办副主任，他之前接待过他们，于是大家追了上去。“你们怎么了，按照程序不能走啊。”“我们按照程序，多长时间了？”“怎么了，你们程序？”“选举都过了一个月了，没有答复。”“下午接待他。”“我们下午没时间，这么多人都上班，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啊。”“上班的上班去。”

　　听了这样的回答，业主们很不高兴。随后，街道办的一位负责信访人员接待了他们，但对于业主们的疑问他也无法回答。“我们现在就想问问难度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公示，街道办到底有什么难处？”

　　事实上，从去年8月开始张罗业主大会的事，进展就一直很慢。根据规定，在小区筹备业主大会的过程中，要接受街道办事处的监督和指导。业主秦晓民说：“去年的十一以前是保大庆，让我们让步，过了十一以后，我们又去找，说到年底了，工作特忙，搞这个的同志不干这个了，下一位是谁干，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元旦的时候，又说春节了，要烟花爆竹保安全，反正就拿这些工作一再地搪塞我们，一个劲往后面推，在这中间就咱们业主，就对我们也挺有意见，这么长时间签字，为什么老办不下，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街道办总拖着呢，后来荣丰的业主们想起了社区问题专家舒可心，曾经跟他们说过的话。“当人民自主管理自己的小区以后，他们会觉得很失落。基层政府公务员他们几十年来的行政习惯，他们认为他们应该管制这个社会，管制社区，他们也是好心。不要担心小区的业主会走弯路，会走错，你只要好好把你的建议写上，告诉业主们，业主们下回就看了，你看办事处早就说咱们不该这样，还是办事处的指导意见对，不就完了吗，业主们就建立和办事处的信任关系了”

　　业主们不能理解街道办事为什么这样慢，申请筹备小区业主大会的批复，业主们等了3个月，申请筹备组改变投票方式的批复，又等了三个月，而这次，为了一个选举结果的公示，他们又已经等了一个月。又过了十来天，张江川终于等来了街道的公示，下面的工作又该如何开展，她想去请教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也和他们一样也在做着业委会的事儿，但这位朋友很不一般，在工作中还受了伤，张江川也很想看望看望他。

　　六、业委会主任的烦恼

　　张江川和几个邻居今天起了个大早，一路上，这位朋友成了聊天的主要话题。“我就觉得陈老师特别有毅力，(筹备业委会时)一个人弄一个大音响，在花园里站着，站了三个月，举一个牌子。”

　　张江川的这位朋友是一位业委会主任，前段时间，为了调查小区的地下设施，不小心把脚给摔断了。张江川今天专程去看看他，另外下一步筹备组怎么开展工作也要向他请教请教。

　　张江川朋友的小区叫百子湾家园，是经济适用房小区，但张江川他们觉得这里的环境和秩序要比荣丰好多了。“你看那小孩玩的，什么都有，咱们那儿什么都没有。”“你看人家这电梯擦得干干净净的。”“那人家觉得这物业还招标呢，人家这物业比咱们强100倍。”

　　本来约好在家里见面，可找到家门口才得知朋友刚去解决一起突发的业主纠纷。张江川他们又来到了小区业委会办公室。被众人围在中间，坐着轮椅的就是张江川的朋友陈凤山，百子湾家园业委会主任，此时，他正面临一件棘手的事情。一位带孩子的业主抱怨道：“我玩得好好的，突然就给我撤了，你说为什么啊，我们的权益跑哪儿去了。”

　　原来，百子湾小区有一组儿童秋千，但这天一早，业主们发现，秋千不翼而飞了。大家第一时间找到陈凤山，他们觉得是业委会没有保护好他们的游乐设施。这让陈凤山觉得很委屈。他拿出了准备好的证据。此前，确实有住在娱乐设施附近的业主找过他，提出孩子游戏时的声音太吵，严重影响了他们的休息，要求赶紧拆除。可陈凤山认为，这公共设施归全体业主所有，拆还是留，得全体业主们讨论后才能决定。不能如愿的业主开始指责陈凤山。“小陈，你当上业委会主任，翻脸不认人了。你别忘了，咱们是如何打拼过来的，直到现在，我还在维护你的威信，支持你的工作，为什么我的权益受到侵害，你不维护，反倒压制我，为此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整夜难眠，血压升高，没想到我俩反目成仇，你让我太失望了，望你三思。”

　　发短信的，是一个被陈凤山称呼为刘叔的业主，是原来筹备业委会的志愿者，曾经和陈凤山一起为成立业委会四处奔波，是他坚定的支持者。陈凤山没想刘，刘叔在成立了业委会之后因为这件事和他反目，更没想到等不及的刘叔和其他业主直接找到了物业公司，物业公司按照这些业主的要求立即就拆除了儿童秋千。“我建议你们选几个态度柔和的，拜访一下刘叔，就是说大家一定要把互相的责备变成互相的理解。”

　　像这样业主们之间的纠纷，对于像百子湾这样有着4000多户的大型小区，几乎每隔几天都会上演。这也是陈凤山这个业委会主任平日里最主要的工作。要说陈凤山干业委会这事，还得从2009年小区物业费的一次涨价说起，当时物业公司突然将物业费从每平米1.1元提高到1.5元，业主们认为涨价没有道理，这促使陈凤山走上了成立业委会这条路，但在这条路上，他没少受罪。今年3月的一天，陈凤山发现家门口被泼上了粪便，旁边摆上一个骨灰盒……小区业主说：“这个小区如果没有陈凤山这样的人，很难成立起来这业主委员会，而且他的老母亲，80岁的老母亲，这点，我们这几位都是，人家一点都没扯儿子的后腿，挺可敬的。”

　　为了家人安全考虑，陈凤山不得已花钱在家门口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对于现在大多数的业委会主任，业委会的工作是没有任何报酬。不仅如此从筹备业委会至今，为制作宣传资料和横幅等宣传品，陈凤山已经倒贴四千多元。他说：“北京业委会圈子里边的话，我说过很多次，不是神经病，干不了业委会主任，干业委会主任，最后也要干成神经病，你的意志力要非常坚强，我们要去做小区里面的普法者，各种各样人群，各种各样关系的协调者，我们甚至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全才，还要有坚强的精神抵抗能力，去承受各种各样巨大的心理压力。”

　　经过努力百子湾终于成立了业委会。但陈凤山也渐渐发现在业委会成立以后，原来非常支持他们的业主们对业委会的责难也多了起来。

　　看着对未来踌躇满志的荣丰业主，陈凤山提醒他们，很多小区的业委会是因为物业纠纷成立起来的，这时的业主们因为有着共同的目标，会比较团结。在逐步解决了跟开发商、物业公司的纠纷后，业委会和业主之间的内部矛盾会逐渐多起来，这种矛盾解决起来并不轻松。其实，很多业委会成立后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雷霞，下台！雷霞，下台！”“业委会，下台，业委会，下台！”

　　这是发生在2006年北京一个名叫美丽园的小区里的场景。业委会认为物业费有很大水分，把当时的物业公司告上了法庭，法院判决业主胜诉，物业费由原来每平方米2.72元，降到了1.58元。物业随后突然撤离小区，导致小区管理瘫痪。于是出现了上面的一幕。美丽园小区业委会主任雷霞说：“我也很奇怪啊，就说他们对我仇恨的程度，就好象我掐死他们的孩子似的。”

　　在陈凤山看来，每个物业问题涉及到成百上千人的利益，业主们自然各有各的想法，要想降低这类纠纷，就必须在做每件事的时候，特别强调公开和民主。每次百子湾业委会开会，大门都是敞开的。很多人在小区的业委会办公室，常常看得陈凤山和找上门的业主聊到深夜。

　　业委会成立后，希望物业公司降低物业费，提高服务质量，在四个月的时间里陈凤山和物业公司进行了18次谈判，但最终双方没能达成一致。业委会准备重新招标物业公司。为了让更多的业主了解每个物业公司的情况，陈凤山专门组织参与投标的物业公司到小区做一次集中展示。百子湾社区面积大，业委会决定把展示分别放在小区的两个地方进行展示。业委会还特意把这次展示的通知挂在了网上，陈凤山本以为这样就该没什么问题了，没想到展示刚开始不久，还是遇到了麻烦。“谁授权了我问你？要是你换了大伙不同意，是不是要打架？”“换物业就不成不对，大伙好多就没同意，你得办程序办手续走一个过程。”“这个程序实际上已经告知给大家了。”“你怎么告知的？我那天无意上网我才看见了，别人都不知道啊。”“您问一问大家是不是都不知道。”“你自己的人当然知道了。”“没有我自己的人，哪个人是我的人，我跟您一样都是邻居，怎么会有我的人？”

　　陈凤山并不怕反对的声音，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虽然这样，办事的效率可能降低，但只有公开才能消除误解，只有沟通才可能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