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俊如今很“配合”

　　绿茵场上，法官的决断影响着球队的命运；而在场外，裁判们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有的时候却发现命运并非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特约记者/晓 光

　　“我现在这样的身份，已经没有资格跟球迷、裁判说些什么，希望我的教训能告诉他们一个事实……”态度老实、情绪平稳、其言也善，这就是那个陆俊，国庆长假期间，被禁锢在沈阳的大牢里在央视屏幕上向外界定格的客观印象。曾几何时，他是纵横中国足坛最牛B的“金哨”，呼风唤雨、荣誉无数，身家千万、舍我其谁，然而如今却成为了全国最大的“黑哨”。这是中国足球的悲哀，更是一个时代的黑色记忆……

　　查实陆俊，打黑收尾

　　前不久，记者在沈阳调查采访时获悉，身在大狱中的“金哨”陆俊，同此前抓进去的足球圈的尤可为等人一样：该招的招了，不该招的也招了，总之什么都招了。

　　尤其是在前段时间接受央视的采访时，陆俊显得相当配合，记者问什么说什么。不过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央视将陆俊羁押期间的采访录制完毕后，何时播出那档节目却一度成为一个疑问。中秋节前，传闻称中秋节期间将播出；中秋节过后，又传闻说国庆节期间将播出。最终，央视在收视率最低的国庆节长假期间“低调”播出。

　　在扫赌打黑过程中，外界一再提及那个“黑金利益链”，那就是有受贿，必有行贿。据称，执法职业联赛期间，陆俊商业受贿的金额高达500万元。而陆俊操纵比赛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与原足协裁委会的主任张健强等人联手“做球”，足坛的江湖上以前盛传陆俊是中国足协的官哨，就是这个意思。

　　流程是这样的，有需求的俱乐部向张健强发出花钱买球的信息，张健强与之谈好价钱后，立即安排陆俊或者其他官哨按照私下约定好的办法操纵比赛的最终结果。当然，受贿的黑金不可能是陆俊一个人独占，还要与张健强等人瓜分。也就是说，若陆俊真的受贿达到500万元，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从这个数字中，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其一，陆俊不可能只受贿一次或几次；其二，不可能只有一家俱乐部向陆俊行贿。按照逻辑，当陆俊案被央视曝光后，随之浮出水面的应该还有向他行贿的一些俱乐部以及相关人员。

　　也许人们会明白了，陆俊的忏悔为什么“刚开头却又煞了尾”。本来，自央视采访陆俊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外界开始密切关注“公映”时间，然而9月5日央视播出的陆俊等三黑哨露面的镜头才姗姗到来，而且播出时间选择在国庆长假的第五天傍晚，同样是耐人寻味。

　　有资深体育记者撰文分析，央视此前播出的反腐新闻，均对出镜当事人的罪行做了详细披露，今年初被降级的成都谢菲联和广药俱乐部，就是央视曝光后遭足协重罚的。而陆俊等黑哨主吹中国足球顶级联赛十几年，掌握的假球线索极其丰富，一旦公开，牵扯出具体人和俱乐部，难免形成比蓉、穗降级不知要猛烈多少倍的“核爆效应”。这一次央视选择在10月5日假日期间播出，且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新闻，而将播出时间，选定在国庆长假第五天，那正是该出去旅游的人还在外面、准备回家的人尚未踏上归程之际，央视这条新闻的收视率可想而知。无疑，这波足坛反腐的最新动向是“点到为止”。

　　通过解读央视这组录像播出的内容和时机，有专家认为这背后有着太多的玄机：首先，陆俊等人的确招出了“猛料”，若央视仍以前几次那种模式制作和播出，恐怕中国足坛将迎来更强烈的毁灭性地震。呆在同一口大染缸里，你怎么能指望还有出污泥而不染者生存的空间？让成都、广药这样的下游球队降级，中超是承受得起的，而假如所有的球队都要降级，掌握生杀大权的足协决策者们就不能不三思而行。

　　可见，“黑哨”忏悔，刚开头却煞了尾，在这背后有着太多太过复杂的纠结。

　　同时，让人唏嘘不已的是，陆俊的“起伏人生”简直如同中国职业足球“假丑恶”的缩影……

　　从体育老师到最牛“金哨”

　　整整半年时间，陆俊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监禁生活。因此，国庆长假期间，他在央视新闻中突然亮相，着实让人吃惊不小，尽管身上的那件黄色马夹，足以说明他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尽管剪短后缺乏打理的头发和稍显蜡黄浮肿的脸，让他看上去要比实际的51岁苍老，但是和另外一个面对镜头泣不成声，崩溃到只会说“对不起球迷、对不起父母”的“黑哨”黄俊杰比起来，陆俊还算非常有“风度”的了。

　　1959年早春，陆俊出生在北京一个普通教师家庭。自上中学开始，陆俊就一直在接受田径方面的训练，有出众的体能和身体素质，同时他还是足球爱好者，学习成绩也不算太差。于是19岁那年，依靠差强人意的文化课成绩和加分特招的照顾，顺利进入北体大(当时还是北京体育学院)足球专业，成了曾经的中国足协裁委会副主任、国际级裁判曹镜鉴的学生。

　　就这样，凭着良好的田径身体素质和对裁判学问的追求，陆俊成了“学院派”的中国足球裁判中的希望之星，但是1981年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北京工业大学担任体育教师。后来，曹镜鉴慧眼识才，力排众议，一手将陆俊培养成为高水平的裁判员。当时，曹镜鉴是中国足协裁判委员会副主任，陆俊和其同窗好友蔚少辉都是曹镜鉴的学生，蔚少辉毕业后有幸进入国家体委足球处任职，10年后成为中国足协裁判委员会秘书长。

　　光拜师傅还不够，在北京体院的那段学习生活，陆俊还深交了两个对他裁判事业而言很重要的人：蔚少辉和张健强。蔚少辉比陆俊高两届，读书的时候两人混出了不错的交情，张健强更是陆俊的同班同学。陆俊后来的履历证明，他的裁判之路和这些人充满了交集：有老师曹镜鉴的培养提携、有时任中国足协秘书长孙宝荣的提拔举荐，32岁时他就当上了国际级裁判，陆俊作为中国足球裁判的楷模，一直被媒体誉为“金哨”，不过“金哨”也有尴尬的时候。中国足球传媒界最早掀起反黑风暴是在1994年，当时南方某媒体刊登了资深记者张东的署名文章，揭露中国内地足球裁判界有人收红包，时任中国足协裁判委员会秘书长蔚少辉带领一批北京籍的国家级以上足球裁判驱车到张东所在的单位勒令张东拿出证据，结果以张东赔礼道歉收场。4年后，广州松日俱乐部副总经理利彪曾经向《羊城体育》等媒体记者爆料，称陆俊“受贿20万元”，而陆俊居然恶人先告状，双方也因此走上了法庭，不过极具讽刺意味的是，那场官司最终陆俊获胜。从此，陆俊还成为中国裁判的一面旗帜，裁判的学习楷模。

　　除了在足球裁判事业上如日中天，日渐成为名人的陆俊也利用自己的名声，抓住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想法设法疯狂赚钱。在1997年前后，已经身为“金哨”的陆俊认识了个生意场上的“大哥”，于是他决定辞掉大学体育教师的公职，一边享受着这位“大哥”每月给他数千元的薪水，一边风风光光地做职业裁判。2000年前后，国内钢材、外贸生意几近疯狂，坊间流传陆俊在迎来裁判事业的巅峰同时，一边也借用那位“大哥”的圈子和自己的知名度，大刀阔斧地做起了生意。据说在10年前，陆俊曾和一位朋友喝酒，高兴之余大发感慨：“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一千万，算是有钱人了。”

　　不过，有人怀疑，陆俊说自己有一千万，更像是在为“黑哨行为”转移视线。试想，一个人都有千万存款了，难道还会为一场数十万的黑哨贿金押上职业声誉？要知道，那个时候陆俊的好友、曾经和他一同执法中国职业联赛首场比赛的龚建平已经被抓了，在裁判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有一点可以证实，在陆俊满45岁从足球裁判职位上退下来后，他的确在北京安贞桥附近开了一家公司，从事外贸生意，而且退出了裁判界之后，陆俊也不再避嫌，将其座驾换成了宝马5系。按理说，他若果真是靠做生意发家，这样的高调做派倒并不为过，可是人们怀疑他的财富都是在执法联赛时依靠非法黑金积累的。日前，记者还专门暗访了陆俊所开的、这家名叫“北京中联世通商贸”的公司。当记者来到北京北三环安贞桥安贞苑，按地址找到了公司所在的大楼时，不禁大失所望。这幢破旧的楼房根本不是什么商务楼，而是一幢老式居民楼，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如今已基本成为平民阶层和流动人口的聚集地。陆俊这家公司位于11层的1122房间，记者走进“办公室”后惊讶发现，在仅有的一张写字台上，摆放着一台电脑，墙边立着一个很小的文件柜，很难相信就是这间“办公室”一年创造出了上千万的利润，怎么看都像是皮包公司。

　　由此可见，陆俊发家之路说到底还是靠“吹”出来的，靠“潜伏”在足球裁判这棵摇钱树上，实现了他疯狂“吸金”的梦想。

　　隐形的黑色利益链条

　　作为“潜伏”在中国足球界的一条“蛀虫”，陆俊与中国足球官员之间有一条隐形的黑色利益链条，他们可谓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有人指出，在张健强的这条不归路上，他的铁哥们陆俊是最大的帮凶。张健强是具体主管裁判的领导，但受贿却必须通过陆俊等人来完成。而陆俊在其十几年的执法生涯中，之所以能成为中国裁判界的大哥大，就是靠主管中国裁判的长官张健强的鼎力提携。

　　这种提携，不仅是在国内赛场，甚至还在国际赛场。张健强凭借自己亚足联裁判委员会副主任的职位，让陆俊成为在国际赛场上露面最多的中国裁判，2002年陆俊甚至执法了韩日世界杯，成为中国裁判第一人。

　　当时，由陈祖德、宋卫平等反黑斗士掀起的一场反黑风暴轰轰烈烈，尽管如此，陆俊已经被亚洲足联推荐给国际足联，而各俱乐部公布的黑名单中都没有陆俊的名字。时任中国足协主席袁伟民和中国足协秘书长阎世铎把陆俊推荐给国际足联时，已经为陆俊的无犯罪记录和足球裁判业务能力签名担保，所以陆俊能去韩国主哨了墨西哥队对克罗地亚队、波兰队对美国队两场世界杯分组赛。

　　在主吹墨西哥对克罗地亚队的比赛中，陆俊把克罗地亚队长的阻击式犯规判罚为追击式犯规，红牌加点球的判罚引起轩然大波。相比之下，他的亚洲同行叙利亚的谢里夫、日本的高田静夫、同辈中沙特阿拉伯的阿里、阿联酋的布基萨伊姆布、科威特的曼内、日本的上川策等，却能主哨第二阶段淘汰制的赛事，这对陆俊来说是一种强烈的反差。

　　两年后，在主哨中国足球联赛那场引人关注的上海德比大战中，陆俊再遭尴尬。当时在中场休息时间，陆俊在前往裁判员休息室的过道内，被上海国际时任老总王国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并被骂道，“你是个大骗子”。显然，陆俊被抽的背后有着更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利益关系，然而随后中国足协某些高官却给出这样的溢美之辞：本来根据规则第五章，主裁判在认为比赛官员的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完全有权中止比赛，但是陆俊顾全大局为数万到场观众或上百万电视观众着想，忍着心灵或肉体的双重伤痛在下半时比赛推迟17分钟后重新进场主持比赛，其职业精神难能可贵。

　　事实证明，陆俊在国内国际比赛执法中也没有表现出多少过人之处，而且屡屡遭遇非议。再往前追溯，就能发现其实他一开始就是个二流裁判。在1991年刚取得国际级裁判徽章的当年，他就栽了个大跟头。那一年在广州举行的女足世界杯，陆俊成为东道主足协推荐的唯一主裁判，当时他在执法巴西队对日本队的比赛中，陆俊赶在南美姑娘有所反应前，把一个正在日本队球门线上滚动的球吹成得分，使日本队0：1失利。有人分析，时任国际足联主席、巴西法学与经济学博士阿维兰热到场观看比赛，陆俊或许有讨好主席之嫌，可是最终日本队按照规程赋予的权利赛后两小时向国际足联抗议，并且得到认可，为此陆俊的国际足球裁判生涯遇到了第一大挫折，被国际足联裁委会以非正式的方式打入冷宫，直到靠着正常新陈代谢，当年把他写进不任用黑名单的那些裁委会官员们相继离开，国际足联裁委会彻底改朝换代了，陆俊在时隔8年后才盼到了出头之日。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执法水平非常一般的裁判员却在中国足坛成为了标志性人物，这不能不说其人脉关系的强势，不能不说是中国足球的荒唐。

　　当年在裁判界，陆俊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没有张健强，就没有我的今天。”而在这次反黑风暴中，自从南勇、杨一民以及张健强三人被警方控制之后，关于裁判有人涉赌的消息就一直流传着，但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没有裁判涉案的消息。其间，关于陆俊被警方带走协查的消息就曾传出过，可是随后陆俊却在央视镜头前高调否认自己被警方带走，“我的执法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我肯定没问题，所以我不需要解释什么，这些传言根本就很无聊。”

　　其实谁都明白，作为铁哥们，张健强和陆俊其中的一个进去了，另外一个必然难脱干系。果然，不到两个月后，陆俊就东窗事发。此时再回味陆俊那句“没有张健强，就没有我的今天”，更是别有一番味道。有足协人士说：“陆俊能在裁判界平步青云，最要感谢的人就是张建强。张建强掌管裁判委员会工作后，大力扶植陆俊在裁判界的威信。那时候，联赛中有一批1958年出生的裁判，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执法经验都是非常不错的。但陆俊在张健强的帮助下，将1958年出生的这批裁判员逐渐清理出了裁判队伍。所以现在的中超联赛裁判水平低，造成这一后果的幕后元凶，不是别人，就是陆俊以及陆俊背后的张健强。”

　　在多年的足球采访中，记者发现陆俊就是这样一个强势的人，这种性格帮助他赢得过无数成功和荣誉，却又注定他以悲惨的结局收场。据那位足协人士透露，有一次在高级裁判学习班上，陆俊与孙葆洁在一个判例上出现相反意见，性格直率的孙葆洁在教室内据理力争，惹得陆俊很是不爽，“脏字”随口就冒了出来。孙葆洁当着与会的所有裁判面质问陆俊为什么骂人，后者更加暴怒，走出座位直奔孙葆洁而来。要不是其他裁判急忙阻拦。两个国际裁判就要在规则讨论会上演一场全武行了。

　　很多人不解，陆俊缘何如此嚣张？因此那些年，他就是裁判界的老大。坊间传说，在陆俊挂哨前后，曾经出现了个别俱乐部通过与陆俊的关系，行贿或者以其他方式“打点”执法裁判的事件，这甚至成为了一种风气。“金哨”在业内拥有绝对的权威，比他出道晚的师弟们都要听他的，原因不难分析：陆俊任中国足协裁委会委员期间，他对于一些争议判罚的意见可谓一言九鼎。赛后裁委会分析录像时，只要陆俊说你这个判罚没问题，那么这名裁判就可以继续执法，否则被停上三四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裁判后辈们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也必然要对陆俊言听计从。绿茵场上，法官的决断影响着球队的命运；而在场外，裁判们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有的时候却发现命运并非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中国足球人的人格分裂到如此地步？曾经最牛的“金哨”到底是为何一步步蜕化为中国足坛最大的“黑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