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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大火对媒体的考验:受到全国人民监督的压力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2月03日10:22  南都周刊

  上海媒体的选择

  “全国人民都在等着看明天的上海报纸。”事发当晚,《东方早报》副主编孙鉴的微博,透着一股当地媒体受到全国人民“监督”的压力。

  第二天,不仅《东方早报》整整12个版,派出十几位记者在现场奔走采访,第一时间呈现了事故现场和起因调查,表现让媒体观察者为之一振甚至《新闻晨报》、《青年报》等一贯因犬儒姿态而被轻看的媒体,也一改逢大事上通稿的做法,分别辟出4到6个版面对火灾进行特别报道。

  在民众逼视下的新闻操守,和低眉顺眼的惯性思维之间两相权衡,本地媒体在“11·15大火”报道中的抉择,上海多了几分血性。此后,《新京报》、《经济观察报》等异地媒体相继跟进,从事件梳理、事故原因排查,到挣扎求生者的经历特写、火灾逃生方案等,逐页揭开这次上海的隐痛。

  火灾发生后第三天(11月17日),《东方早报》在官方微博贴出了静安大火部分遇难者和失踪者名单(原件张贴于昌平路728号静安区第二青少年业余体育学安置点的公告),迎来了媒体对此次事件曝光的最亮点。但危机似乎也在同时酝酿,18日零点,该报副主编孙鉴的微博上写道:“上海媒体,不准掉头……明天以后,我们一起做失踪者。”

  但是,“不准掉头”终究没有兑现。这个时刻也成为了本地媒体在此次事件报道中的分水岭。据《东方早报》记者透露,11月17日报社即接到口头指令:停止对火灾事件背景调查的报道。自火灾发生,牵动着市民关注的“守望犬的流泪”,也成为本地媒体的绝唱,因为“过度渲染悲情”是不被允许的。

  东方卫视的评论员骆新更是对媒体的退场深感耻辱,苦吟出两句“一周大事偏无火,号称深耕却浅吟。”

  从本地报纸上,再次铺天盖地出现国家安监总局局长的发言和公安部消防副局的定论时,不买账的上海市民就去读《大公报》,再不然就读《华尔街日报》中文版。

  对于本地媒体的难处,《东方早报》的记者感触良深的是,一位接受采访的老知识分子甚至反过来安慰记者,“你们报道的时候先要注意自己安全,然后再有自己的同情心和正义感。如果没有条件说真话,那宁可保持沉默。”

  都是上海人

  公权力的运作,因为媒体缺席,而退出公众视野。尽管新浪上的“11月21日头七献花悼念活动”召集帖一度被删,但那句“当我们用鲜花铺满整条马路的时候,他们会看到民心的”几乎成为一句公开的暗语。

  用沪语唱摇滚的上海本地乐队“顶楼马戏团”,在一首《撒旦啊,撒旦》中曾调侃“奈永远只顾自家(你们永远只顾自己)。”如此刺耳,听来却有谶语的力量。

  胶州大楼18楼的住户陈阿姨,女儿就住在受灾的教师公寓,两代从事教育工作。对于即将涉及的赔偿问题,陈阿姨扶了扶眼镜,两瓣薄唇一开,一、二、三、四点,权责关系说得干脆明白。曾在静安区教育局任职的她,剖析起自家处境,也毫不含糊,“知识分子没力度,但在遇难家属里面,总归还要有背景的人。”虽然对政府的办事逻辑耳濡目染,但要与之媾和,她一脸鄙弃,“这次火灾死伤那么惨痛,政府有责任是客观事实,全世界都知道,哪里没有讲理的地方?我们敢说,也敢承担。到如今,都看‘头七’那天。”

  隔壁邻居花辰去年才把房子买到静安区,她从大学到工作,顺理成章留在了上海,如今孩子也已经读幼儿园小班了。因为对消防队的言论感到生气,这两天下班回家,她都忙于在网上发帖,申说自己看到的救援真相与报道不符的地方。“下午二点四十分下楼,聚集的人群还在发问,眼前是真的,还是演习。因为看着消防人员不着急。倒是驱散人群的警车,就像城管,喊得有穿透力,十八层楼上都听得清清楚楚。”目睹这场灾难,她四岁的儿子这两天跟小大人似的。甚至会在黑暗里问,“那些人还在么?”花辰决定带他去感受下“头七”的献花仪式,她认为此情对孩子来说,“是一次难得的人性教育。”

  从火灾第二天起,摆在焦楼下的黄、白菊花就没有断过。尤其到了六七点钟下班高峰,常可见到一身职业装的白领,从远近的办公楼到现场瞻望,悼念。“凡人阿政”是第一个到现场献花的市民,当时,遇难者家人还没来得及布置遗像和花圈。他捧着从昌平路康定路花店买来的鲜花,隔着十来米宽的警戒栅栏,远远地默哀。背对着的警察,无从靠近,他只得把花束安放在斑马线上。

  当天,网上开始疯传一张警察搬动花束的照片。“他的表情很有张力,虽然身份是警察,但毕竟人性是相通的,好像让跃跃欲试想要献花的我们,也感到一丝松动。”阿政说。

  “政府不仅应该支持个人去现场悼念致哀,更要支持团体去现场致哀悼念。”阿政发出的这条微博被王小塞注意到。王小塞和歌手李大龙也正在张罗一个群体悼念活动,“但不能太过分,献花的分寸最好。我们不想去为难警察,不想造成一个暴力事件。”

  由于遇难者信息的不透明一直为舆论诟病,他们提议每个献花的人,把头像上传到网上。因为每一个前往悼念者都是磊落的。11月19日晚,在Mao Live演出的串场间歇,王小塞、凡人阿政等四位主要微博献花发起者,对台下的上千名观众公布了这个活动。“上海不哭,为了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坚强。”的活动标语,经姚晨、任志强等微博名人的转发,到了“头七”前晚,网友认捐的花束已有七千多束。

  菊花的汇流

  11月21日早上七点多,王小塞亲自到花市提花。缩在面包车的加座上,满车的菊花,枝叶几乎盖到脸前。车泊在海防路西康路一块空旷的停车场外,晾着一片黄灿灿的菊花,足有两三千株。再卸下他运送的七千多枝菊花,场地上堆起一万多枝花,壮观异常。

  “这种场合你一生一世也碰不到几次的。”一对中年夫妇路经此处,干脆停下脚步,拍照合影,折了两枝花,就往现场去了。

  在焦黑的大楼前,流动早点摊档的黄鱼车,也载了一斗菊花。几个年纪小的姑娘剥开捆扎花束的玻璃纸,一摞摞地把花堆到摊头。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则在路口免费派花。这一家人从安徽来上海做小本买卖,平日的摊位设在两条街外的安远路。

  姐姐张翠花向一边的妹妹示范路人走近时,把花直送到他们的手里。面对有些将信将疑的眼光,小姑娘壮着胆子说,“是免费的”。张翠花说,他们家就住在胶州路,失火那天,一直看到半夜,“那么多人白白死了,心痛,一早起来连擀面的活儿也忘了。”

  虽然一大家子十二口人挤在胶州路两室一厅的老公寓里,在这个城市谋生的压力是压倒性的,但是连着两天他们没有出摊,而是拉来一车车菊花,分送给前往悼念的路人。“我去年来的,但我们家大舅住在上海也十多年了。”张翠花说。

  一直在停车场发放鲜花的王小塞,呼拥着朋友们再次进入现场的时候,已近下午两点。他们一人手捧五六束花,其中不少是外地的朋友所托付。天空飘起细雨,献花的人流从胶州路绵延到了延平路,此时献一圈花足要一个多小时。充当“人肉隔离带”的警察和安保人员,两两之间只留下一人宽的空隙。人们耐心地行进在冷雨中,原先摆成心形的花束,一束束地满出来,成了一条船。

  事先的一些预计不周,似乎也成了完美的缺陷。一万束花仍难以满足参与哀悼者的需要,华东师范大学的乔巍组织学生派送了两万枝菊花,零星的自发送花更是不计其数。虽然没有安排充足的派花人手,但火灾现场周边四处有上海高校学生,通过网络召集的人手,派花,赠海报,联合签名,各司其职。

  默契竟来得轻而易举。上海城市交响乐团的乐手们,等不及政府的正式批文,在“头七”的前晚临时召集,到现场才分发曲谱,没来得及进行一遍排练。在胶州路昌平路一处窄小的游廊下就地取材,三十几位乐手站成三个台级。小提琴手拉开的弓,甚至能抵到后排管乐手的肩胛骨。没有音相效果,却有共鸣的充盈。

  圆号手曹睿第一次手提着她的乐器,站满了全场演出。她说:“我们的声音没有缺席,我们是一个上海公民的乐团,而不是一个政府的乐团。”

  曹睿本身是外资银行的一名白领。“头七”当天是她第二次来到火灾现场。三天前,她也在微博转帖了“上海不哭”,“以个人的身份,献了一束花。虽然城市乐队排练地点在静安,因此有一种地缘的亲近,但这是一个社会事件,这也是一次我们的公民行动。”

  “用献花铺满街的想法已经被超越了。”行进在人流中的王小塞,最想从附近的一个至高点俯瞰这场“菊花行动”,好像那样才足以领略这次大规模的市民自发行动,对于上海的意味。

  上海“成人礼”

  晚上9点过后,路口的戒备开始松懈,人们发觉从胶州路、余姚路都能够进入祭奠现场。一支支小蜡烛在楼前的空地上摆成了心形。而在白天的悼念中,没有明火,也不见烟气,为了维持井然的秩序,每个在场者都把各种习俗丢在了一边。

  加措活佛在现场念了一个小时的度亡经,结束后即转身离开。博友钱小昆说:“他不是政协委员,他不是上海人,他是一个自费从外地赶来悼念陌生人的出家人。善良的根自会心手相连,无须统战。”

  上海城市交响乐队没有施展开铜管乐,十几把小提琴演奏舒伯特的《圣母颂》,一曲奏毕,根据指挥和观众事先约定,大家没鼓掌而是默哀。警察终于放弃了对巴松管演奏员的纠缠,似乎感觉到众人无声逼视的力量。

  在从胶州路有序退场的队伍里,看到被爸爸举过头顶的孩子,也加入到“菊花行动”中,让人不由想起五岳散人在微博上所言:“他们会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完这段路?这是一个国民教育的过程,这段路是很长的。”

  “都说广州人实际,但他们有番禺的散步;都说上海人市民,他们有胶州路献花。最市民、最不关心政治的地方,却有着很多关心政治的城市所没有的行动与精神,大概真正的市民才是未来真正的公民吧。”

  一条献花帖的30个小时

  特约撰稿_夏商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查看了一下那条发自11月20日12:34 的微博:

  明天下午2点,我准备去现场献花祭奠……做一个简单的默哀鞠躬仪式,表达哀思。外地朋友不能到现场的可委托我献花,只要在转帖中注明:“替我献一枝白菊!”我统计人数后集中采购,一定帮你们送到!

  在微博的右下端,显示一组数据:转发10435次、评论6046条。自从我今年4月开始发微博,转发量超过五位数还是第一次。

  转发还在继续。事实上,在被转1654次之后,这条微博曾戛然而止。这让人诧异,像我这样善意的帖子也被屏蔽的话,总有点说不过去。我宁愿相信是系统故障,而非人工干预。

  正胡乱猜疑间,家里的门铃响,门口站着七个警察,有制服也有便衣,指名找“夏XX”,那是我身份证上的本名。我请对方出示证件,其中两位便衣亮了下警徽,有点香港电影里阿SIR的架势。

  我自然而然想到下午的献花帖,脱口而出:明天我不能去献花?对方否定,问我是否可进屋谈?我说:“不可以,我有洁癖,我跟你们走。”

  11月20日晚17:15左右,我在天目西警局见到了自称是上海市公安局和静安分局的网络安全警察,对方态度很友善,端茶递烟。做笔录时,我才知道,确实不是为了献花,而是为了11月16日一条关于火灾的微博。

  一个30岁左右的便衣说,找我的意图是,我那个帖子的内容是耳闻不是目睹,但经传播后给政府的安抚稳定工作带来阻力,希望我删掉原帖,写一个新的声明。

  我解释说,我原帖里并没说此事属实,是求证,目的是为了让真相早日水落石出。警察认同这一点,表示他们也正在调查,也希望能尽快有个结果,向公众公布。“我们普通市民的消息来源很单一,通过互联网求证是最捷径的办法。”我最后解释说。

  回家后,根据“指示”,我删了原帖,重写一条微博,希望网民不要再传播未经证实的原帖内容。这帖子刚显示,那边警察的电话就来了,口气里略有责怪,但还是比较克制,希望我删除“现场亲耳听到”字样。我很诧异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马上又发了一帖,表示与事实不符,我只能婉谢。

  发帖三四小时后,我的“献花帖”停转了,但我也意外发现,同城的博友王小塞也在做类似的事。

  这位王小塞,是一个广告创意人,也是个热心人,前不久刚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从阳澄湖带了8只螃蟹。虽然他微博上的签名是:“斯文中略带澎湃,邪恶中略显羞涩。外号:花爹。”其实是好孩子冒充老流氓罢了,微博上,这种故意作践自己的家伙我见多了。

  王小塞的献花召集令是:无论你是带V的名人,还是不带V的草根,这一天,我们都是上海普通人。11月21日离11月15日刚好7天,这一天,我们一起哀悼大火遇难的同胞,用鲜花铺满整条马路。

  当时,王小塞已在上海著名的花卉集散地——曹杨路花市,预定次日要用的鲜花。我私信他:能否帮我也代定菊花?我把1654凑成整数,黄菊和白菊各900朵。这个数字考虑到九九归一的涵义,既包含了转发的1654位围友,也包含了更多的爱心人士。

  王小塞爽快地答应了。事后得知,他整整忙活了一夜。加上我的1800朵菊花,最终到现场的鲜花超过一万朵,另加花篮若干。值得称道的是,花店老板不但给了最优惠的价格,另做了一个很大的花篮送到了现场。

  和王小塞落实了花的事,我发现“献花帖”奇迹般复活了,转发数从1654递增到3000多,因为@潘石屹、@洪晃、@北村等知名围友的转发,这个帖子的速度快到我看不过来。我一想坏了,这大半夜的临时加花也来不及了。

  第二天起床看微博,“献花帖”已破8000转,赶紧给小塞打电话,问他挽联是否来得及改?王小塞说正在花店,马上让店主重写。我把要修改的挽联内容告诉他,一条是:沉痛哀悼火灾遇难同胞;另一条是:夏商任晓雯全家及10000名微博好友。

  之所以写10000名,是预估数,事实上,到11月21日下午正式进入火灾现场,“献花帖”转发已过了10000次,说明我的预测大致是对的。

  下午1点,我和任晓雯还有一些博友,去现场找小塞汇合。小塞的团队,组织工作做得很细致,给花束上编上名字、卡片,还写了几条给力的大横幅:“逝者安息,生者坚强”、“沉痛哀悼胶州路大火的遇难同胞”……但最扎眼的还是一块用鲜花编制的巨型花匾:“上海不哭”。

  “上海不哭”难道是字面上所说的让上海人不哭?我认为恰恰相反,是因为已经哭了,但不要局限于哭,从哭中走出来,选择坚强!

  当天警方封掉了周边的小路,只有一条狭长的临时通道可以进入。小塞考虑到如此数量的鲜花在祭奠现场肯定无法处理,于是在西康路找了个停车场摆放,通知数百名博友来拿。停车场到胶州路火灾现场步行大概需要15分钟,花多人少,有些围友献完花后又折回来,再继续排队献花,直到把万朵菊花献完。

  我和@徐瑞延提着花篮往胶州路走,才知道这位“看房网”CEO是专程从杭州赶来,他说,这次从杭州来沪参加祭奠的人据他所知就有300多。

  我们刚巧经过一个水果店,嘶哑的音响在放悲悯的乐声,那调子似曾相识,辨识了一下,应该是《大悲咒》。再走几步,传来真实的念佛声,问了路人,说是静安寺、玉佛寺的和尚在放焰口。这两个上海著名寺庙都在静安区境内,静安区因静安寺而得名。那路人还说,听说还有喇嘛也赶来念经了。

  2010年11月21日18:21,在那栋烧空的大楼废墟跟前,满街的花束和花篮,也许上海所有的鲜花都聚集在了这里。我站定,默哀,把一万名博友的心意带到。这时,距离我写“献花帖”30个小时。

  我从浦东迁到静安区将近10年,这座位于胶州路上的教师公寓是我常经过的地方,前些年想投资房产,觉得它地段闹中取静,还有过购置其物业的闪念。

  站在那栋楼下,那天,我眼睁睁看着那些窗洞像炼狱般熊熊燃烧,理智告诉我,里面的人绝无逃生可能。想着那些住户,在理应最安全的钢筋水泥大厦里,正在午睡、看书、发呆、上网,却突然火焰破窗而入,来不及呼救就窒息、挣扎,鲜活的生命离开躯体,我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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