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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少达:“根”的漂移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1月27日14:25  中国新闻周刊

  广州

  郭少达:“根”的漂移

  “我们实际上没有土地归属感、城市归属感。我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也许只在我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本刊记者/陈薇

  郭少达一直没有拍过真正意义上的全家福——几十次新年,他们一家从来没有聚齐过。他甚至觉得,这个愿望在有生之年很难完成了。

  他记得的家族年夜饭,从四五人至二十多人不等。包括他在内,郭家八位子女自孩童时起便随着父母迁徙分散、各奔前程,现定居于广东、湖南、河北、香港等五地。于是,去哪里过年,便成了一个幸福的烦恼。

  郭少达今年同样苦恼了很久。起初是不知道在哪里过,是留在广州自己的家、或是湖南益阳妻子家,还是湖南长沙的大姐家。

  最终胜出的,是那个亘古不变的答案,“老人在哪里,我们就到哪里”。母亲今年在大姐家,郭少达便决定回湖南。不过,操心的事儿更多了,担心母亲的心血管病会不会因寒冷潮湿复发;担心如果回家探母的兄弟姐妹太多,大姐肯定手忙脚乱;也担心自己和女儿,习惯了温暖多雨的广州气候,会不会像之前某次一样,才开车赶到益阳,就被低温和冰冻逼得打道回府。

  乡音已改

  1973年农历年三十的下午,河北省邢台县南石门乡的一处四合院里,站满了郭家老少三十多人。院子正中摆了一把条椅,端坐在上的是辈分最高的、郭少达的父亲和大娘(即父亲的大嫂)。14岁的郭少达没有见过这般阵势,只是站在一旁。

  在城市长大的郭少达显得很是扎眼。他穿着一件母亲特别订做的蓝色棉衣,是带着小毛领的夹克样式,外面还罩着一件大衣。而与他同龄的村里孩子,不合身的外套积着灰尘污垢。

  这时,他突然吓了一跳——全院子的人呼啦啦全跪下了。“跪下、跪下”,有人对他使眼色。郭少达不肯,只是涨红了脸,“这是干什么呢?没有这个习惯!”

  他甚至觉得,正在进行这仪式的父亲也不太习惯。父亲尽管出生于此,但7岁时便跟着父母逃荒,沿途乞讨至北京。随后,父亲被收留进熊希龄先生创办的香山慈幼院,18岁时投身革命,解放后在湖南、广东、北京先后任职,上世纪60年代初定居湖南益阳。

  从益阳回邢台的路上,有当地人问他父亲要去哪儿。父亲说回老家,河北邢台。那人不信,“你满口的北京话,哪里像河北人了?”

  河北邢台的年糕是红色的,掺着枣泥与高粱;湖南益阳的年糕是白色的,糯米做的。在邢台,小孩还能上树上房,一起哄到别人家要零嘴吃,气氛比城里热闹得多。“很温馨、很新奇、很兴奋”,这是让郭少达大开眼界的一个春节。

  这也是他第一次跟随父亲回到祖籍过年。父亲去世后,他想,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似曾相识

  “一号线”,这是郭少达记忆中的名字,曾是从毛主席的家乡湖南开往首都北京的列车。19岁时,郭少达考进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坐着它来到北京。

  “傍晚六点钟,正是夕阳西下,我们进入北京城,那么庄严和神圣”,郭少达开始了他人生中“满是希望与阳光”的大学时代。

  他其实出生在北京。1959年,父亲正任国务院水产部海洋渔业司司长一职,他作为最小的儿子呱呱坠地。不过,两年多后,父亲就申请调回湖南益阳,全家离京南迁。

  重回北京,郭少达发觉这座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有着熟悉的气息。他在湖南依稀记得一种奇怪的味道,却始终未探寻到什么踪迹。当他从中国人民大学坐公交332路,途经北京动物园,猛然发现记忆中的味道正是来自于这里。或者,他走进北京图书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猜测,或许父母也曾带他来过。

  从大学时起,他才感觉,湖南益阳的新年越过越安稳。此时,父母年岁渐长,其他兄弟姐妹各自安定,郭家80后也陆续出生了。

  他曾经习惯的春节,是身为革命干部的父母下乡蹲点或是参加运动,不能回家。湖南风俗中的四喜丸子、红烧猪脚、熏鱼熏肉等大菜没人会做,只有大姐准备的一些小菜,可以让回家的兄弟姐妹们头碰着头一起吃到碗底朝天。

  好在动荡已经过去。上大学时,郭少达家里有了花生和瓜子,父亲会包白菜猪肉馅饺子。晚上,一家人围在火桶旁,搭了棉被脱了鞋,暖乎乎地闲聊。而在湖南,闹元宵、逛花灯、地花鼓重新恢复。郭少达1982年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后进入《湖南日报》,在工作上大展拳脚。1987年,他结了婚。

  上世纪80年代,整个中国春意渐浓。

  逆流而上

  由于母亲是广东人,郭少达懂粤语。1991年,他成为《湖南日报》第一个派到省外的广东记者站记者,几番曲折后,他转投《信息时报》,2001年下海经商,正式定居广州。

  “我到广东各地去走的时候,感觉是沿着我家族的长河逆流而上”,郭少达不断发现,他的父亲在半个世纪前曾在同样的地点工作。父亲曾任中共华南分局粤中区党委副书记,解放后在广东开展土改,建立新中国基层政权。

  当他来到江门海关,他便记起父亲接收江门海关的旧事:一个精通英语的“土八路”,是如何让势利官僚们心服口服的。当他去美国采访亚特兰大奥运会,在小旅馆偶遇一位扫落叶的中国老人,细聊之后发现老人居然曾是父亲的部下⋯⋯“这些常常使我感到很亲切”,郭少达说。

  他常把母亲接到广州,一起过年。家人都喜欢广州的花市,有种平民化的温暖与喜庆,“气氛比益阳更浓烈,可是生活更恬静舒适”。

  偶尔,他会回想这五十多年的颠沛流离,人生在不经意间被划分得如此清晰。十多年的童年动荡,京城四年的青春阳光,湖南十年的意气风发,广州二十年的安定自在与酸甜苦辣。如今,又是一个新的十年。

  “我们这两代人离开了土地,乡土、宗法观念很淡薄”,郭少达感慨说,“我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也许只在我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他如父辈般桀骜,只是少了些时代裹挟,多了些自主空间;而他的女儿正在学习服装设计,目的地是法国巴黎。“从父辈到我的孩子,心很野,这点是相同的”,他笑着说。

  有了这样的共鸣,他坚信女儿不会忘记家族的历史。“就像我不会忘记父辈走过的路一样,它不需要刻意追求,因为,这是客观存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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