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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毕业生被打成反革命 学生52年后为其立碑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3月02日07:16  中国青年报
学生为谢玉璧立的碑 学生为谢玉璧立的碑

朱守仁 朱守仁

立碑仪式当天合影 立碑仪式当天合影

  在皖北平原上沉睡52年后,这个坟包变得有些不同。

  安徽省太和县李兴镇南谢庄,村北边的第四个坟包前,新立起一块墓碑,刻着“恩师谢玉璧 师母王兴荣之墓”。立碑那天,阳光下浅绿色的麦田里,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发出此起彼伏而又压抑的哭声。

  他们向墓碑鞠躬,忆起风华正茂的谢老师。而如今,参加这场仪式年纪最小的人,也已68岁。经历50多年的人生起伏,这些老人依旧“怎么也忘不掉谢老师”。

  谢玉璧,1946年毕业于黄埔军校西安分校,在当年的李兴区付集小学任教期间,如碑文所写,“成效卓著、爱生如子”。

  但在1958年被判定为“历史反革命”后,他上吊身亡。34岁的小学老师谢玉璧,被匆匆掩埋进泥土里,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几乎全部的个人史。

  直至这座墓碑立起,这位老师似乎重新浮出地表。南谢庄方圆几十里的人们,纷纷开始谈论“谢玉璧”这个名字。

  2月23日,60岁的谢树秋走在村道上,正在麦田里抗旱浇水的人们,纷纷跟他打招呼。

  “他们都知道俺大(当地方言“父亲”),知道俺是谢玉璧的儿子。”这个朴实而稳重的老农说。从去年11月10日至今,村里和镇上的人见了他,几乎无人不提那群学生给他父亲立碑的事。前几天赶集时,还有人专门过来跟他说,这才是“真正的光荣”。

  老师的光荣,学生的梦想

  南谢庄里给逝者立碑的,或是做药材生意发了财的有钱人,或是阔别故乡多年从台湾回来的游子。务农的谢树秋从来没想过要给父亲立碑,“已经死了50多年了,没必要了”。

  他的妻子孟玉华对公公谢玉璧几乎一无所知。她1974年嫁到谢家时,谢玉璧已去世16个年头。婆婆告诉她,谢玉璧活着的时候“心眼好得很”,可就是“不顾家”。

  所以,去年夏天一个叫朱守仁的老人第一次找到孟玉华,告诉她想给谢老师立碑时,遭到了拒绝。“俺不认识他,俺没同意。”女人回忆说。

  没几天,老头又来了,说老师当年对自己很好,“这个碑一定得立”。女人依旧没同意。邻居得知后劝她,学生给老师立碑是好事,应该让他们立。

  去年农历九月初二,朱守仁三顾谢家,女人同意了,但说这事得男人说了算。朱守仁拨通了谢树秋的电话,说:“谢老师活着的话,我们还可以去看他,给他买好吃的孝敬他。但他死了,这碑不立我们心不安。”

  这句话,打动了当时远在天津打工的谢树秋。

  从去年春天开始,为谢玉璧老师立一座碑,一直是朱守仁和他的同学们的一个梦想。

  73岁的朱守仁是立碑仪式的发起人,退休前是付集小学的语文老师。59年前,当小学四年级学生朱守仁看到自己的新班主任时,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叫谢玉璧的老师,负责教他们语文和体育,个子不高,皮肤黑里透红,穿着一身天蓝色的中山装。他平时不苟言笑,讲起课来,语言、动作和表情却很生动。

  “教《小英雄雨来》时,他还给我们示范雨来捉鬼子的动作。”老人边说边情不自禁地起身,尽力模仿老师当年的动作。2月24日,他凌晨5点便从付集村的家里出发,赶了20多里路,来到谢树秋家中,为了给人讲述他脑海里那些难以磨灭的往事。

  谢老师已离开半个多世纪,但朱守仁一直感觉他还活在自己心里,“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

  下雨天,他经常会赤脚背送学生回家。朱守仁记忆最深刻的是自己生病时,谢老师提着一兜鸡蛋到他家探望。老师这时候不再是严肃的,不仅很和蔼地用手抚摸他的额头,还吩咐他母亲赶紧把鸡蛋拿去给他做汤喝。

  回忆起这件事,老人双眼通红,噙着泪水。自从有了给老师立碑的想法,几近失聪的朱守仁,做梦都在想把这个碑立好。

  在他执笔的悼词里写道:“我们对谢老师有一个共同的评价:伟大中的伟大,一流中的一流,不是慈父,胜似慈父。”

  50多年里,朱守仁没少梦见谢老师。尽管已没有当年与老师的合影,或是老师的照片资料,但他清晰地记得谢玉璧的模样,关公眉、大眼睛。

  清晰的恩师

  碑文里“爱生如子”这4个字里的往事,在1958年农历九月终止。

  1957年,因为教学成绩显著,区里的书记点名把谢玉璧从乡小学付集小学调到了区中心小学李兴小学。

  从乡小学到区小学,这似乎是一件好事。但在54年后的今天,在谢玉璧的学生朱德连看来,这次调动无疑是一场灾难。

  “他要是还在付集教书,可能就不会成为历史反革命。他在付集威信高,把他打成反革命的话,学生不愿意,学生家长肯定也不愿意。”朱德连说。

  这个当年年龄最小又最调皮的学生,对谢玉璧“又尊敬又怕”。在他看来,谢老师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时,到李兴工作才一年多,威信还没建立起来。

  “那时候谁有本事打谁反革命。一上来全让你给提意见,后来才知道是坑人。而谢老师这个人又很正直。”他用指头捣着桌子重重地说。

  妻弟王兴华回忆,谢玉璧到李兴工作仅仅一年,太和县一个领导说,谢玉璧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副连长,还代理过3天连长,不能当老师。于是,这个深受学生敬重的老师,随即被开除回家。1958年8月31日,太和县法院下达5871061号判决书,判谢玉璧为“历史反革命”,管制3年。

  在72岁的孙光亮看来,正是那3天的代理连长经历,让自己的老师遭受了屈辱,并最终寻死。“那时候定历史反革命的标准,在部队是连长,在地方上是区长,但那时候的区长相当于现在的正科级。”他解释说。

  孙光亮先后在阜阳和西藏等地担任过县长、县委书记等职务,最后在阜阳市农委主任任上退休。得知要为老师立碑,他告诉老同学:“需要多少钱你们讲,不够了都是我的。”

  在付集小学时,谢玉璧只教过他半年,但他是学校学生会主席和少先队大队长,和老师打交道比较多。

  因此,孙光亮也有机会看到谢玉璧如何为学生花钱。班里一个男生没钱理发,谢老师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让他去理发。

  但价值一毛七的肥皂,谢玉璧却舍不得买。有一个场景孙光亮至今难忘:洗衣服前,谢老师会把草木灰装在篮子里,从上面浇水,然后从下面接着,沉淀之后,用上面含碱性的清水洗衣服。

  冬天,孙光亮看到谢老师的床单下,仅铺着一个花五毛钱买的蒲草织的席子,席子下面是用麦秸秆压的麦草。他还多次看见老师坐在床上补领子和袜子。

  放下手里的针线,回到课堂上,除了教语文,谢玉璧还教美术和体育。

  体育课有3个项目:篮球、跳远和单杠。篮球架是找木匠做的,单杠则是把当时打兔子用的土枪上的铁管抽出来,固定在两个木桩上。跳远用的沙坑,谢玉璧自己挖,自己从河里挑沙。

  “这些都是谢老师自己设计自己弄,他在黄埔军校读过书,知道怎么弄,别人都不会。”2月25日,孙光亮坐在书房里,细细梳理着对老师的记忆。

  模糊的父亲

  对谢树秋来说,他并不愿多提“黄埔军校”这4个字。他感慨道:“我父亲如果上的不是黄埔军校,也不会这个样子。”

  1958年的秋天,当时7岁的孩子目睹了父亲接受管制的场景。父亲每天跟在犁后面,拣犁出来的红薯。白天还有人专门看着,防止爱面子的谢玉璧自杀。

  但农历九月的一个早上,王兴荣久久不见丈夫,便问女儿谢树英,“你爹人呢?”

  “俺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着人,找到了他给俺娘留的遗书。”71岁的谢树英回忆道。她清楚地记得,遗书上写着:“小周(谢树秋乳名)他娘,你是个苦命的人。我死后,你把我埋得深深的,不要影响社会主义拖拉机犁地。也别烧纸钱,把钱省下来给孩子们生活。”

  把遗书交给母亲后,谢树英在屋后大坑边的桃树上,看到了吊在上面的父亲。

  谢树秋当时正在李兴小学一年级教室里上课。比他大3岁的一个堂哥,把他叫了出来。“他告诉俺,俺大死了。俺当时就哭了,觉得自己没大了。”谢树秋含着眼泪回忆说。

  父亲谢玉璧的形象,在谢树秋的记忆里其实一直比较模糊。“他们说,俺大面相像我,个头也跟我差不多。”身高大约1米6的谢树秋说。

  父亲的生平,他在1986年才完全搞清楚。那一年,35岁的谢树秋和舅舅王兴华一起,走进了太和县法院的档案室。

  档案里,父亲其实叫谢玉备,生于1924年,1943年进入黄埔军校西安分校,1946年6月毕业,被分配到国民党36军28师83团三营九连任少尉排长、中尉副连长,代理连长3天即被解放。在解放军部队学习6个月后,谢玉备留在四川的解放军部队,直到1950年回乡,开始在二郎小学任教。

  两年后,谢玉备调到了付集小学。在那里的几年时间,他的人生与如今这群为他立碑的学生交融在了一起。他也在这些学生此后50多年的人生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朱守仁记得,1955年他毕业时,付集小学有7名学生考上县重点中学。而此前3年,该校考上县重点中学的学生一共只有6个。随即整个李兴区都在传,付集小学“放了卫星”,由此被称为“淮北一枝花,付集小宝塔”。

  为了搭建这座“宝塔”,谢玉备倾注了大量心血。1954年秋天,学生王长兴因家庭贫困而失学。谢玉备和学生朱德固一起趟着水,走了十四五里路,到王长兴家家访。75岁的王长兴至今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到处发大水,谢老师进门时披着床单,光着脚。返校后,谢老师不仅帮他交学费,还经常给他生活费。自己生病时,也是由谢老师背着去看病。

  由于教学成绩显著,谢玉备又接连带了两年毕业班。1956年,他的学生有11人考上县重点中学。1957年,这个数字增加到12个,超过了李兴小学。

  然而升学人数越多,对谢玉备的家人来说,就意味着越大的亲情的空缺。

  在年幼的谢树秋眼里,父亲教书拿工资,但从来没见拿回家过。父亲每月工资14块钱时如此,1953年涨到30块钱时还是如此。谢树英那时已经懂事,她知道,父亲的钱基本都用在了学校和学生身上。

  “那时候学校里扭秧歌,打腰鼓,很多都是俺大自己花钱。他的钱都花在社会主义建设上了。”谢树英回忆说。上四年级时,因为家里没人干活儿,她只好辍学。

  她印象中,父亲非常俭省。下地干活儿时,他会把母亲给他做的布鞋脱了,赤着脚。

  当时,王兴华在界首一所小学当教导主任。姐夫去看他时,说的大都是跟教育和工作有关的事,很少说家事。

  星期天,谢树英和谢树秋姐弟俩很少见到父亲回家。倒是家在付集小学旁边的孙光亮,经常会看到留在学校的谢老师。

  孙光亮后来到付集乡政府做了财粮员。有一年,他开会开到除夕12点,走了18里路回家,路过付集小学时已凌晨2点。学校的大狗追着他叫,也吵醒了看校的老师。他一看是谢老师,便招呼他去自己家过年。“不行啊,我得看校。”谢老师很干脆地回答。

  实际上,那几年寒假,基本都是谢玉备在看校。他放假很少回家,而家人也从来没来过学校。儿女失去了感受父爱的机会,学生们则深切感受了老师的恩情。

  王长兴一再提及,他当年没饭吃时,谢老师不仅省下口粮给他吃,还给钱,“三块五块八块十块都给过”。

  在谢老师的帮助下,王长兴几经辍学和复学,最终完成了学业。如今提起老师,白发老人声音颤抖着说了4个字:“恩重如山!”

  这种恩情,也留驻在其他学生心间。77岁的董玉华因为半身不遂无法行走,参加不了老师的立碑仪式,他特地托一位同学把份子钱带给朱守仁,并让同学郑重转告:“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刻在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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