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
我被命运选择
走到了今天
我不得不承认,后来发生的一些变故,可能跟出名还是有关系的。我的人生没按预计的路线走,成了另外一个人生了。如果有可能重新来过,我就不选这行了
本刊记者 易立竞 发自北京
我经常告诉自己,别掺和了
人物周刊:你每天会花多少时间在微博上?
姚晨:随时随地,有人开玩笑说我手不释机。(笑)
人物周刊:有人认为有团队在为你操作这件事。
姚晨:微博最大的特点就是藏不住,它是你自己写的还是别人代写的,通过几条微博就能看出来。微博是有情感的,悲伤也好、快乐也好、冲动也好,都是藏不住的。别人代写,情感方式会不一样。我看过别人代写的东西,根本是不敢传递情感的。他觉得是在帮别人写,会小心翼翼,写出来的东西基本没有生命力。
人物周刊:写微博这两年,有过什么样的思想波动?
姚晨:我老想退。(笑)
人物周刊:据说粉丝达到八百多万时你还想过关闭微博?
姚晨:我想过若干次要关掉。我想,我一个演员该不该说这么多,我是否应该拿我的作品去说话,而不是我的嘴。我曾经看过一篇关于明星开微博的文章,感受到了里面不屑的气息,大意是说明星在微博里参与公共事务、发表公共见解时,总体来说还是站在了公众这面,知道公众爱听哪些话,说我们是选择性发声。看到这些感觉挺沮丧的。
也有害怕的时候——你一个演员掺和这事干嘛啊?
人物周刊:写微博马上两年了,你怎么定义微博?
姚晨:用最俗的8个字概括就是:微博之力,威力无穷。这8个字的效果现在体现得越来越明显了。博客有商业性,可以投放广告,比如把页面的模版改成产品的广告,我做过,那个是挣钱的。它的商业性大于言论传播,我觉得微博恰恰相反。微博最强大的就是它的传播力度,这个传播力度比纸质媒体还要大。但它也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你得看被传播事件是否属实。
人物周刊:微博也可以和商家合作啊?
姚晨:没再接过。以前写博客时对于自己作为公众人物的意识没有那么强。
人物周刊:你那会儿也没这么火。
姚晨:对,那时候我也没这么火嘛。那会儿演员写博客大多数发自己好看的照片,偶尔写写小感慨,传播力度没微博这么大。
人物周刊:你会一直坚持对民生与公共事件的关注吗?
姚晨:这个不由我控制。我经常告诉自己,别掺和这些事了,云淡风轻吧,隔一会,看微博上又出一啥事,唉呀妈呀,又受不了了,转,写……算了,别扭曲自己了,该咋表达咋表达吧。
人物周刊:现在还想关闭微博吗?
姚晨:最近没想。人需要面对事情的时候才能看清一些东西。例如说动车脱轨这个事情,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它让我看到了大部分人心中的正义感,看到大部分人都是向往光明的。而且,我现在也渐渐明白了,微博粉丝数第一,其实是老天派给我的一份工作,他选择了我,我有责任感。
人物周刊:从什么时候开始微博粉丝数达到了第一?
姚晨:注册不久。可能那时候没有演员像我那样写东西,写自己家的鸡毛蒜皮,写自己生活里的小细节。
人物周刊: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姚晨:某种程度上可能满足了大家的窥私欲。一开始我问微博是什么,他们说记录啊,记录你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好玩儿的就写下来。所以我就记录,很忠实地记录。(笑)
人物周刊:成为第一之后,一般人的想法是要维护。
姚晨: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称号。什么女王?!很早以前他们就问我,怕不怕被超越?我那时的想法是:它像一个游戏,我能打攻关,别人为什么不能?我当时想,新浪很快就会替换一个人上来了。
人物周刊:你认为这个微博第一的位置是人为制造的?
姚晨:那个时候觉得可能是一个商业性的事情。前几个月,他们也问我,你怕不怕第一被替掉?我说太好了,把第一拿走吧,我以后就不用这么承担了。
人物周刊:你最开始对微博抱着什么样的愿望或态度?
姚晨:我比较理想主义,希望微博能给很多人带去一些东西,就像一些好书,给别人带去一些正能量。
现在看来,微博上的生态太多样化了,有一阵儿我都受不了了,打开微博,满屏幕都是些不公不义的事情,我以为是我关注的人有问题,就从以前关注的九百多人里取消了三百多——比如很久不更新的,或者激进得让我受不了的——可我发现依然如此。我想可能跟整体氛围有关,中国老百姓可说话的地方太少了。
人物周刊:你清楚正义的方向吗?你如何判别内心的冲动?
姚晨:圣经里说,十诫是刻在人心板上的,这是人内心的召唤。
粉丝过千万那一天好沉重
人物周刊:你的微博被“和谐”过吗?
姚晨:有过,很少。有时发的微博只有我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别人跟我说,你怎么删了?我说没删啊。
人物周刊:7月27日,你的粉丝过千万,当时什么感受?
姚晨:头一天就有好多人很兴奋地说快过千万了、快过千万了,我一点兴奋感都没有。它迟早会过千万的,因为它已经没有之前的游戏感了——哎呀,我今天100万了,明天200万了。过千万那一天好沉重,因为离动车脱轨事件发生没几天。而且,看到微博评论里网友写的:姚晨,谢谢你给我们的祝福,你也千万要小心,千万要平安,一下感觉那个担子又沉了。
人物周刊:你觉得大家现在对你的期待是什么?被期待的感觉如何?
姚晨:前几天做完中央台柴静主持的《看见》后,我很意外,我感觉像是演了一个收视率很好的电视剧,无数的人到我微博里留言说,在节目里看到了温暖、真实,他们希望我能做一个合格的公众人物,这让我很感动,也提醒我更得善用这个平台。
有一些人是怀疑主义者,悲观一些,当这种人发现人性当中有一点好的时候,他会有惊喜。我和大部分人都是理想主义者,都希望有一个精神领袖,他是完美无缺的,我们很容易在内心把一个人想象成这样。当你发现这个人和你一样有人性上的弱点时,会特别失望,因为这种失望,你会把这个人完全否定。所以我觉得在微博上不必过分自律,过分自律就会让你变得不真实。
被期待可能也是件好事,你会尽量去做事,这比什么都不做强。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大家对一些意见领袖的期待?
姚晨:大家把改变社会现状的希望寄托在某个人或某几个人身上肯定是不对的,这是病态的表现。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的微博形象是什么样的?
姚晨:我在微博上不算愤青,不会说激进的话,我的表达方式可能更感性和女性。我也会看很多的微博,有一些人在表达愤怒时,不够客观,只顾彰显个性了,在这方面我一直在提醒自己。
人物周刊:有没有过当初没想到,甚至不敢想象的事情,因为微博的影响力现在成真了?
姚晨:因为经常在微博上发和难民相关的事情,特别是前段时间发了索马里难民的微博,好多内地人往香港难民署捐钱。难民署的工作人员说,之前从来没有收到过内地的捐款。有个下岗工人看到我发索马里难民营的微博后,到北京的难民署捐了700元钱。
人们对富人是又憎恨又羡慕
人物周刊:我看到,当你转发一些为贫困的重病患者或者贫困地区募捐的微博时,总会有人留言说,“你是明星,有那么多钱,这事儿就应该你做、这钱就应该你出。”
姚晨:我在想,这是不是一种妒富心理?这个时代,大家都拿钱来衡量一切,包括你的善行。人们对富人是又憎恨又羡慕,明星站在台前,所以很容易成为大家的靶子。
这种心理可能是没有安全感造成的,因为大部分人都觉得自己生活没有保障。你没发现吗?微博的热点话题里头,排在前两名的大部分都跟名利有关,大部分人都想成名得利。我经常上twitter的朋友说,twitter上一般有两种话题备受关注,一种是政治,一种是民生。
中国很多人想出名,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被这个世界认可,被这个世界需要,但在中国,这种情形被放大了,大家都不甘于寂寞和平庸,都想实现自身价值,感觉很浮躁。
人物周刊:缺乏信仰。
姚晨:大家经常说,中国是缺乏信仰的国家,确实如此。意大利有个小镇,那里的居民祖孙3代都为一个品牌工作,这在中国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缺乏信仰造成精神没有支撑,体制不健全造成很多人的生活没有保障,财富和资源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贫富差距悬殊,这样的生活怎么让人民有安全感啊。
我去香港探访难民,4口之家的生活费每月一万多港币,医疗免费、孩子上学免费,只是目前还不能在香港工作,难民署和香港方面正在交涉这个问题。
如果国家的每一项政策的出台和实施都是有益于人民的,百姓的基本生活可以得到保障,大家的心理肯定会不一样。
人物周刊:在你看来,一个社会对民众的基本保障应该有哪些?
姚晨:起码不会出现强拆这种事情吧,城管执法起码不要引起众怒吧……已经有太多显而易见的社会问题摆在那里,却一直得不到解决。大家对自己的生存要求底线已经越来越低了。
人物周刊:好的体制应该让人民生活得有尊严。
姚晨:我们在去梅拉难民营时看到的每一间厕所都非常干净、没有异味儿,难民营里的人应该是最贫穷的人,他们几乎身无分文,但是难民署依然尊重他们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我相信,如果城管用温和的语调去跟摆摊的人沟通,让他们有尊严地离开,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恶性事件了,比如夏俊峰事件,比如城管打伤人、引起众怒发生暴乱等事件。
城管在滥用手中权力的时候,百姓是没有尊严的。他不单践踏别人的尊严,也践踏了城管这个职业的尊严。伤人必定伤已。
作为一个普通百姓,我愿意相信,任何一个政府职能部门成立的初衷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就像一个国家领导人,他领导一个国家,当然希望国家繁荣昌盛,没有人说我要毁了这个国家,但是在具体实施过程中走了样儿。
人物周刊:中国红十字会最近开始公布捐款人名单,上面有你的名字,汶川地震时捐款13万人民币,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有李连杰捐款200元人民币。大众开始质疑,一是此李连杰非演员李连杰,二是李连杰竟然捐了这么少的钱?
姚晨:我不知道李连杰到底捐了多少钱,重要的是李连杰这些年没少在公益事业上出力,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个公众人物身体力行去做公益的价值是多少,这个能不能标价?我觉得他有权力选择捐到哪,或者捐多少。
在国内,有些人对自己和对他人会设置双重标准。在网络上,人人都可以化身为正义使者、批判斗士,躲在电脑屏幕后面不用任何代价地批评他人。他们没有镜子可以反观自己。我相信发出这种质疑的人,他通常连一毛钱都不会捐。
人物周刊:为什么?
姚晨:一个真正有爱心的人,不会把关注点放到这。我去探访难民营时,就有人质疑我,“你天天关心国外的难民,国内的难民你关心了吗?”这两个问题的出发点其实是一样的。一个有爱心的人在看到别人用其他方式奉献爱心时,会抨击他吗?因为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一定会互相理解。即便你捐的钱比李连杰多,你就有资格批评他没有爱心吗?用一种善行去抨击另外一种善行,我觉得这是一种恶。
在国外,公布公益机构的善款来源、去向的做法,被称为透明瓶子,必须要公开,这是没商量的。捐款人在国外是受到极高尊重的,这种尊重是一种鼓励,是一个良性循环。中国倒好,搞得捐款的人人自危。张国立还是冯小刚说过一句话,以前哪里有难,振臂一呼演员都来捐款,现在搞得大家捐也不是,不捐也不是,捐少了也不是,捐多了也不是。捐款本来就是很个人的事情,不管是捐100块,还是100万或者10万,他肯定是想帮助需要得到帮助的人。爱心是不能比较的,善行也是不能比较的。
人物周刊:最近中国红十字会因为“郭美美事件”卷入了信任危机,从这件事之后,社会为红十字的捐款几乎为零。迫于公众的质疑声,他们开始在网上公开捐款来源。
姚晨: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大脓包嘛,它是长久存在的一个问题,当它越来越大的时候,就会爆了。一些国外的慈善机构,在网上就可以查到自己所捐款项的去处和用途。这不单是对捐赠人的一种尊重,也是对受捐人的一种尊重。我觉得红十字会的问题现在出现挺好,它会让未来的慈善事业越来越规范化。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郭美美?
姚晨:今天没有郭美美,明天就有王美美、刘美美,总之会有一个“美美”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出现,把这件事情带出来。一切的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包括前两天“梅超风”刮出了大连化工厂的事情,这真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时候到了天都要找他麻烦。
我始终在娱乐圈外
人物周刊:有些人认为,现在的娱乐圈有娱乐至死的趋势,你有这种感受吗?
姚晨:从郭美美进军娱乐圈这件事情来看,我觉得娱乐还是有底线的。郭美美要进军娱乐圈,谁都不敢接她这茬儿,没有制片人敢用。不为别的想,将来她拍的片子没人看怎么办?
人物周刊:不少人认为贵圈很乱,在你看来呢?
姚晨:自从有了微博后,纵观天下这些事,我觉得娱乐圈还是属于相对比较简单的。现在想起来,娱乐圈里传说中的各种明争暗斗,跟圈外那些事情比起来,简直太小儿科了。
人物周刊:你对这个圈子,有尊重吗?
姚晨:谈不上尊重。也不知道这个娱乐圈是什么时候圈起来的,我对演艺圈会有尊重。我始终在娱乐圈外,不想被裹挟进去。
人物周刊:演艺圈里哪些事情你不能容忍?
姚晨:比如我们做电影宣传的时候,经常有制片方会不惜破坏演员或导演名誉恶性炒作,不但玷污电影,也玷污艺术,这种东西让人觉得膈应。他们会说我们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去看你的电影,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可是你认为一个观众愿意去看名声很坏的演员或导演拍的电影吗?我觉得他们对电影不够尊重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讨厌这种没有原则和底线的做法。
还有,我认为把艺术跟政治挂钩也是一件相当庸俗的事情,当然,政治里面有艺术,但艺术不应该掺杂政治。
人物周刊:你最怕什么负面新闻?
姚晨:我跟华谊谈合作的时候,鼓足勇气跟王中军说,不能给我制造绯闻。王中军听后愣了一下说,我们公司没有这个部门。
一个官员去过六十多个国家,
这不是艺术家干的事吗?
人物周刊:最近大家一直关注的“三公”经费的公开问题,你怎么看?
姚晨:看到柴静在节目中采访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研究室特约研究员王锡锌时,他说:我国“三公”(公款吃喝、公费出国、公车购置及运行费)费用一年9000亿……占我们行政开支的近30%,我惊讶极了。这数字太庞大了,这种费用不设上限吗?这不是特权腐败吗?这笔钱能让多少百姓生活不再没有安全感啊。
可怜咱们有些老百姓还不知道“三公”指的啥呢,但我想,他们至少需要起码的“三公”——公平、公正、公开。老百姓怎么能知道他们遵纪守法、辛辛苦苦的纳税款,就这样被“公仆”们消费掉了?看到网友留言,“我不奢求什么,只希望普通人靠劳动挣钱也能养活老婆孩子,一家人自食其力有尊严地活着。不要让百姓们过着‘农民地被征,小市民摊被砸,供个大学生毕业没工作的生活’。”这要求高吗?这不是作为一个公民最基本的要求吗?政府官员们看着这话不心酸吗?
有政协委员建议,应该建立机制,公开上网,接受监督。这不跟红十字会的事情一样嘛,如果你愿意接受监督,就会赢得民众的信任。都捂着,会让人有无穷尽的猜测,当然了,真实的数字比猜测的还要惊人。还样下去,民众能没有仇富心理吗?
人物周刊:这种心理是会累积的。
姚晨:所以要疏导、治疗啊。就像癌细胞,你捂起来它就痊愈了吗?你得化疗是吧?得采取措施。我特别喜欢一句话:掩盖是另外一种宣传。你越掩盖,大家就越想知道,结果就变成全民、媒体挖掘真相。
有一些干部认为,只要不偷不拿,吃吃喝喝没什么;更有甚者,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当官就要配车,而且要配好车、豪华车,把公车当自己家的车,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出国考察学习,那也是公务,当然不能花自己的钱。至于是真考察还是假考察、真学习还是假学习只有天知道。我昨天看到一个新闻,某个官员说他出国去了六十多个国家,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学到了什么?去六十多个国家,这不是艺术家干的事吗?
人物周刊:所以我们需要健全的法律和制度。
姚晨: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健全的法律和制度,必然会诱发人性当中不好的一面。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那我只要跟你有仇,马上就可以上升到这个层面。
比如药家鑫案,你看两家人最后都很可怜,法律就是在这个时候起作用的,它不以情感为转移,它有它的标杆和尺度,大家都得用同样的尺子来衡量自己的行为,不是说你平时是好人就可以杀人不接受制裁,不是说你是三好学生你杀人就可以不接受制裁。
人物周刊:我记得药家鑫被判决的那天,你好像特别难过。
姚晨:哎呀,我那天确实是特别难过,他父亲发微博说法院不让领尸体,那几行字里全是作为一个父亲的痛苦。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药家鑫就是一个坏蛋,看见他的同学联名上书替他求情,我当时还发表过愤慨。我发微博说,“如果今天是一个下岗女工捅死了一个弹钢琴的优秀青年,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另外一种说法?”但是随着这个事件的推进,你就看到了人性复杂的一面。尤其是最后那一刻,当药家鑫真正被执行死刑后,我发现好多人跟我的反应一样——坏人得到了惩罚,为什么我们却不高兴呢?
后来我看到药家鑫父亲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去描述一个孩子,这种描述会让任何一个内心有正常情感的人心软。可是药家鑫杀张妙那一刻并没心软。他父亲也很难理解,在他眼中那么温顺可爱的孩子,为什么在那一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我觉得,这个真相药家鑫自己都未必解释得清楚。
人是复杂的,人内心的愤怒和凶残并不只是因为恶而喷发,有时候恐惧也会引发恶。
人物周刊:恐惧?
姚晨:我看到一个心理学家说,药家鑫从小是一个基本没犯过什么错的男孩,要是他小时候能犯一些错就好了,让他知道,犯错有时候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因为他父亲对他特别严厉,他本能的感觉就是,我犯错了,第一,父亲可能会责怪我;第二,我可能会给家人带来很多的麻烦。当然这里头又暴露了交通事故赔偿问题的巨大缺陷,机动车司机撞人后,发现人没死,又把车倒过来硬把人碾死的事情不是一两例。因为如果对方活着,撞残了,他怕被缠一辈子。有些人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杀死人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那就直接撞死吧,大不了一次性赔偿多些钱。
人物周刊:微博上很多这种容易引起公愤的事情,很多人并不加以判断就直接转发并评论,你会如此吗?
姚晨:我以前经常这样,尤其是刚开始写微博的时候,经常会不加分辨。现在好多了,成熟了。
人物周刊:那些有失偏颇的微博,你会怎么处理?
姚晨:会删掉。
人物周刊:动车脱轨事件之后,你发出一条微博,为司机潘一恒鸣不平,引来很多争议和质疑。
姚晨:写那条微博前,我和我父亲进行了很详细的沟通,了解了前因后果,包括可能性,并不是冲动。因为那个紧急制动系统拉下来以后是需要推住两秒钟的,否则是失效的。那两秒钟他可以选择往后逃,但他选择了挽救。他可能没想去做英雄,这应该是一个人下意识的举动。我爸说他就算不是英雄,也是一个职业素养极高的人。当我看到潘师傅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确实很愤怒,我所表达的也是一个老火车司机女儿最朴素的情感。事故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永远也不可能是潘师傅造成的。他不应该承受那样的猜测。
还有在楼下接从楼上掉下来的孩子那个最美的妈妈,好多人都觉得她的举动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实际上她在救人的瞬间把高跟鞋给脱了,所以说她是有考虑的。这跟潘师傅是一样的,他们俩在那一瞬间都是有考虑的。我看了关于这个妈妈的采访,最可爱的是阿里巴巴奖励了她26万块钱,有人煽动她把这26万元捐出去,那个妈妈说,“刚开始我也想捐,后来一想我们家生活也不容易,我们还是房奴呢,算了,那26万我就留下来了。”
人物周刊:很真实。
姚晨:我觉得她敢说出来,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高尚的人非常可爱。中国有些人喜欢强迫别人去高尚,这是最可恨的。
人物周刊:经常关注公共事件的人,内心肯定会不平静。
姚晨:有一阵子,一上微博满目疮痍,影响睡眠啊!再加上我的性格里有好打不平的一面,看到一些不公不义的事情,我肯定会转发。转发出去就会得到关注,有关注就会有行动,有行动就会有改变。
人物周刊:你认为现在社会中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姚晨:发展得太快了。人有灵魂、国家也有灵魂,走得太快,国家的灵魂也会走丢,需要等一等。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你生活的这个时代?
姚晨:我觉得狄更斯那句话描述得很准确: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无论怎样,这是我们的时代,我们得爱它。
那么美好为什么要删掉
人物周刊:你微博上的自我介绍是:一颗很逊的卤蛋。我知道,这句话是和你上一段感情有关的,你们当初在一起时聊天说的话……有些人在一段感情过去后,会尽量把过去删得不留痕迹。
姚晨: 它那么美好为什么要删掉?那些过往都是美好的。
人物周刊:这个过程中,你有过恨或者是怨吗?
姚晨:有过。但是最后你发现你是恨不起来的,从小到大还真没有恨过一个人。
人物周刊:你觉得这一切过去了吗?
姚晨:过去了。但它是有疤的,碰了还是会痛。
人物周刊:它会影响你爱的能力或感受幸福的能力吗?
姚晨:它不会影响我爱的能力,但可能会影响我体察幸福的能力。
人物周刊:离婚前后,你面对媒体的回应有没有失策的地方?
姚晨:我干嘛要用计策去对付他们?无论哪个媒体,我没有对付过任何一次采访。从来没有。哪怕那个记者让我觉得他的功课做得真是不好。
人物周刊:有声音认为你曾做过危机公关。
姚晨:有时候让你头痛欲裂的事情一宗又一宗堆积在那里,你反而突然间会冷静下来: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坏吗?你就不觉得它是危机了,因为天塌不下来。危机都不是,何来危机公关?一个朋友当时跟我说,所谓危机公关,并不是研究如何掩盖事实真相,而是该搞清:应选择哪种大众情感最容易接受,用最恰当的方式,将真相公布于众。简单地说,我们都深知人难免犯错,因为人性有弱点。所以人们可以接受犯了错坦诚认错的人,但绝不会接受犯了错,还矢口否认甚至狡辩的家伙。
人物周刊:你在这件事情当中有错误吗?
姚晨:当然。婚姻出现问题一定是双方都有责任的。如果一味责怪对方,就是自私了。我始终觉得家庭就是要两个人一起承担的。
人物周刊:现在你对爱情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姚晨:我仍然相信爱情。爱情依然是美好的。
人物周刊:你以前说过女人最大的事业就是家庭。
姚晨: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我觉得依然是这样,我没有见过一个家庭不幸福的女人,她自己很幸福。没有,真的没有。
人物周刊:婚姻的变故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姚晨:我觉得它锻造了我。就像一个女人,少女的时候你会在乎这在乎那,生了孩子后,就会变得混不吝,(笑)一个女人离了婚以后也会有类似的感觉。可能对你来说最糟糕的事情都已经经历了,对别的东西何必还那么在乎呢?
人物周刊:比如呢?
姚晨:会让你更明确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
人物周刊:你给外界的形象是个乐观的人。
姚晨:我有时候悲观,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乐观的、生命力还是比较强的。我也有点二,二意味着简单和直接。
连自己都救不了,我能救谁呢
人物周刊:你觉得,人一生中毫无保留的爱只能有一次吗?
姚晨:也许吧。关键是现在自我屏蔽,都不愿意想这事了,懒得思考。我内心是一个懒孩子,我不愿意成长,但总有一只手在拽着我成长,就是现实之手。
人物周刊:有人说,“连姚晨都离婚了,我不再相信爱情了。”你听过这话吧?
姚晨:我只能说,说这种话的人可能还不适合结婚,你的婚姻怎么能建立在对别人婚姻的憧憬之上呢。这个世界每天分分合合的事情太多了,爱情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人物周刊:3月份你在接受一个采访时说,那是你的冬天,现在呢?
姚晨:冬天可能快要过去了吧。那会儿我去探访了泰国的梅拉难民营,他们在那个时候给我传递了很多温暖。
人物周刊:去年可以说是你人生中密度最大的一年,你会怎么描述那段日子?
姚晨:去年是我目前为止哭得最多的一年,好像把后半生的眼泪都流完了。我从小就是个爱面子的孩子,不喜欢在人前哭。去年我哭得太多了,虽然不是在人前哭,可是哭的是最痛的。哭得就像胸腔被撕开了一样,自己都觉得害怕,自己都想不能再哭下去了,我要死了,就那种感觉。
你突然发现人生是由不同阶段构成的,每一个阶段来临的时候都是没得商量的,你也不可预见,突如其来,硬生生给你改变了,那个过程太疼了。
人物周刊:那段日子怎么度过的?
姚晨:有一些东西是到晚上才会出来咬你的,这是特别折磨人的。在舆论最强烈的时候,我反倒让人觉得很坚强、很淡定,我把自己的气打得足足的,每时每刻,每根毛发都是竖着的……那绝对是一场战斗。当一切都过去时,我就像一只被扎漏了气儿的汽球,风一吹,嗖,掉在了一个地方,再一吹,嗖,又掉在了另一个地方。有一阵儿,我不太关注民生之类的事情,因为我觉得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能救谁呢。对好多东西都产生了怀疑。我知道自己出问题了,突然觉得自己在微博上唠唠叨叨的,很烦,我想如果我是个观众,还是希望这个演员去干点正事儿——好好演戏,别在这儿不停地啰嗦,你是个女人,还是个演员,演员在中国又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职业,你有什么资格来聊公共事件、聊民生。
人物周刊:你现在的开始面对新生活了吗?
姚晨:我在努力适应吧。不管怎么样,命运都会带着你往前走、往前看。
人物周刊:你现在的情感模式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姚晨:前一段感情,我们更像一起长大的两个玩伴儿,说话比较肆无忌惮。我发现,任何一种关系,都要有分寸,不懂分寸就会互相伤害。现在的情感方式可能更成熟一些。我们经常犯的错误就是对外人可以很宽容,对家人就会越界和没有分寸。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这个时代男女关系的变迁?
姚晨:这个时代确实女性越来越独立了,有独立的人格、独立的经济,因此她们也渴望去争取一份平等,渴望在这个社会中得到和男人一样的尊重。可我还是觉得,不能违背天性吧。我觉得女人就是该有女人样,男人就是该有男人样。一旦悖离了这种关系,男人就会让人觉得不可依赖了,女人也会让人觉得不可爱了。其实我看到的很多成功女性,她们都非常独立,性格很强势,可是到最后,她们依然渴望自己有幸福的家庭。人格独立、经济独立,也不妨碍女人崇拜他的男人,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呢?
我怕我成为一个没有诚信的演员
人物周刊:你会在什么时候情绪特别低落或失落?
姚晨:可能梦里面会比较失落。内心深处可能有让我失落的情绪,即使白天遏制住了,但它会出现在梦里。现在可能是年龄大了,没那么多愁善感了。我小时候挺多愁善感的,是那种看见日出日落都流泪的女孩儿。现在更知道珍惜生活和所拥有的东西,觉得伤感个啥啊,过得比谁都好。
人物周刊:你曾经在一个微博里写道,中医说你心细如发?
姚晨:说难听点就是小心眼儿嘛。(笑)有时候想想,我有些方面不是那么敏感,因为不够自恋嘛。但拍起戏来,那是一个计较。我绝对不能容忍拍戏凑合的人,他瞎凑合就会影响到我工作,我就起急,我就会特别认真严肃地跟他提要求。我从一开始当演员就这样。
人物周刊:那时候人微言轻,别人哪会理你这茬儿。
姚晨:拍戏时我可不管这些,有问题就会说。你是不是一个认真的演员,他们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如果你足够认真,他们是不敢怠慢你的。你慢慢会发现,你的工作态度是会影响别人对你的态度的。我平时特别尊重工作人员,拍戏时我跟凑合事儿的工作人员发生过冲突。曾经有一部戏的副导演,一方面工作能力有问题,一方面他真的特别不认真,乱传话,全组的人都在忍受着,有一次我实在是急了,就跟他说,你能不能听清楚了再来跟我们说。他摔了本子说“爱他妈怎么着怎么着,老子不说了”。我说“你就事论事,怎么骂人,什么他妈的?你道歉,你不道歉不拍了”。我就去休息室了,直到他道歉为止。
人物周刊:有人说,脱去微博女王的外衣,姚晨就是一个二流女演员。
姚晨:我觉得他们说的对着呢,就像一部电影,如果足够好,就会是无可争议的。说你二流演员,那说明你还年轻,说明你还有进步的空间。你也入了流了,人家没说你不入流就不错了。我经常也觉得,我整天写微博,不干正事儿。(笑)
人物周刊:很多人看了《武林外传》说,你肯定超越不了郭芙蓉了;《潜伏》之后,很多人又说你肯定超越不了翠萍。
姚晨:超越它干嘛呀?另起一行不就得了嘛。
人物周刊:作为一个演员来说,你的代表作是电视剧,这会不会让你觉得失落?
姚晨:管他是电视剧还是电影,这都是一个好角色啊。对于我来说,通过这部戏让老百姓记住了,他们见到你,亲切地喊你的名字、喊你角色的名字,这才是最重要的。在他们喊的那一瞬间,他怎么会想到这是你演的电影角色还是电视剧角色呢?
人物周刊:这么长时间没有拍戏,心慌吗?
姚晨:当然慌。也想过是不是眼光太高了?但确实没有遇到让我产生感觉、有创作欲望的作品。最近要去演陈凯歌导演的一部戏,他一聊完我就觉得,这个人物我还挺想去演的。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具有电影票房号召力吗?
姚晨:会有人因为这部戏是你演的来看,但是你说你振臂一呼大家全都涌进电影院来看你的戏,我没有这个号召力,我还没有让观众信任到如此的地步。这也是我不敢乱接戏的原因,我不想破坏之前建立的信任。而且,我觉得中国没有真正有票房号召力的演员。
人物周刊:你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演员?
姚晨:像凯特•布兰切特一样,有力量。我觉得她演任何一个角色就会成为那个角色。
人物周刊:你拍过烂戏吗?
姚晨:我必须承认我拍过,在《潜伏》之前。
人物周刊:你有为钱接过戏吗?
姚晨:我从头到尾还真是没有为钱不顾一切去做事的时候。可能因为没受过穷,我爹妈都是铁饭碗,从来没说在经济上犯过愁,大二我就开始拍戏自己养活自己,没缺过钱。
很多名人都有过微博之累
人物周刊:出名后,你最大的困扰和烦恼是什么?
姚晨:跟原来想象的不太一样。我不得不承认,后来发生的一些变故,可能跟出名还是有关系的。我的人生没按预计的路线走,成了另外一个人生了。
人物周刊:你是个遵守规则的人吗?
姚晨:我知道这个标杆是什么,尺度是什么,然后会尽量去要求自己。有次我跟宁财神聊天,他说你会跟人在微博上争吵吗?我说会。我的粉丝量太大了,尽管我已经有了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可有时候遇到事情还是会很生气。但是我争吵也只是会在评论里吵,我不会把他拉出来示众、转发。我知道要是转发,肯定会有很多的粉丝来帮我骂他,但是那样对他不公平。
人物周刊:你有叛逆的一面吗?
姚晨:我从小到大努力地尝试过叛逆,希望与他人不一样,逃出一些大人制定的规则,但是我发现,最后我还是在规则中成长。
人物周刊:如果人生有可能重新来过,你会删掉或修改哪部分?
姚晨:我就不选这行了。这个职业毕竟是处于名利场中,它让你一直生活在大众的视线下,平常走在大街上,人家总会说,这不是那谁吗?挺难受的,就像没穿衣服的感觉。没有安全感。
人物周刊:你现在这么红,什么感觉?
姚晨:诚惶诚恐的,我怕辜负命运给我的这份东西。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戏拍着,广告接着,吃喝不愁,从世俗的角度讲,我的生活简直太富足了。然后老天让你去做这点事,你要还做不好的话,你何德何能获得那一切?我觉得我所获得的一切不是白给的,是需要我去做些什么的。我挺怕辜负这份使命,也怕辜负自己。
人物周刊:你有找不到自己的时候吗?
姚晨:当然有。开微博之初,很多名人都有过微博之累,因为他发现被那么多人关注后,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我也是,微博注册不久,就有好多人来关注我。你就会想,我得写点上档次的话,然后就开始言不由衷,那个时候,其实有些东西你还不明确,也什么都没做过,但是你想获得更多的认可。
人物周刊:在你看来,公众人物在微博上的界限是什么?
姚晨:尽量不要宣泄个人愤怒吧。
人物周刊:你宣泄过吗?
姚晨:我姨妈那个事情,其实多少有些个人情绪在里边。微博不是个人出气筒。我删掉了,最大的原因还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虽然引来了那么多的质疑,我也不后悔。就算我用这个平台解决了自己家的事,这种事情还是不能从根儿上得到解决,因为还有那么多被强拆的人,他们是无望的,他们没有一个明星的亲戚,他们没有一个微博第一的这种平台来解决问题。如果我用这个平台、明星的身份解决了自家的事,他们会更绝望,“你看,在中国只有她这样的特权阶级才可能解决问题,我们是永远没有希望的,一辈子没有。”我觉得这个所引起的灰色效应,要远远大于说姚晨是胆小鬼。
我希望自己过挺好的生活,
但不希望自己过太好的生活
人物周刊:有人说,人生就是在过一道道坎儿,你有过这种感受吗?
姚晨:当你离名利那么近的时候,你就是要过各种坎。我不断地告诫自己,这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人物周刊:是因为你现在已经够了吗?
姚晨:感受过就好。我对自己的物质状态非常满足,如果和一线明星相比的话,我肯定是里面最穷的,但我这个最穷的一线明星跟普通老百姓比肯定是有钱人,我买得起房,买得起车,从物质方面来讲,已经太足够了。我希望自己过挺好的生活,但不希望自己过太好的生活。除非我一出生,就生活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那我可能压根就没在意过物质。不是这种出身,又过太好的生活,那就可能跟我的欲望有关系。你希望自己会打高尔夫、坐游艇、有私人飞机,如果生活是这样的话,我还能去演一个普通人吗?因为我太喜欢演员这个职业了。反正我所看到的好演员都不会去追求这些东西,比如李雪健老师,他是我特别尊敬的人,人品好,戏好,中上等生活水平,他就没那么使劲去赚钱,他如果想赚钱的话,有很多机会,但他没有那样做。
人物周刊:这个年龄,你还对什么深信不疑?
姚晨:对光明、对爱,包括对人性善良的一面。
人物周刊:若干年后,你希望大家提起你的时候怎么评价?
姚晨:一个有力量的人,充满正能量的人。希望没白活过,能给别人带来点什么。
人物周刊:如果让你总结一下自己32年的人生,你会怎么说?
姚晨:我确实太幸运了。我这个阶段成长起来的演员,环境没有那么狰狞,心态上都比较健康。至于微博女王的身份,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走到这个位置,我是被命运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