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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长汀县水土流失严重 已持续治理30年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3月25日00:12  央视《新闻调查》

  【采访人物】

  钟海龙 刘坑头村村民 

  钟华生 刘坑头村村民 

  岳  辉 长汀县水土保持局副局长 

  刘永泉 原长汀县水土保持局治理股股长 

  钟炳林 原长汀县水土保持局局长 

  刘荣高 长汀县河田镇罗地村党支部书记 

  付振华 长汀县水土保持站副站长

  刘凤高 原策武镇水土保持站站长

  范小明 长汀县林业局高级工程师  

  刘静美 

  马雪梅 

  沈腾香 长汀县策武镇南坑村党支部书记

  【正文】

  解说:3月,福建省长汀县濯田镇刘坑头村,近半个月雨水连绵不断,在全国很多地方正苦于严重干旱的时候,这里的村民却在疲于应付雨水带来的麻烦。

  钟海龙(刘坑头村村民):你看,这都是泥浆,黄黄的。

  记者:全部是下雨冲下来的?

  钟海龙:是啊。

  钟华生(刘坑头村村民):清理这个洪水沟,下比较大的雨的时候,就要来干这个活了。

  解说:只要下一场较大的雨,附近山上的大量泥沙就会被冲进水沟和农田,村民们必须费很大的工夫把它们清理出来,否则泥沙淤积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钟海龙:这个黄泥浆是很坏的,弄到田里面就会结板的,田都种不了的。

  记者:会不会死?

  钟海龙:死,如果很多的话它会死。

  钟华生:如果不下雨植物长不出来,如果下大的雨,东西会淹死,就是很矛盾了。

  解说: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是因为这是一个处于重度水土流失区的村庄,一说到水土流失很多人会首先想到北方的黄土高原区,其实,南方红壤丘陵区也是水土流失的重灾区,长汀县则是我国南方流失最严重的县之一。

  钟海龙:从那个崩岗里面下来的。

  记者:什么里面下来的?

  钟海龙:崩岗啊,山上的崩岗,会塌下来的崩岗。

  解说:村民们都说村子周围的山里有很多崩岗,泥沙是从那儿流下来的,到底什么是崩岗,我们请当地水土保持局的工作人员带我们去一看究竟。顺着泥沙冲刷形成的溪沟一直往上游走,就能到达崩岗的所在。我们原以为崩岗是当地方言,和工作人员交流后才知道,它是水土流失学科里的专业名词,由于长汀水土流失由来已久,村民们对这个专业名词已经相当熟悉了。

  记者:就是我们前面看到的上面那一片了吧?

  岳辉(长汀县水土保持局副局长):对,可以上来看一看。

  记者:我们前面看到的这个是山吗?就是这个斜坡。

  岳辉:不是,是我们原来做的一个土坝。这个是我们的一个比较简单的治理措施。

  记者:从这儿爬上去?

  岳辉:从这儿爬上去吧。

  记者:这坝是哪一年修的?

  岳辉:这个是2006年的时候,把这个沟口拦住,让泥沙不会直接冲到下游的农田里,很快就能看到破碎的山体、淤积的泥沙会看得很明显。

  记者:这里面这么大。

  岳辉:这一片就是崩岗群。

  记者:就是他们说的崩岗了。

  岳辉:对,你看它们冲积下来的泥沙已经基本上把这个坝给淤积满了,降暴雨的条件下会溢出坝体,但是比治理前已经好了很多。

  记者: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山,好多座小山的感觉,它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岳辉:它原来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山坡的坡面,降雨的水流汇集的地方形成很细的切沟,由于水土流失慢慢扩大、越来越深,把山体给切割开来。

  记者:水像一把刀子一样把山给切开了?

  岳辉:是的。

  解说:水土流失指的是在水力、风力、人力等外力作用下土壤资源和水资源受到破坏和损失,崩岗是水土流失发展到严重程度呈现出来的一种特殊地貌。在整个长汀县共有3000多座,降雨的水流年复一年将完整的山坡切割成一群支离破碎的小山丘,细小的切沟经年累月地侵蚀,可以演变成如此巨大的崩岗沟。

  记者:下雨把山上的泥沙冲下来,一直漫过这个坝,顺着沟口冲到下面的田里面。

  岳辉:对,因为它这种破碎的山体,泥沙下泻量非常大,对下游的这些耕地资源,危害非常严重。

  记者:一直发展下去的话?

  岳辉:整个山体都崩成很零碎的状态,连山脊线都已经被切割完了。

  记者:等于不存在了。

  解说:我国是世界上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流失面积占国土总面积的三分之一,治理水土流失关系到无数人的生产生活。拿长汀来说,就有几十万人生活在水土流失区直接受到影响。

  记者:从3月到7月是长汀的雨季降水非常集中,所以这也成了全年中间水土流失最集中的一段时间。针对水土流失的治理,从70年前就已经开始探索。到现在治理仍然在进行当中,那这个地方的水土流失到底是怎么形成的?究竟有多严重?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农民他们会受到哪些影响?治理现在进行到了什么阶段?这场人和水土流失的漫长较量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解说:长汀县位于福建省西部。各城镇乡村都建于层层丘陵之间有限的平地上。上世纪40年代,这里的水土流失就已经相当严重,当时有一位名叫张木匋的学者撰写了一份调查报告,描述了长汀县河田镇的流失状况,这是现存的关于长汀水土流失最早的资料。

  刘永泉(原长汀县水土保持局治理股股长):这个报告是1941年到1942年之间写的,你看它这边写的,这个状态描述得还是很生动的“四周山岭皆是一片红色,闪烁着可怕的血光,树木很少看到,偶然也杂生着几株马尾松,正像红滑的癞秃头上长着几根黑发,萎绝而凌乱,仿佛又化作无数的猪脑髓,陈列在满案鲜血的肉砧上面,不闻虫声,不见鼠迹,只有凄怆的静寂,永伴着被毁灭了的山灵。” 

  解说:一些历史照片记录了水土流失最严重时的情景。1985年有过统计:长汀县有146.2万亩土地水土流失占全县面积的31.5%。如今,经过数十年治理,水土流失面积缩小到了48.3万亩,满目荒山秃岭的景象已经消失,已治理的和未治理的山头并存在视野当中,植被的区别明显可见,惨烈的水土流失令人触目惊心。然而,长汀并非自古就是如此。汀江河穿越长汀全县,在历史上汀江两岸山清水秀、森林茂密,所以从中原迁徙而来的客家人才选择在这里定居,长汀成为著名的客家首府,这里年平均气温18摄氏度左右,每年平均有160多天降雨,暖湿的气候本应非常有利于植物生长,为什么会出现严重的水土流失呢?

  钟炳林(原长汀县水土保持局局长):一个是战乱,整个地表都破坏了;一个火药炮,草皮就飞出来了,这是最早。应该说这是最早期的,关键还是以后乱砍乱伐,分了几个阶段。

  解说:钟炳林是在水保系统工作多年的老局长。他告诉我们,从清末太平天国到此后连年内战,长汀多次成为战场,再加上人口增长、无度砍伐,让山林渐渐遭到毁灭性破坏。长汀丰富的降雨,本来有利于植被生长,但在表土层破坏后,反而成了加剧流失的不利因素,再加上长汀都是花岗岩风化土,这类土壤一旦失去表土层就极易流失。

  记者:没治理过的山,土都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岳辉:对,花岗岩风化的红壤,降雨的条件下被冲刷,整个山坡就剩下这种粗粗的沙粒。

  记者:这看起来石头比土要多?

  岳辉:对,这种土壤非常的贫瘠,氮的含量正常的土壤是1%,这边的含量就大概只有0.1%。

  记者:全都是这样?

  岳辉:对,到处都是这种沙粒。

  记者:我看这上面有很多树,就只有这一种是吗?

  岳辉:对,因为这种马尾松是比较耐贫瘠的一个树种,流失非常严重的情况下,山上能够存活的也就是这种马尾松。

  记者: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小树有多大?

  岳辉:有十几年了。

  记者:十几年?

  岳辉:你可以看到果子已经长出来了。

  记者:一般是多少岁的树会结果?

  岳辉:一般像马尾松的话,应该树龄在15年以上它才会有结果,我们现在看的这棵松树至少也在15年以上,也就一米多高,我们都把它称为老头松,长不大的一棵松树。

  解说:正常的林地,下雨时能充分吸收、涵养水分,到没雨时,再以地下水、溪流的形式向周边补给,起到自然调节的作用。而在水土流失区山林和土壤被破坏后,丧失了保水功能,生态系统也就随之恶化。

  岳辉:蓄水的能力就特别低,下一场雨,可能所有的雨水都往山下冲,造成涝灾,雨一停、非常干旱的一种状况田里面也没有水了,形成旱灾。

  解说:一个地区水土流失的程度往往和贫穷程度成正比,河田镇罗地村过去是全县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因此也是最穷的村之一。

  刘荣高(长汀县河田镇罗地村村支部书记):经常有人讲嘛,长汀哪里苦,河田加策武,河田哪里穷,朱溪罗地丛 ,人穷山光嘛,山光了,人就穷了。

  解说:上世纪70年代,罗地村附近的山草皮、树根都被村民挖掘一空,砍柴得到十多公里外去,往返要走一天,柴越砍越远,水土破坏就越来越大,山与人的关系形成恶性循环,水土流失不仅给本地人带来危害,大量泥沙还会顺着溪流汇入汀江河,淤塞河道,加剧洪涝灾害,降低水环境质量,对下游产生影响。

  水土流失直接影响生态、防洪、粮食和饮水安全和民生关系密切,因此水土流失地区往往经济发展慢、贫困程度高,治理水土流失对于环境和民生有着双重意义,治山其实也是治穷。

  长汀的水土治理起步很早。1941年,这里就成立了我国最早的水土保持研究机构,建国后治理也一直在进行,但是状态起落反复,到80年代之前并没有多少进展。

  刘永泉:每一次就治理了又破坏,破坏了又治理。1958年大炼钢铁,当时见树就砍,不是砍得光光的吗?1962年开始治理了,那文化大革命不是又砍光了,八几年的水土流失面积比60年代的水土流失面积还更大。

  解说:真正有持续性的治理始于80年代。长汀既是当时福建省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县,也是治理历史最长的县。因此,1983年它被列为全省的治理试点,罗地村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全封山,禁止砍伐,重建植被,一直持续至今。30年的封山治理让这里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付振华(长汀县水土保持站 副站长):原来这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光头山,

  记者: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没有吗?

  付振华:从1984年种的,到现在有20多年了。

  记者:原来这地方有路吗?

  付振华:没路,只有一条人走的小道。

  记者:这个路是什么时候修的?

  付振华:我们是1984年修的,因为要治理这片山,你不修路,肥料、苗木都没办法上山。

  记者:到哪一片停下来看看?

  付振华:可以啊。

  记者:现在这树算密吗?

  付振华:算密,这片好在芒萁草已经长起来了,所以对流失植被这方面已经是基本上覆盖了,就停这儿。

  记者:下车看看吧。

  付振华:这一片有3000多亩。

  记者:从那个时候你说的全是光秃秃的,到现在这样子还是觉得很难想象。

  付振华:对,我们通过几十年的治理管护就长成这样的一片林子。

  记者:那会儿刚刚开始搞水保的时候,什么事最难做?

  付振华:就是封山这方面难度比较大。当时因为比较穷,买那个煤炭、烧电他们烧不起,所以他们就要上山砍柴。

  记者:做多少思想工作,恐怕都比不上你能把他的燃料的困难给解决了来得实际。

  付振华:那是肯定的。

  记者:能解决吗,那会儿?

  付振华:我们从1984年开始就给他煤炭补贴,你买一个煤球

  那时候大概是1毛7,我们给他补贴一个煤球就4分钱一个,减轻一点负担,动员他们去烧煤。

  解说:治理水土流失从长远来说是改善村民生活的根本,但禁止砍柴会给村民带来眼前的实际困难,这是长汀治理中遇到的一大难题。为了解决这个矛盾,省政府每年拨给长汀30万元煤炭补助资金,到1992年增加到每年80万元,除了煤炭补贴,村民如果参与治荒还可以获得煤球供应券作为报酬。

  刘荣高(长汀县河田镇罗地村村支部书记):煤票挖一亩山发多少煤票。

  记者:要是没有煤炭,又让大家不要去砍,可能就会有意见了。

  刘荣高:对,那可能不行。

  解说:不过,村民多年烧柴的习惯并不容易改变,新种的植物又开始被偷砍偷挖。为此,各村都设立了专职护林员,村里制定了村规民约,一旦偷砍偷伐被发现就要接受很严格的处罚。

  刘荣高:如果是割草,那就要鸣锣,叫他鸣锣宣传,如果割草割得比较多的,要叫他放电影。

  记者:请电影队来一次多少钱?

  刘荣高:那个时候可能是二三十块钱,那时候小学教师的工资是四十多块。

  解说:村民能想到的最严厉处罚是杀猪,如果发现谁砍了木柴,就要把家里最大的一头猪杀掉,这样的处罚在村里曾经出现过几次。

  记者:养的猪应该说是这家特别值钱的一件东西吧?

  刘荣高:对,长到一百多斤两百斤的话要一年多。

  记者:不大好受吧?

  刘荣高:不大好受,叫他自己挑着送到一家一户。

  解说:实际的补贴加上严格的管理,上山砍柴的现象逐渐减少。但是单靠政府来管护、治理难度大,见效慢。1994年,一个新的大胆尝试在长汀出现了策武镇率先在两个村试点将荒山50年的使用权拍卖给村民,这在当时的福建省也是创举,水保局档案里保存着一张珍贵的历史照片,记录了当时现场的情景,我们前往策武镇希望能找到照片中的当事人。

  记者:我们想找一下这个照片上的人,参加拍卖荒山的。

  村民:哦,拍卖荒山的。

  记者:认得这人吗?举牌子的这个人。

  村民:举牌子我那天也参加了。

  记者:你都参加了是吧?

  村民:对,我那天也参加了。

  记者:你在吗当时?

  村民:我看不清,放大镜拿来。

  记者:放大镜,放大镜,就在礼堂拍卖的,就在这边礼堂拍卖的。

  记者:你拍卖到多大一块?

  村民:我拍到了一块69亩的。

  解说:虽然我们问到的村民不认识照片中的人,但其中这位老伯就参加过拍卖会,还拍到了一块荒山。村民们说,最清楚情况的是当年镇水保站站长刘凤高,根据村民提供的线索我们找到了他,刘凤高早已离开水保部门,但对当年的一切仍然记得很清楚,因为拍卖的想法最初正是由他提出的。

  记者:您为什么当时觉得靠拍卖有可能是个办法?

  刘凤高(原策武镇水土保持站站长):1981年我们落实生产责任制,分田到户,分田到户的农民积极性空前高涨。那么我就想,这个山原来是我们政府管,独角戏,破坏了也是政府的,现在不一样,卖了以后,我买到了,收益是我的,破坏了也是我的。

  记者:村里的人听说拍卖的消息他们都有什么反应?

  刘凤高:他们反正就是说原来把我们的山给集体掉了,现在又卖给我们,卖还给我们。这个政府他们讲,可能是想让我们富,当时老百姓就是有一个担心,担心我们政府收回去弄好了以后。

  解说:要调动农民积极性,就必须给他们林权保障,但当时到底能不能这么做,国家还没有明确的政策,又一个难题摆在长汀县面前,县林业局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决定支持策武试点。

  范小明(长汀县林业局高级工程师):当时大家对公有制的理解,认为就是村里面的,是生产队的,那它就是公;如果分到了个人,那这个就不是公,这就是私,那我们当时也有这个顾虑。经过讨论,认识提高以后,实际上是每个老百姓的每个私组合成整个一个群体,它也是体现了一个公字。

  记者:每个人先把自己那一块管好。

  范小明:对啊,它是不是公,我认为也是公的,是不是?

  解说:这次拍卖会共拍卖了42片荒山起拍价为每亩20元,拍到的人可以拥有山林50年的使用权,只是,有一个要求。

  刘凤高:一年内种不上果,治理不了,我要收回来的,我们目的不是要卖钱,我要把这个治理水土流失的责任,治理荒山的责任卖给他。

  记者:对农民来说,他买的是什么?

  刘凤高:他买到的可能是将来的效益。

  记者:当时举牌的人多吗?踊跃吗?

  刘凤高:踊跃,竞价积极性非常高,举牌都拼命举。

  记者:一次是往上加多少钱?

  刘凤高:10块钱。

  记者:最后拍到多少钱成交?

  刘凤高:最高的我印象是160一亩。

  记者:在当时160是不少钱。

  刘凤高:不少钱呢。

  解说:农民拍到荒山后开荒种果的热情非常高,一年后没有任何一块地因抛荒而被收回。

  刘凤高:有几个人都买到荒山了,坐在那儿打牌,有一个人说你那个山上有三四头牛跑上去了,他赶快牌扔掉了就跑,你这个如果不卖给他,我估计三百头牛上去了也不关我的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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