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记者 刘希平

　　发自湖南衡阳、长沙

　　他曾是一名出色的规划专家，因提出长沙“一江两岸”规划而备受关注；他又曾是一名主管全市规划审批的规划局副局长，众多开发商为结交他而不惜四处托人情找关系。

　　10年来，在长沙开发商如影随形般的簇拥下，他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然而，一年前，因其情妇受另外一起腐败案的牵连，他的腐败得以暴露，奢糜的生活戛然而止。

　　顾湘陵，湖南省长沙市规划局原副局长，2011年7月，在其提拔为长沙市市政局局长一年后因涉嫌受贿被捕。

　　从11月10日开始，顾湘陵及其妻吴利君涉嫌受贿案在衡阳中院公开开庭审理。因顾湘陵涉嫌受贿罪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的犯罪总金额达到了7000余万元，该案成了继郴州公积金中心原主任李树彪贪污挪用1亿元资金案件之后，湖南法院系统审理的涉案金额最大的一起官员职务犯罪案件。

　　据法治周末记者了解，顾湘陵在长沙市规划局任职期间，收受了50多名房产开发商的好处后，插手“协调处理”用地、规划或者提高容积率的楼盘遍布长沙城区，有近百个之多。

　　10年来，顾湘陵是如何协助开发商处理房产项目的相关事务？这些楼盘又分布在哪里？随着案件的开庭审理，一幅长沙腐败“规划图”，悄然出现在了公众面前。

　　“专家型”官员任职10年落马

　　从一名普通科级干部到一名主管全市规划设计的副局长，继而提拔为处级官员，顾湘陵的仕途一帆风顺。

　　在湖南大学读完土木工程硕士研究生后，顾湘陵进入长沙市建委工作，几年后，顾湘陵就担任长沙市建委某科科长职务。

　　1998年12月，刚满35岁的顾湘陵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变，时任长沙市规划局局长的罗某(也是岳阳人)将顾湘陵调任长沙市规划局担任局长助理，2002年5月，顾湘陵又被提拔为副局长。

　　“2002年长沙市规划局正在进行机构改革，有7人被精简分流，而顾湘陵在这时能提拔为副局长，足见领导对他的重用。”长沙市规划局一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2010年1月，长沙市规划局对领导班子成员的分工进行重新调整，顾湘陵以副局长、党委委员身份，负责牵头建设工程规划审批统一规范工作，分管建设工程规划管理一二处，并联系3个规划分局。

　　“顾湘陵在规划局工作十几年中，虽然职务没多大变化，但是其权力是越来越大。”长沙市规划局上述工作人员对记者说，顾湘陵掌握了一些实权后，为人很高调，架子大。

　　2010年8月，顾湘陵调任新组建的长沙市市政设施管理局局长，履新后他表示要倾力打造市政建设工程质量“品牌工程”。然而，一年后，顾湘陵的仕途因受情妇的牵连便被画上了句号。

　　2011年7月，在湖南某副厅长受贿案件中，顾湘陵涉嫌受贿的线索被发现。2011年7月11日，湖南省纪委对顾湘陵及其妻子吴利君实施“双规”。案件移交司法机关后，省检察院指定衡阳市检察院侦办此案。2011年8月28日，顾湘陵和吴利君因涉嫌受贿罪被衡阳市公安局执行刑事拘留，同年9月10日被执行逮捕。

　　这名“专家型”规划官员在任职10年后，终因腐败落马。

　　夫妻携手敛财7000万

　　2012年12月10日，衡阳中院公开审理顾湘陵涉嫌受贿案。

　　坐在法庭被告席上的顾湘陵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神采。法官核实被告人身份基本情况时，顾湘陵夫妻声音低沉，以致法官多次要求其对准话筒回答。

　　记者注意到，为房产开发商在加快项目报建进度、容积率调整、局部规划调整、土地置换、劝退竞拍等方面提供帮助，牟取利益，从而收受好处，这是顾湘陵利用职权“吸金”的主要手段。

　　所谓“容积率”，就是一个小区的总建筑面积与用地面积的比率。它是规划中的一个限制性指标，不容擅自更改，否则就是违法行为。但对商业开发来说，容积率就是钱。业内人士向法治周末记者介绍。掌握规划实权的官员只要笔下稍稍一松，对开发商来说，就是几百万、几千万元甚至更多的利润。

　　如何提高容积率，顾湘陵颇有“经验”。

　　2006年1月，长沙房产开发商车某拿到一块地搞房产项目，初期项目容积率定为3.5。经计算，车某认为至少要调整到5.0才会盈利。2006年8月，在陪同顾湘陵到美国考察学习时，车某向顾湘陵提出此事，请其帮忙将容积率调到5.0。

　　“先按3.84的容积率报建，按5.0的容积率进行施工，同时书面向市政府申请调高容积率至5.0，争取市政府批准同意，如果市政府不予批准，到时再通过处罚补办的方式来处理。”顾湘陵向车某建议。

　　果然，该项目后来在顾湘陵的协助下，该房产项目的容积率很顺利地调至了5.0。

　　顾湘陵在直接收受开发商贿赂的同时，其专门搞规划设计的妻子吴利君也过上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日子。

　　吴利君曾以当地高考前60名的成绩考上了上海同济大学水暖专业。毕业后，又在湖南大学一个与建筑相关的专业研读硕士学位。之后，吴利君进入长沙规划设计院工作。在工作中，吴利君认识了顾湘陵。顾湘陵与前妻离婚后，与吴利君组建了新家庭。

　　通过顾湘陵打招呼，或者利用顾湘陵职权的威信招揽工程设计业务，然后将设计业务介绍给同事设计，再按比例收取业务费，这是吴利君多年来摸索出来的一条“生财之道”。

　　“实际上吴利君最近几年一直呆在北京的别墅中，带着年幼的小孩。”知情人士透露，吴利君接到的业务基本上不需要自己动手，一般是交给同事去做，她只从中收取业务费。“因为吴利君每年为单位接了大量的业务，她被提拔为长沙市规划设计院院长助理。”

　　2002年3月，吴利君建议其长沙规划设计院的同事罗某、徐某合伙承包中国建筑工业总公司第五工程局下属中建建筑设计院的设计室。罗某、徐某考虑到吴的丈夫顾湘陵时任长沙规划局副局长，为了利用顾湘陵的职务便利多承揽设计业务，罗某、徐某便要求吴利君帮忙为其介绍设计业务，并为此与吴利君签订了内部书面协议，吴利君以其姐姐“吴利明”的名义签订了该协议书。

　　办案人员透露，通过此项业务，顾湘陵、吴利君涉嫌收受罗某、徐某所送业务费204万元。

　　庭审中，衡阳市检察院指控：顾湘陵在担任长沙市规划局局长助理、副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在房地产项目规划报建审批及工程项目、设计业务的承揽过程中，为他人牟取利益，先后344次单独或与吴利君、顾湘衡(其弟，另案处理)共同收受49人次的贿赂款2146万元(未遂108万元)；顾湘陵另有4943万元的财产来源不明。

　　“涉嫌犯罪总金额7000多万元，这是衡阳市检察机关恢复重建以来，查处涉案金额最大的一桩官员职务犯罪案件。”衡阳市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刘建成测算，顾湘陵任职10年里，平均每日进账两万余元。

　　“顾湘陵还是个‘房叔’，包括北京、长沙的两套别墅，顾湘陵共有16套住房。”刘建成估算，如果按照现在的市场房价测算，顾湘陵的家产已超过两亿元。

　　如影随形的开发商

　　10年来，在开发商如影随形般的簇拥下，顾湘陵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他经常和开发商流连于酒桌旁和高尔夫球场。每天回家，兜里总会被塞上大把大把的红包。

　　知情人士向法治周末记者介绍，顾湘陵有6个情人，平日他特别迷恋打高尔夫球，基本上全国的高尔夫球场，都出现过他的身影。而每次打球总会有房产老板在后面买单，甚至利用打球期间给其送“辛苦费”。

　　长沙房产开发商郭某就先后陪同顾湘陵分别到昆明、珠海、桂林等地打高尔夫。打完球后，这名开发商每次还在所住宾馆送给顾湘陵5000元“辛苦费”，顾湘陵来者不拒。

　　“特别迷恋打高尔夫球的顾湘陵甚至把球场搬到自家门口来，他还为此出谋划策。”知情人士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2002年，长沙开发商周某开发水云间别墅小区，为提升项目档次，准备在小区旁的圭塘河公共绿化风光带建一个高尔夫球练习场。2003年，在建设过程中，被长沙市规划局芙蓉分局查处。为了“摆平”此事，周某找到顾湘陵帮忙，顾湘陵一方面建议周找芙蓉区政府协调，一方面给芙蓉分局领导打招呼，最后，该高尔夫球练习场在未办理任何手续也未被处罚的情况下顺利建成。之后，顾湘陵还以极其优惠的价格在水云间别墅小区购买了一套别墅。从此，他便在高尔夫球练习场旁安了家。

　　知情人士透露，顾湘陵连平日的一些生活开支都有人买单，而买单人就是有求于他的开发商。

　　“郝某支付顾湘陵在长沙通程大酒店开房消费两万元；戴某支付顾湘陵在长沙神龙大酒店开房消费两万元；邓某支付顾湘陵之母70岁生日在湘鄂情酒家的酒席开支两万元……”

　　记者注意到，顾湘陵在长沙规划局任职10年里，一些房产开发商就成了其“如影随形”般的买单人。

　　“顾湘陵平日做得最多的就是四处赶场子吃饭，有时开发商老板请他吃饭还要排队预约。”参与侦办此案的衡阳市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刘建成说，长沙一些房产开发商为结交顾湘陵而不惜四处托人情找关系。“案发后，顾湘陵自己说这样的生活很累，有时一天要赶20多个饭局。”

　　知情人士透露，顾湘陵结交开发商也有他的原则，一些小开发商很难和他说得上话。

　　“和顾湘陵交往的房产开发商都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大部分是省、市人大代表。”知情人士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据了解，为了存放红包，顾湘陵还专门购买了一个保险柜。每当保险柜存放的现金达到30万元左右时，妻子吴利君就会把这些钱存到银行。

　　为了防止自己和丈夫名下的存款太多会引起相关部门的注意，吴利君还煞费苦心地在银行用他人身份证开设了银行账号。其中包括兄妹、亲戚、司机、保姆等。

　　检察机关指控，顾湘陵将自己收受的受贿款陆续交由其妻吴利君保管，吴利君在明知顾湘陵交给其保管的财产中有受贿所得的情况下，为掩饰、隐瞒顾湘陵的受贿所得及受贿所得收益，减少其夫妻名下的家庭财产数额，将5577.426371万元财产及收益存放至他人名下或转移至香港汇丰银行予以窝藏、转移。

　　吴利君还交代，历年来投资于股市、购买基金、保险、理财产品、债权和存款的资金都是顾湘陵交给自己的钱。吴利君以他人名字开户投资、炒股、理财等进行掩饰，后产生的所得收益存放他人名下继续掩饰、隐瞒。

　　因此，吴利君在被控涉嫌受贿犯罪的同时，还被指控涉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

　　插手近百个楼盘

　　“一些楼盘规划只要经他加以‘点拨’，总能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采访中，长沙市规划局某工作人员坦言，在城市规划设计方面，顾湘陵确实是一个人才。

　　因为顾湘陵身兼专家和官员身份，他曾不断被邀请出席各种房地产论坛。而其手握主管全市建设工程规划管理业务的权力，又使他成了长沙众多开发商争相追捧的“明星”官员。

　　“规划是生产力，也是竞争力，规划是价值”、“城市之美，首先取决于规划之变，房地产市场的发展轰轰烈烈，这些都离不开城市规划的先导作用”……

　　在一些房产论坛会议上，专家兼任官员身份的顾湘陵总能侃侃而谈。

　　“因为顾是注册规划师，所以局机关的核心业务——建设工程规划管理业务由他主管。”长沙市规划局某工作人员向法治周末记者透露。

　　办案检察官也向法治周末记者坦言，在规划设计方面，顾湘陵确实算得上是个专家型人才。

　　出众的规划才能，也使寻求顾湘陵帮忙的开发商越来越多。衡阳市检察院查明，涉及找顾湘陵帮忙的长沙开发商经查实的有50多人。这些楼盘又分布在哪里？随着案件的开庭审理，一幅长沙腐败“规划图”，悄然出现在了公众面前。

　　“上东印象”楼盘地处长沙市芙蓉区的核心位置，便捷的交通使这里积聚着较高的人气。这个楼盘就留有顾湘陵协助“操作”修改规划的印记。

　　2004年9月，长沙某房产公司申请核发“上东印象”项目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由于该项目容积率高，停车位严重不足，规划局不同意发证。在此情况下，开发商找到顾湘陵，请其给予支持，顾湘陵批示同意先发许可证副本。

　　12月11日，法治周末记者在该楼盘现场看到，因为地下车库紧张，开发商已将临街的区域改做了停车场，而人行通道则被压缩得很小。

　　“这里的人行道太窄，每次经过这里心里都堵得慌，这里的规划连普通市民都可以看出有问题。”住在附近的长沙市民张江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香颂国际”、“莱克辛顿”、“丹桂雅苑”、“中江佳境天成”、“东方新城”、“佳天雅苑”、“瑞宁花园”、“青青家园”、“奥克大厦”“雅礼家园”……记者了解到，10年来，顾湘陵采取各种办法插手“操办”的房产项目遍布长沙城区东西南北，有近百个之多。

　　“把他插手的楼盘在长沙地图上圈起来，完全可以勾勒出一幅腐败‘规划’地图。”湖南某媒体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