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摔婴者谎报年龄与女网友恋爱

2013年09月03日16:40  南都周刊

  牢狱

  2011年2月,“昔我往矣”在聊天中得知李易自小学习二胡,告诉她自己很喜欢《二泉映月》,“听了不下100遍”。

  李易告诉韩磊,这首曲子太悲了,她不喜欢。对方告诉她:你还小,不理解其中的人生况味。

  李易并不知道,自己的对话对象仍是一个身处高墙的囚犯。1997年,在北京市第二监狱服刑半年后,韩磊致信其姐称,“我对犯人不是人深有体会,真后悔当初那么草率行事,有时真想还不如死。”

  北京市第二监狱简称“二监”,位于朝阳区豆各庄,和自由世界只有一墙之隔,却是天地之别。北京的重刑犯,死缓、无期和20年以上徒刑的囚犯都在此关押。二监共有六栋楼,每栋三层,每一层为一个中队,每间牢房为一班。

  狱友张振和韩磊同在一个中队。他回忆,韩磊个性颇不驯服,在牢房里和牢头“大班长”不对付。 一般人挨了“大班长”的欺负,都是忍气吞声,但韩磊不服,和其手下“土地雷”等七八个人对打,结果不仅自己挨了打,还被关了一年的小号。

  张振介绍,二监的小号高2米,宽1米,长1.67米左右,号里有地漏。里面又湿又潮,吃不上,喝不上,也睡不好,只能在里面抓抓虱子,逗逗从地漏里爬上来的耗子。

  韩磊也跟张国新介绍过小号里的情况:脚被脚镣拴在墙角,睡觉的时候只有半个身子都够着床板;在里面渴得不行,只好尿在身上,从裤子上挤出尿喝;没人说话,只能自言自语;最头疼的是夏天的蚊子,最大的奢望,便是队长往里面喷点敌敌畏。

  在一首名为《狱中忆张国新》的诗中,韩磊写道:

  “目断铜墙泪生颊 ,相邀咫尺若天涯;

  闻君一语还临梦,梦里无情劝年华。”

  韩磊跟张国新讲在监狱里包筷子,“手上的螺纹都快磨没了。”

  在小说中,韩磊描写了方冰在“南大楼”包筷子的情形。“南大楼”是“北京市服刑人员分流中心”的俗称。方冰拿印着“高温消毒”的纸票包筷子,被每天的定额折磨得焦头烂额,想到自己在外边时用的正是这种筷子,又觉不寒而栗。

  韩磊的狱友李伟介绍,1998年之前,犯人们工作都有定额,只能连夜干。监狱里的活都是劳动力附加值低的手工活,李伟在里面干过织毛衣、缝皮球、包筷子、糊纸袋、往集邮册里插邮票,还缝过铠甲。“看过《满城尽带黄金甲》么?里面千军万马的铠甲,都是二监缝的。”

  因为不驯服,初入狱的韩磊吃了不少苦头。张政回忆,有次韩磊想不开,拿衣裤在厕所里打了个结准备上吊,被狱友及时发现。

  韩磊有次在信中告诉张国新,自己偷偷磨好了一个刀片 。

  检察院指控,韩磊在北京市二监集训队服刑期间,于2003年6月6日未经主管队长允许,私自进入亲情电话室拨打亲情电话,与民警田某争抢电话,并甩了民警一个嘴巴,因破坏监管秩序罪,加刑一年。

  其姐回忆,入狱之初,韩磊一心想越狱。家人劝他安心改造,别老想着走捷径,“真被打死了怎么办?”

  减刑

  通过自考,韩磊先后获得了心理学、汉语言文学、档案管理、行政管理、新闻学共五个大专文凭,并借此多次减刑。

  “他对心理学感兴趣。”韩姐称。在2004年一封家信中,韩磊写道:从心理学角度而言,人的性格极复杂,坚强的人有懦弱的一面,正直者也有邪恶之时,切忌脸谱化。

  2004年4月,韩磊通过了社会心理学、大学语文等四门课程,当年下半年又通过了教育心理学、应用心理学等七门课程。

  他还学以致用,在信中跟其姐谈论该如何进行儿童教育,“对子女的教育应该以思想、道德为主,使他懂得怎么做人。一个人先天本质再善良,后天的教育尽是杀戮、野蛮时,他也不会保持自己善良的个性,因为他的审美出发点已经改变。”

  刑事裁定书显示,韩磊2004年获得监狱表扬奖励,“能认罪服法,深挖犯罪根源,遵守监规纪律,积极参加政治、技术等方面的学习”,获减刑两月。

  2005年,韩磊一共通过了十二门课程,包括实验心理学、古代汉语、外国文学作品选等。

  他在信中向其姐推荐文学作品时称,“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白鹿原》和《穆斯林的葬礼》都写得不错,其他当代作家的小说不要看,多看外国小说,如诺贝尔奖获得者或订阅《外国文学动态》。” 他还着重强调了以马尔克斯为代表的魔幻现实主义。

  2006年4月,韩磊被评为监狱改造积极分子,减刑一年。当年,韩磊又通过了写作、现代汉语等十一门课程。

  在狱中,张振对韩磊的印象是“特别聪明,记忆力好,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古琴、吉他都弹得不错。”

  在坐牢后期,韩磊和监狱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他有一个杀手锏,便是往司法局和监狱管理局写信,反映监狱里的违纪状况。管教不帮他投递,他便央求姐姐在外面写。

  李伟和韩磊同一个班,是盯韩磊的“眼线”之一,主要任务就是保证他不写信上告,以免影响监狱的评分,但防不胜防,这些信曾数次搅动监狱管理局和二监。

  “好几次我被督查叫去问话,问的内容一看就知道是韩磊反映的,不管问什么,我都回答‘不知道’。”李伟说,尽管韩磊所说属实,但那种情况下,没人敢和韩磊同心。

  信写多了,狱友们对韩磊都心生不满,嫌他破坏了大家的环境。“他写信反映监狱里大家使用手机、电脑灯违禁品,搞得清监后大家的手机、电脑都被没收一空。”李伟称,自己最初对韩磊也很反感,但相处下来发现他“人不坏,挺正直”。

  张国新记得,有次韩磊在牢房里搜集了20多台手机、电脑、平板电脑,拍了一张合照发到他的手机上,并关照“一旦出现什么不测,把照片上交”。后来狱政科长亲自电话张国新,求他劝劝韩磊别折腾,并答应把扣掉的分还给韩磊。

  “管教们都得哄着他。”李伟回忆,拿到了新闻学自考大专文凭的韩磊,还给监狱报纸《新生报》当起了通讯员,写了不少诸如“我中队开展劳动安全教育”的歌功颂德稿。

  “全是瞎编。”李伟称。

  出狱

  2012年10月5日,韩磊获释,亲朋好友去接他出狱,一共去了四辆车,排场很大,有一个发了财的哥们还开了一辆保时捷凯宴,牵了一条藏獒去。

  这也是韩磊入狱近17年来,张国新首次见他,“进去时还是小孩,出来时已经是个中年人。”

  眼前的韩磊让张有点不敢相认,他的身材佝偻了,20多岁时灵气逼人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死鱼眼”。

  在张看来,出狱后的韩磊还保留着上世纪90年代的特征,“他心目的社会还是个情感社会,对朋友,他没私心,也不防人,但现代社会是个利益社会。”

  韩磊出狱后,李伟跟他说起AA制“亲兄弟,明算账”的好处,韩表示哥们之间绝不能接受。

  张国新也注意到,出狱后的韩磊成了个烟鬼、酒鬼,脾气更为暴躁 。

  在会见中,韩磊告诉律师,自己在2001年左右在牢里开始喝酒,刚开始喝了就吐,慢慢就不吐了,酒量也越来越大。

  张振介绍,监狱要么喝二锅头,要么是自酿酒。一瓶袋装的二锅头,市价几元,在牢里要卖到100元一袋,遇上清监货物紧俏时,价格还能翻番。

  “钱在外面管用,在牢里更管用。”张振说,里面的手机也比市价贵上数千元,他在监狱里基本没见过20、50元面额的人民币,都是100元。

  “有钱的犯人也很多,里面也讲究浮夸和攀比。”李伟介绍,没钱喝二锅头时,犯人们便自酿酒,把葡萄干、晒干的月季花放在大可乐瓶里,冲上开水,放入绵白糖,在阳光下自然发酵,酿出来的酒也有二十五六度。

  李伟记得,韩磊在牢里每次喝完酒便闹事,有次还把厕所里的挡板全给拔了,醒来时全然不记得。

  出狱后的韩磊还经常神经质。张国新记得,有次他们去西单吃饭,保安收了50元的停车费,韩磊不知外面停车费已经暴涨,冲着保安大吼:你讹我呢?信不信我打死你。

  “他的人生观、价值观都在监狱里形成。他在里面经历了残酷斗争,没有感受到一点点的爱,遇事特别容易眼红。他是监狱的儿子。”张国新说。

  监狱在韩磊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在牢里,他开始写那部监狱题材的自传体小说。李伟记得,韩磊每次写完还大声朗读,请狱友们帮他核实细节。

  出狱后,韩磊交给其姐三张手机SD卡,请她帮忙保管。卡里存储了从1901年到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作品,以及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等社科类著作,还有韩磊在狱中记下的大量读书笔记、写作素材。

  在读书笔记里,韩磊写到:命运只在一念之间。

  爱情

  2011年3月,在聊天时,李易提到自己想学钢琴,韩磊说:给我弹《少女的祈祷》。

  在小说里,韩磊写到了自己的初恋:方冰轻轻走到她的身畔,看见钢琴上摆放着一本琴谱,上面写着《少女的祈祷》。

  张国新记得,年轻时韩磊很招姑娘喜欢,好打扮,做衣服都要呢子大衣、西服五件套。1996年,韩还拿偷车得来的钱买了一件2000元的真皮夹克。

  韩磊的初恋英文名叫Annie,当时在中国大饭店从事外事工作 。韩磊的母亲和姐姐记得,姑娘“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生,漂亮得像明星”,但姑娘家里不同意。韩磊每进KTV,必唱歌手王杰的《Annie》。

  韩磊入狱前,另交了一个女朋友。女孩的妈妈曾致电韩母,说闺女愿意等他。韩母力劝对方放弃。

  2012年10月,韩磊出狱次日,便请张国新开车载他去首都医科大学,见个女网友。双方一见面,便相谈甚欢。

  出狱不到20天,韩磊便赶去看望李易。他给李易留下了“谦卑又和善,理智又沉稳”的印象,李带他认识了自己的好友和师长。

  “有次,我们去面包房买面包,我因塑料袋问题与店员争执了几句,他当即把我拉到身边并劝说‘出门在外大家都要宽容一些’,回去之后更是教育我‘能让则让,多为别人考虑’。”李称。

  这是她的初恋,“见面后,我更加确定了要与他相伴一生的信念。”

  这段感情也并非全无疑点。韩磊前后问过她多次:如果我不是1984年出生,而是1974年,你会怎么样?

  出狱后的韩磊一心想做大事。他跟李伟提到自己想去养羊,搞绿色农业。李伟劝他别急于求成,既然有了女朋友,就踏实过日子。“他对这个社会的认知太理想化,没有产业链,没有关系群,谁会收你的羊?”

  2012年12月5号,韩磊和张振、张国新从内蒙古加格达奇进了一批羊,在山东德州陵县的村庄养起了羊。三人一共凑了55万启动资金,其中有39万是韩磊的钱,既有家人给的,也有朋友借的。

  李易去德州看望过韩磊,那里条件艰苦,水电不通,韩磊每天的工作就是拌料、喂羊。她还带他回家见了父母。李父母首次见到韩磊时,韩一身羊屎味。李的父母觉得他一个北京人还这么能吃苦,对他大有好感。

  在李家,韩磊每天基本都拿着平板电脑看书,不怎么抽烟喝酒。李的父母觉得,他很儒雅。

  春节后,韩磊把羊卖了,算下来赔了近二十万。“赔掉的钱,基本都算韩磊的。”张国新说。

  李易的父母提出,让韩磊逐渐接手自己的工作。 李易的父亲安排他去塑机厂实习,准备开个小厂,让韩磊管理。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喜欢的,我都支持。”李父说。

  李易也劝韩磊安安稳稳地过中产阶级生活。她甚至设计好了未来:一毕业就要跟韩磊结婚,生孩子取名中也要蕴含“平安快乐”之意。

  2013年五一前夕,李易的父母和外婆去北京,韩磊全程作陪。李母回忆,韩很懂礼貌,在外开口便是“大姐,麻烦你如何如何”。在琉璃厂文化街,看到古琴,韩磊上去便弹奏一首。他们对韩磊再满意不过了。

  转折

  在李易的父母前,韩磊很明显地克制了自己的弱点和缺陷。

  李易不让韩磊喝酒。张国新称,每次韩磊跟李易见面前,都会说“我得抓紧多喝点。”

  相处时间一长,李易也发现韩磊的脾气暴躁。有次在KTV唱歌,李易看韩磊的哥们唱得不差,半途掐掉了原唱,结果韩磊当众爆发,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易又觉得,“他所给予我的是一生的财富。由于父母离异,我们相识时我一直都很阴郁、自卑,甚至想到过死,是他让我心中充满能量。”

  李回忆,7月23日中午,她电话韩磊,告诉韩她的父母去订购机器了,8月份他就可以离京过来经营工厂,“他特别开心,所以还请求我多让他喝几杯。”

  韩磊自述,7月23日上午醒了后,他一个人喝了点酒,在家睡觉,下午4点左右,他起来炒了个菜,又喝了七八两56度的牛栏山二锅头。 晚六点,他接到朋友电话,让他去大兴区旧宫镇饮食一条街人民公社大食堂吃饭,其间他又喝了二三两白酒和七八瓶啤酒。

  饭后有人提议去唱歌,韩磊建议去他熟悉的天鑫龙KTV。韩磊坐上李明的车,给他指路。李明1996年因抢劫被判处无期,2012年1月获假释。歌厅的保安说没有停车地方了,让他们停在马路对面。就在对面的车站,韩磊和推着婴儿车的母亲相遇了。

  关于事发经过,双方各执一词。韩磊自述:我说“大姐麻烦您一下,我要停车”,那女的说“这是公交车站,不让停”;我说“大姐我不是停这,我要停车站那边去,麻烦您挪一下”,她说“你开车想停哪就停哪啊,那里也不让你停”,双方对了四句话,那女的不依不饶, 把小推车横过来挡住了我的车,我打了她一巴掌,她上来也打了我,周围很多人,打女的不合适,我就想把她车砸了。

  那位母亲则表述称:韩磊下车说“你躲开点”,我没说话,就把婴儿车推着躲开了点,并告诉他“公交车没法进站”,对方说“你他妈还管得挺宽”,我说“本来就是”,韩说“你信不信我把你孩子摔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将我打倒在地,然后快步向婴儿车走去。

  当晚20:56,在围观群众的围堵中,韩磊上车离开。“我当时在假释,不想惹事,就想赶紧离开,但韩磊又窜上来了。” 李明称,当时韩磊瞪着眼睛,头发根根竖起,一副丧心病狂的样子,他不敢招惹,往前开了数公里,在一个垃圾桶旁把韩磊放下。

  次日中午,韩磊跟张振及其弟张建一起吃饭。张振称,当天韩磊的话很少,有些不对劲,他们在良乡一个海鲜酒店吃饭,点了一只1700元的大龙虾,还买了三瓶红酒,价值数千元。吃完饭他们去游泳,游完后被警方团团围住。

  李易觉得,这是韩磊在抓紧最后的机会享受。她感慨“天意弄人,因为韩磊一个不经思考的举动,毁了一个家庭,也要葬送我们的一生”。

  韩磊给李易写过一首诗,名为《四月》,预言了自己的结局:

  “你指那苍茫的大海,

  说生命不过是沧海一粟。

  从海面到洋底的距离

  便是你我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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