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井居者谈尊严:像我这样的人谈不上尊严

2013年12月07日02:39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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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朝阳区丽都公园西侧绿化带,工人们用水泥封住穴居人居住的热力井口。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昨日,朝阳区丽都公园西侧绿化带,工人们用水泥封住穴居人居住的热力井口。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昨日,丽都公园西侧绿化带,一名男子正将穴居人的物品装上面包车,准备拉走。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昨日,丽都公园西侧绿化带,一名男子正将穴居人的物品装上面包车,准备拉走。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王秀青 王秀青

  ■ “多人常年居住丽都地区3米井下”追踪

  新京报讯 昨日,朝阳区丽都地区12口热力井井盖被水泥封死,在此居住的“井底人”不知去向。

  前日,新京报报道了几名年过半百的人在丽都公园西侧绿化带的井底居住一事,他们靠打零工和拾荒为生、拒绝救助站。

  “住人井”被水泥封死

  昨天上午11时,五六名施工人员正在用水泥对流浪人员居住的热力井进行封盖。一个个破旧的旅行箱,一床床带有污渍的被子从井里清理出来,井盖上陆续铺上混着砂石的水泥。

  “早上9点多就过来了,只要是下面有人住过,把物品清出来后,全部封住。”一名施工人员说。

  现场的施工人员身穿北京珀丽酒店的制服,拿着扳手,一个个把井盖撬开进行排查。

  珀丽酒店的大堂经理苏永洲表示,这一带流浪人员所住的热力井没有明确的责任人,珀丽酒店距离较近,就由其管理。“这个井不是我们建的,我们哪有权力挖地铺设管道。”苏经理说,这个管道也不止供给他们一个酒店,“我们只是接到命令就来封盖,之前也不知道那里住了人。”至于是谁下的“命令”,苏经理未予回答。

  昨日下午4时许,珀丽酒店工作人员把从井内清理出来的物品装进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然后由一辆面包车运走。下午5时许,施工人员全部撤离,12个井盖被混有砂石的水泥紧紧封住。

  救助站车辆现场等候

  流浪者的作息时间一般是早上7点多“出井”,拾荒或乞讨到晚上八九点再回来。封井时,井内并没有人。

  昨日,朝阳区救助管理站的救助车辆来到现场,救助车内准备了棉衣、棉被、棉鞋等物品。按照规定,民政部门不能对“井底人”进行强制救助,但如果他们提出需求,民政部门将提供食宿和返乡的交通凭证。

  民政部门工作人员表示,他们也不知道“井底人”的去向,但他们会在附近巡视。约下午4时,两辆救助车离开了现场。

  对于井盖被水泥封盖和井内物品被运走一事,昨天下午朝阳区将台乡政府办公室表示不知情,将台派出所也一直没有给出回应。

  ■ 追访

  “井底人”王秀青可申请低保

  在前日新京报报道的“井底人”中,居住时间最久的是王秀青,他在此居住10年,以擦洗出租车为生。

  昨天,在王秀青长期居住的井盖旁边,放着工作人员清理出的两个红色的旅行箱和一堆衣物,打开其中一个旅行箱,还能见到一个小本。本上记录着10月至12月他给出租车司机李师傅洗车的次数。此前,李师傅出于善心借给王秀青5000元,借款则由王秀青洗车偿还。这些东西在珀丽酒店工作人的陪同下,由一辆面包车运走。

  王秀青说,昨天一早他出井时看到施工人员已经来了,在此之前有城管跟他联系说这两天会封井,让他把东西清走,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所以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昨晚8时许,王秀青回到井边想看看能否找到自己的东西,但井已经封死,东西也不见了,他准备在附近的保安亭过夜。

  昨日,王秀青所在的怀柔区遥岭村村委会称,他们知道王秀青的情况后,已将他家的情况向长哨营乡政府作了汇报。“像王秀青这种情况,他家交了超生罚款,乡政府说可以让他家提交低保申请。”遥岭村村委会主任彭新田说,申请提交后,按照程序,乡里会安排人对王秀青家进行评估。

  截至昨晚10时许,居住在此的其他人仍未见踪影。

  “井下10年,为了孩子,我觉得值”

  【井底人】  姓名:王秀青

  年龄:52岁

  籍贯:河北滦平

  ■ 对话动机

  昨晚,王秀青又悄悄地回到了丽都地区,他常住的井盖旁。

  前天,各方对井底人的关注,让他选择回家“避风头”,怀柔区长哨营乡遥岭村,他和妻子、刚上初一的儿子一起吃了饭,妻儿吃饺子,他吃面条和酸菜。

  王秀青,在丽都地区的井下居住10年,是居住时间最长的人,在附近擦车为生。

  昨天,王秀青说出了在井下蜡烛微小的光明和常有的黑暗里,他怎样打发时光?怎样把一次次擦车的7元钱攥在手里,怎样看待未来的生活。也说出了支撑他井下10年生活的唯一动力。

  井底世界

  听收音机打发时间

  新京报:长期在井下生活,会觉得憋闷和潮湿吗?

  王秀青:时间长了就不憋闷了,就是夏天太热,我不住井里,有时在草坪上睡;冬天才住,冬天恰好不潮湿。

  新京报:会常点蜡烛吗?

  王秀青:总点蜡烛怕地面上有人发现,每天就下井之后点一会儿,我平均一个月用不完6根蜡烛。夏天买的蜡烛天热黏一块儿了,费了半天劲才把它们分开,都成了扁的,凑合用。

  新京报:没灯光的时候,都做什么来打发时间?

  王秀青:我有个小收音机,每天都带着,听评书,听歌,也听新闻,我知道河北保定自锯右腿那个事,人不是逼到那份上,谁会下那么大狠心?

  新京报:除了蜡烛,井下还有什么必需之物?

  王秀青:除了烟和饭我极少买东西。我有个装洗衣液的瓶子,夜里外面冷,爬上爬下麻烦还危险,就用这个瓶子小解。只要下了井,从不会想大解,这么多年有生物钟了。

  新京报:常年居于井下,会不会生病?

  王秀青:没什么病。

  新京报:在井下生活会有危险,热力管道一旦泄漏……

  王秀青:我想过危险,地下冒个毒气,谁在上面扔个东西,但生活所迫,由不得我。

  新京报:平时经常和井下的“邻居”聊天吗?

  王秀青:在井里住的人天南海北,哪的都有,你来了他走了,很多口音我也听不懂,几乎不打招呼不说话,大家没太多来往。

  新京报:最初下井时,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王秀青:没有,10多年前我刚在这擦车,那时这附近井下住了30多人,冬天实在熬不下去,最后我也一狠心,钻到井下。相比外面的冷,井下太幸福了。

  新京报:最难熬的是什么时候?

  王秀青:最难熬的还是最冷的时候,不出去吧,赚不着钱;出去吧,冻得要死。

  新京报:会觉得压抑吗?

  王秀青:几乎没有,我早习惯了井下的生活。孩子慢慢大了,也争气,我心里面敞亮。

  新京报:这么多年,是孩子支持你在井底熬下去?

  王秀青:嗯,只有我的三个孩子,仨孩子学习都很好,这就能让我撑下去。

  家庭生活

  每周去学校看一次女儿

  新京报:听说你每周都会去学校看一次女儿。

  王秀青:嗯,我大女儿在怀柔读高一了,一周得要约200块钱生活费,可我每天只赚不到100块。就每周给孩子送次钱,还能看看她。看完孩子我也不回家,她学校离家还有近70公里。

  新京报:平日多长时间回一趟家呢?

  王秀青:一两个月回趟家。过节一般都不回去,过年时,到年底回家几天。去年是腊月二十八回的家。

  新京报:回家都做些什么?

  王秀青:就是把他们娘几个干不动的活儿干了,换煤气罐,孩子生病了,我领孩子看病;家里没钱了,回家送钱。

  只要是当天干完活,还有回市里的车,我一般都回市里,不耽误第二天早上擦车。

  新京报:你跟亲戚朋友说在北京打工干什么?住哪?

  王秀青:村里人只知道我在北京擦车,我没告诉别人我在井下住,老家河北滦平的人也不知道。两三年前,我们村有个人来跟我一起擦车赚钱,晚上跟我在井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不干了。

  新京报:女儿知道你在北京做什么、住在哪儿吗?

  王秀青:我家里人都知道。

  新京报:孩子们有没有提出要来市里看看你?

  王秀青:我儿子今年12岁,他六七岁时,对我住在井里很好奇,让他妈带着来找我,跟我下了井,孩子问人家的爸爸出去打工都住房子,你怎么住井里?

  孩子回家后,再也没来过,他们对家、对我,还有我住在井里可能习惯了,只是他们从不带同学来家里,也很少去同学家,就是一张张往家拿奖状。

  挣钱谋生

  借的钱我肯定还

  新京报:擦辆车大概要花多长时间?什么时候生意好?

  王秀青:15分钟吧,凌晨三四点时出租车交接班之前,生意最好。就是冷,用冷水擦,手总冻麻。

  新京报:每天最多能挣多少钱?最少呢?

  王秀青:最多能挣100元,最少就一分钱不挣,有城管的时候,就没有活儿。

  新京报:城管通常怎么管理你?

  王秀青:开始时会没收我的水桶和抹布,我只能再去买水桶。后来见城管来,就不擦了。

  新京报:在老家种地或打工跟城里比能差多少?

  王秀青:现在老家可能有活干,赚的钱也不比在这少,但我已经习惯了在外面,我对丽都饭店这比我们村还熟悉,认识的人也都在这,扫地的、开车的、小保安,不想动了。

  新京报:超生罚款是怎么凑齐的?花了多久?

  王秀青:今年上半年,孩子该准备上高中了,女儿都十六七了,户口还没上,没上户口高中都上不了。

  超生罚款一共6万,从年初就开始凑这钱。我回了趟滦平老家,亲戚给凑了万把块钱,剩下的全是在这块借的,开出租的李伟借给我5000,扫地的王景如借给我3万,她家拆迁了,看我难,就借给了我。保安的,看门的,有两三个月,见人熟点就借钱。

  新京报:现在你每月挣到钱如何分配?

  王秀青:每月赚2000多块钱,大女儿上高中,每月花七八百元,剩下的给家里点,其余的得还账。我花钱不多,一天下来吃12块钱,买盒烟5块,其余没任何花销,我有10年没买过一件衣服了。

  新京报:有没有想过不交罚款?或者那些借了的钱,没能力偿还?

  王秀青:以前倒是想过不交罚款,但孩子的户口一直上不了,不交行吗?

  借的钱肯定要还。从老家借完钱,离罚款的数目还差很多,李伟和王景如我们都认识好多年了,他们想帮我一把。人家的钱也不是白来的,你着急用人家能给就是情分了。我没承诺什么时候能还钱,我怕承诺了到时还不上,人家也都没逼我还、定期限,我赚出来一分还一分,一定要还。

  关于尊严

  “我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起”

  新京报:你会觉得井下是“家”吗?

  王秀青:也不能算是家,但毕竟为我遮风挡雨,要有钱,谁不愿住大房子住酒店啊?

  新京报:算过10年来这个“家”为你省下多少钱吗?

  王秀青:算过。租房住平均就算每月300元,这10年,我也省下36000了。

  新京报:现在井盖附近的房价,每平方米超过4万元了,每次看到那些房子,你是否想过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王秀青:我一年赚的钱也买不起一个平方,这辈子是不想了,想也没用。

  新京报:有人说住在井下没有尊严?

  王秀青:尊严?分对谁讲。像我这样的人,跟要饭的差不多,尊严在我身上谈不上。

  新京报:你出井时,会有人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你?

  王秀青:我不管别人看得起看不起,现实情况在这摆着,我光靠要面子,孩子吃不上饭上不起学,到最后还是没面子心里难受啊。

  关于未来

  希望能有个稳定工作

  新京报:10年井下生活,你觉得值吗?

  王秀青:为了孩子,值。省这些钱,孩子能吃顿饱饭,买件衣服。没别的法,我没本事。

  新京报:如果没这次报道,你准备在井底下住多少年?或者说再擦多少年车?

  王秀青:我今年52,我觉得还能再擦10多年吧。那时候,我最小的孩子也大学毕业了。(说这话时,他笑了)

  新京报:想象过儿女将来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吗?

  王秀青:把三个孩子都供上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长久的我还不敢想。

  新京报: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秀青:现在不让在井下住了,城管也不让在路口擦车了,今天早上我趁城管没来,擦了三个车。要是这个活路没了,我想着得去找个什么地方干活,52了,人家还要不要我?

  新京报:希望能有个稳定的工作和高一点的收入吗?

  王秀青:咋不希望?(沉默了20多秒)我的腿前些年上山打柴摔断过,干不了重活,我还能干啥?

  我不需要什么待遇,能供应一家人吃喝就行,现在物价太高,一碗面条都要七八块,我期望能给我个3000元、4000元,能让我们一家活下去。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永生 李宁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振鹏 李宁 张永生

(原标题:“穴居人”家当被清 水泥封死热力井)

(编辑:SN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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