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神木民间借贷残局:房姐龚爱爱当地比比皆是

2013年12月13日10:53  法制与新闻

  神木民间借贷残局

  法制与新闻记者_韦文洁  邓玉杰

  作为全国百强县第26位的陕西神木(2012年统计数字),从未像如今这般处在进退维谷的境地,无论是世界最大煤田的荣光还是全国首个全民免费医疗的美誉,抑或是神木“房姐”龚爱爱北京几十套房产,神木所显露出来的诸多现象中,“富有”是最为人所称道的符号。

  然而,当神木民间借贷出现“崩盘”之后,所有的琳琅满目急转直下,不仅当地房价不断下跌,豪车减少,诸多基建工程也都开始延缓,作为神木县政府来说,从未想过会如此盛极而衰。

  引发神木困局的民间借贷如今在政府的主导下开始逐一破题,在民间借贷残局的处理中,每种措施都可能对地方经济的未来发展造成某种当下难以断言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民间借贷作为富有中国特色的金融方式,一直缺少相关法律的约束,神木民间借贷残局走向,也许是对中国金融市场未来的预先解析。

  当公众还惊诧于房姐龚爱爱,不过是农村商业银行原副行长,竟然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拥有令人乍舌的房产;当公众还在传说龚爱爱可名列“神木四大富豪”之列时,神木当地民众则对这一传言感到“可笑”。

  记者在神木几天的采访中,诸多本地人士,涵盖着官员、商人以及普通百姓,均对龚爱爱是“神木四大富豪”传言嗤之以鼻,“像龚爱爱那样有钱的,在我们这里多的是,龚爱爱根本排不进什么富豪榜”。

  不过,所有的夸耀,都随着神木民间借贷的崩盘,成为过往云烟。

  当地民众尚不习惯的萧条

  就像是一个壮汉毫无征兆地倒下,家属尚不知所以然一般,尽管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当地的民众对神木盛极而衰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言谈之间,仍是更多地对过往财富昭然的夸耀,只不过在夸耀之后,满眼萧索的现状,让夸耀者多少有些难以继续,终以苦笑作罢。

  神木最负盛名的惠民路也许能够见证神木以往的辉煌,这条路至今在夜晚仍灯火辉煌,极尽奢侈繁荣之象。

  10月13日晚,出租车司机任师傅说:“这里曾经是神木最繁华的大街,都是KTV、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以前都不用等到晚上,就有好多人开着宝马、奔驰、路虎、宾利、劳斯莱斯来这里玩,这么说吧,要是以单位面积而论,神木肯定是全中国豪车最多的地方。那时候大家都有钱,即便不开车的,在这里消遣完,想打车都得排队,现在说没人就突然没人了。”任师傅对曾经的繁华似锦不胜追忆。

  可是,现实里冰冷的大街除了闪烁的霓虹灯,很难找到任师傅口中的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景状。

  走在街道两旁遍布KTV、足疗会所、商务会所和宾馆的惠民街上,记者看到,六家KTV中只有三家正在营业,剩下的一半已经停业;七家足浴中心,唯有帝景轩酒店六楼的足浴中心亮着灯,而尊皇会所却悬挂着“足疗店转让”的红色条幅,其余五家均未营业。

  虽然街边店面灯火辉煌,记者在这条街上逗留了近半个小时,却只见零星的行人路过,没有见到一名消费者进入店内,而过往的车辆也不曾停留。

  同样,神木县城街边的一些店铺,虽然正在营业中,却鲜见顾客光顾。透过玻璃窗,记者可以清晰地看到,利郎、海澜之家等店面,里面比外面更冷清。只有售货员独自守候着,没有一个消费的客人。

  走在神木宾馆的西北、体育中心北面的街上,只有一家名为“民信小额贷款”的典当行,仍悬挂着一块牌匾,其他的都是店门紧闭。

  据当地人讲,以前整条街都是典当行,现在都悄悄摘下了牌子。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民谚还是能够体现此话得以流传的生命力,在天峰国际酒店门前的东兴街马路上,过往的车辆川流不息。记者仅在15分钟内,随机数了数,发现过往的200辆汽车中,40万元以上的车辆有20部。保时捷卡宴2辆,其次是路虎、奔驰、宝马、丰田霸道、凌志等车,以奥迪A6居多。

  而在天峰国际酒店门前广场上停靠的28辆汽车中,有6辆高档车,其中包括1辆保时捷卡宴、2辆路虎、1辆奔驰S350、2辆丰田越野,不过,两家酒店的门童都表示:“这些名车的数量,不足去年上半年的一半。”

  现实中的民生窘境

  豪车的数量减少不过是当地经济走势的一个指标,而普通民众的直观感觉则可以记下神木从“富得流油”到现在的经济放缓。

  出租车司机毛师傅回忆,在2011年和2012年上半年的时候,一天就能赚1000多块,现在同样的工作时间,顶多能赚500块。

  “以前效益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拿到一万四五千,现在也就五六千块钱,不到以前的一半。现在煤矿也不景气,外地人都走了。”

  当毛师傅开着出租车在路上苦苦寻觅打车的客人时,县城商场一个卖衣服的王姓店主只能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以前周末能卖1万多块钱的货,甚至2万,现在只能卖到两三千,好多做生意的连房租都付不起,不得不关门歇业了。”

  不算久远的乍富让从事煤炭生意的张军(化名)说:“2012年之前,村村有煤矿,煤矿给村民分钱,一家分个一两千万的遍地都是,几千万的也很多。像县城北面的一个村庄,在2008年、2009年时,家家都能分个几百万元,分一、两千万的也很多。

  “这里的煤矿最早都是村里的矿,以前最多值5万元,现在都十几个亿,钱在村里,人人有份。我一个朋友,家在西沟乡(2001年撤销,并入神木镇)的沙沟峁村,村里有煤矿,一年收入有好几百万。以前这些矿都是集体的,老板买走,也给村里分钱。”

  由于占据了能源优势,又结合彼时的国家整体环境,让乍富的村民们感到挣钱如此容易,于是年轻人开始买车,豪车成为年轻人的选择,而年龄大一些的则购置房地产,像房姐龚爱爱不过是诸多一定年纪的神木人的缩影而已。

  在大砭窑煤矿对面的小山坡上,住着神木镇杨桃茆村的村民。

  在村书记杨仓仓家中,他告诉记者,全村一共45户,140多人,大部分年轻人都搬到县城去了,现在只有十来户,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住在村里。全村一年的收入,靠大砭窑煤矿给村民的65万元补偿款,每人每年分个三四千元。但由于过度挖煤,村里已经是地陷水断,村民用水困难。

  当了二十多年书记的他,每年只有8000元工资。他也和别的村民一样,将家里房子租给矿上打工的人,从而增加一点收入。他告诉记者,自2010年开始,就有村民把钱投到窑(指大砭窑煤矿)里,还有贷款入股的。现在煤炭效益不行,不仅年底分不上红,连利息也不给,股金也退不了。

  相对于城里人更多是对过往繁华的追忆,杨家峁村50多岁的疆大姐则更多是对开采煤矿的抱怨:“煤矿来了,把山体掏空了,害得我们水吃不成水,地种不成地,过不了日子嘛!

  “我们家四口人,两个儿子,一年一共就分一万多一点,就这么个数。矿上分两期给,过阳历年给一回,七月份给一回。每人每年一吨半的煤,我们家六吨煤。这地方冬天冷,哪够烧哦。

  “家里开的小商店,生意最好时一个月赚上一二百块钱。家里三间窑洞,一天一间窑8块钱,挖煤工住一天算一天,今年停了半年,才有多少钱?三四千块钱不得了。”

  现实是,随着煤炭价格的走低,煤矿不断停工,疆大姐家里能够租房的窑洞已基本空置下来。

  疆大姐的大儿子在矿上装车,四五天才装一次。装一车煤,80块钱。一个月也就1000来块钱,但在结婚时,贷款20多万买了一辆本田雅阁,目前仅还贷月供就超过3000元。

  抱怨了儿子之后,疆大姐总结:“现在神木啥都降,就是消费很高!”

  经济上的萧索,在神木县长途客运站便可一叶知秋。

  10月13日,一场秋雨让神木气温骤降,此时笼罩全国的雾霾同样光顾了这个有着中国最丰富煤炭储备的县城。在长途客运站右边矗立着一栋十几层高的烂尾楼,在阴冷的空气里,未装门窗处现出一个个黑洞,显得毫无生气。

  类似的烂尾楼在神木随处可见,一位女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这样的(楼盘)我们都习惯了,基本上都是开发商没钱,扔下工程跑了。”

  10月16日,记者看到,神木新村神南华府销售中心大门紧锁,台阶上长满了杂草,门上的玻璃已经被人砸破了,屋内商业楼盘的微缩模型和玻璃全部布满了灰尘;另一商业楼盘神华新村售楼中心门前,同样长满了四五寸高的杂草,屋内沙发和楼房模型上都布满了灰尘,白色的地板砖俨然变成了灰色,清晰地留下记者的脚印。

  最大廉租房已停建

  商业楼盘的烂尾受困于开发商资金链的断裂,比较而言,神木本地基建项目的放缓则更让人感到担忧。

  10月16日中午,记者找到神木县西沙廉租住房公共租赁住房项目部,监理公司50多岁的高女士告诉记者:“按照计划,今年要交工一半,也就是30栋楼,后来没资金了,现在基本处于停工状态。”

  对于停工的原因,高女士如是说:“现在正做地下管网和道桥,道桥一项就得花4000万,去年就该给的道桥资金,现在还没给。但是道桥早就竣工了,这样就把盖房的钱给挪用了,再加上室外管网建设花去的三千多万,政府一共欠工程款六千多万。虽然这是神木县最大的廉租房建设,是县里的民生工程、重点工程,但现在政府不肯投钱,肯定没办法按计划如期交工了。”

  据了解,该项目共容纳4000余户。总建筑面积为245764平方米,廉租房面积为102986.4平方米,公租房面积为125388平方米。廉租房1992户,公租房2064户。计划于2013年年底交房。

  经济上的紧缺除了让基建放缓,让豪车减少,也潜移默化影响到了神木人的婚丧嫁娶。

  当地殡仪馆马姓负责人就表示:“以前神木人把钱都不当个钱。老人去世,在家里面都能花到好几十万。弄个碑好几万,再就是摆酒宴、其他消费等都能花到一百万,一般也要耗费60来万。条件不好的家庭,都得花二十万以上。棺材是从延安或者其他地方拉过来,好点的就十来万块钱。操办丧事时,因来人太多,便用水泥平整出几亩地,临时建一个操场,用于接客。大的坟地,还雇人24小时值守。现在这里60%的人家一切从简,不大操大办了。”

  公开数据显示,2013年神木地方财政收入预算达60亿元。不过,此数据在当地曾任职于财政系统的官员看来,几乎难以达到,“今年的收入能与去年持平就已经很不错了”。

  很显然,最大廉租房的停建直接受财政吃紧所致,有财政系统官员向本刊记者透露:“由于经济形势不好,县上已砍掉部分投资项目,准备缓建。”记者从神木县发展和改革局证实,被砍掉的项目主要为财政投资项目,大概有三分之一。

  前述财政系统官员称,在神木向来有“煤炭一发烧,财政就感冒”的说法,对于依赖于煤炭的神木来说,似乎是一句箴言。据公开财政数据显示,2012年全县地方财政收入53.55亿元,而根据年初预算2013年神木地方财政收入要达60亿元,增长13%。

  神木县统计局局长王世平提供的2012年统计数据显示:2012年神木的GDP总值达到1003.89亿元,增速远远超过全国平均水平,达到15%。围绕煤炭、蓝炭等为主的第二产业产值达到761.65亿元,占整个GDP总量的75.9%,增长19.9%,几乎是拉动神木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

  对于神木来说,利好的煤炭资源让神木得以大展拳脚,也让乍富的神木人开始寻找资本升值的路径,民间借贷无疑提供了一个最佳的渠道。

  全民皆借贷

  2008年前后,神木进入了高速发展期。这一时期,煤炭价量齐涨,每吨从2005年的50元升到500元;年产量从2007年1亿吨增加到2011年的7.74亿吨。

  神木人享尽了煤炭资源带来的红利,承包煤矿或者煤矿入股,投入一个亿,第二年就能收获两个亿,致富速度惊人。据2011年5月出炉的《中国民间资本投资报告》显示,神木县资产过亿的富豪超过2000人。

  龚爱爱不过是搭上了顺风车富起来的人之一。

  2010年,中央财经大学专门从事民间金融研究的李建军教授曾对神木县民间融资规模进行过测算,得出的结论是神木县的民间融资规模约为200亿元左右,与当年神木县正规金融贷款的规模相当。之后再没有对神木县民间融资的规模测算。但如果按照李教授“2010年神木县民间融资规模与正规贷款规模相当”的结论来推算,神木县各金融机构2012年的贷款余额为349.34亿元,那么,神木县2012年的民间融资规模,也就应当在350亿元左右。

  民间借贷应运而生,将投资机会较少的普通人手中的游资汇集起来,供给大老板。这些公司向社会吸收资金的月利息为2分到2分5厘,放贷的月利息为3分5厘到4分不等。虽然远高于当时银行贷款几厘钱的月利息,但既无需担保,也无需繁琐的手续,手写一张借款单就可完成,而且几乎当场就可提钱。

  2009年开始,神木炒露天煤场之风盛行,炒家从本地炒到鄂尔多斯、甚至远赴新疆。一家正规小额贷款公司刘姓经理介绍,民间借贷的大量资金中有六成到七成流向房产与煤炭。而来自神木县金融办2011年的数据是,贷款约68%流向了煤炭、化工电力等行业。

  另一部分融资被用于满足个人消费,甚至流向赌博市场。在当地,有钱人赌博的规模越来越大,一次动用的赌资高达千万元。

  这类民间借贷与国家金融政策并不相容。根据国家有关规定,即使是正规的小额贷款公司也只许放贷,不许吸纳资金;担保公司、投资公司、典当行更是不能从事任何形式、性质的金融活动。

  但在神木,这些非金融性质的公司却公开、大规模、大范围进行金融活动。据当地金融系统人士介绍,当地近200家投资公司、担保公司和典当行,很少完全从事过工商营业执照规定的业务。

  因为神木县绝大部分民营企业是小微型企业,这些企业规模小、利润率低、信用度低,很难在银行贷到款。唯一快速、便利的解决办法就是从民间借贷市场上融资,这就又为神木县民间借贷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张军告诉记者:“我做煤炭生意这么多年,从我的感觉来看,全县98%的人都参与了借贷,可谓全民参与。”

  佐证张军观点的是,当地某银行2012年的年度报告。

  报告中称:“2010年以来,央行已经连续10多次上调存款准备金率。银行为了完成紧缩任务,不得不压缩贷款额度。由于我国大型国有企业有国家信用做保障,在正规金融领域拥有天然的优势。而在贷款额度压缩的情况下,中小企业贷款难的局面却越来越严重。截至2012年第一季度末,神木县公司贷款占各项贷款的比率为39.75%,而同期榆林市公司贷款占各项贷款比率为50.59%,神木县企业贷款比率明显低于同期榆林市企业贷款比率。”

  2010年1月至9月,神木县金融机构存款规模连续下滑,并出现10年来首次滑坡。人民银行神木县支行经调研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地下钱庄高息吸收大量存款,居民散户资金被少部分老板集中贷走流向了西安、北京等地的房地产开发和内蒙古的‘明盘’(露天煤矿)开采……”

  市民孟女士称:“我老公无业,家里没钱,去年用房产证抵押,从工商银行贷款三十万(月息一分三四厘,一个月得缴4千元的利息),把8万元放在典当行,20多万放同学那里贷出去,当年七月份,从典当行收回来一万多块钱的利息。”

  “我同学去年一直在结利息,今年已经四个月没钱结利息了,现在连本带利还有二十多万没还。”孟女士说,“我老公他哥家100多万,他姐家100多万,都贷到典当行。开典当行的人都在,反正不给钱,说现在没钱。这贷出去的钱除了,前几年煤矿入股赚的一点外,就是银行贷的。”

  在神木,像孟女士这样通过从银行贷款,再放给民间贷款公司从中谋取利息差的人比比皆是。在这些普通人眼中,如此安逸的挣钱方式,应该像神木的煤炭资源那样,取之不尽。

  然而,风险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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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SN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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