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级医疗体系职能回归必须由政府干预
——专访广东省卫计委副主任廖新波
村医所折射出的,是基层医疗乃至中国整个医疗服务体系的尴尬现状。在廖新波看来,中国三级医疗体系的建立,不是市场行为能决定的,它一定是一种政府干预行为,具体说就是一种政策的干预
文|《小康》记者 尤蕾
村医,位于中国医疗服务网络的最末端,只不过,他们的力量如今已经难以负载起将近9亿农村居民的健康重任。医学生不愿意主动“下沉”,老村医逐年退出。青黄不接,前途渺茫,成为村医之殇。而村医代表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群体,而是折射出基层医疗乃至中国整个医疗服务体系的尴尬现状。
广东省卫计委副主任廖新波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三级医疗体系名存实亡,四年医改无样本。廖新波何出此论?日前,就当前医疗服务体系诸多热点话题,他接受了《小康》记者专访。
医改重在改到体制
《小康》:您提到三级医疗体系事实上已经名存实亡,为何我们没能建立起真正的三级医疗服务体系?
廖新波:在医疗服务领域,有个很不好的现象,就是眼睛一直盯着硬件,建楼房,给仪器。长期以来,忽视了人这个核心因素,人本主义哪里去了?说到底,就是人才机制没有建立起来。缺乏激励手段,就无法留住医学人才,基层医疗服务机构水平堪忧。
医院“反哺”政府,是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政府号召大医院扶持小医院,但是没有给大医院相应的资金投入,大医院只得从患者身上“找”钱。而被动的“大手牵小手”也只能是让这些大医院走走过场,为了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这样的一种体制怎么能真正建立起三级医疗体系呢?
第三个原因则是,双向转诊制度名存实亡。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三级体系功能分工非常明确,如果向上级医院转诊,必须经由2个医生共同签字。而如今我们的愿望却与现实相违背,一张医保卡走遍天下,既然在哪个医院都能报销,在哪里都可以看病,人们自然会趋向优质医疗资源。患者无法下沉到基层医疗机构,没有病人就诊,基层医疗人员难以留住,形成恶性循环。最终演变成基层医院无人看病,大医院人满为患的结局。
政策的错误引导,导致很多医院盲目扩张。我见过很多县医院,盖大楼,加床位,当地政府把这个作为政绩工程。殊不知上级医院的扩建,会导致“虹吸现象”出现,吸引更多的人向大医院流动。
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的三级医疗服务体系已经丧失了其应有的组合功能。新医改实行4年多,并没有实现患者和医生双下沉的预期愿望,原因就是没有改到体制,还在过去放任自流的状态下徘徊。
《小康》:三级医疗体系的现状加剧了看病难的问题,那在您看来,被当做样本的“安徽模式”是否为此提供了一些破解思路?
廖新波:安徽模式,是非常典型的政府包揽。不可否认,它有一定优势,但也显现出一些问题,比较明显的是缺乏激励考核机制。这就容易陷入医生推病人的怪圈,既然干多干少一个样,何必要冒风险呢,结果把病人层层推向上级医院。大医院的看病难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从这个方面讲,安徽模式是一种不理想的模式。在我看来,医改解决看病难的问题,就是要引用一定的激励考核机制,调动医生的积极性,使医生“职业复位”,只看病人,不用考虑钱的事。
医疗服务体系应成为一把手工程
《小康》:新医改实行以来,创造了一些地方模式,最近也被提到“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您认为对于中国医疗服务体系而言,新医改所带来的亮点,以及仍需完善的地方包括什么?
廖新波:有关方面宣布,医改取得了巨大阶段性成效。其主要成效包括基本医疗保障水平明显提高;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均等化水平明显提高;基层医疗服务能力明显提高;基层医疗机构服务效率明显提高;基本药物价格明显降低。
事实上,在我看来,新医改的最大亮点就是建立起一个医疗安全保障网,96%的覆盖率。但这仍未达到预期目的,保障网也加剧了大医院看病难的问题。第二个算作亮点的恐怕就是县医院的扩张基本完成。然而在医疗服务资源释放的同时,病人也越来越多。一个悲伤的问号形成了,这是刺激了看病的欲望呢,还是我们的预防工作做得本就不好呢?是不是病人越多医改任务就完成了?显然,一级、二级预防工作没有做好,双向转诊制度名存实亡。
医联体也是蹩脚的,不是政府主导的行为,而是医院自身的市场划分,区域割据,军阀混战。下面的患者仍不断向上流动,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此外,医药流通领域确实做了一些探索工作,但是仍未从根本上革除以药养医现象的存在,如何建立起一种实现医生自身价值的体系?没有答案。如果单纯取消以药养医,而新的补偿机制无从建立,那只会按了葫芦起了瓢。
《小康》:包括基层医疗体系在内,整个医疗服务体系出现诸多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廖新波:最大的问题出在投入上。虽然对于医疗体系的投入在不断增加,但是城市和乡村获得的投入却存在差异,城市获得了更多的资源。在县一级医院,甚至还存在医院反哺政府的行为。由于缺乏公平的投入机制,基层医疗体系难以承担初级卫生服务功能,大量常见病病人上流大医院,也导致了医疗资源的浪费。
除了建立起公平的投入机制,对于整个医疗服务体系而言,这项工作应该成为一把手工程,而不仅仅是一个卫生部门的事情。
政府干预才能保证医疗体系的公益性
《小康》:有人认为,整个医疗体系之所以出现诸多问题,是因为没有彻底市场化的缘故。
廖新波:现在的问题是,不是市场没放开,而是一直在放开,尤其是无序放开。公立医院所走的路基本都是市场的,政府没投入,医生过度医疗等所有行为不都是市场催生的吗?盲目盖医院不也是市场行为吗?它直接导致虹吸效应产生,误导病人,只有大医院才能看好病,医疗体系分级也就越来越模糊。再说村医,从目前看,彻底市场化无法挽救看病难看病贵的局面,也扭转不了病人上流医生上流的状态。
医生提供医疗技术,医院是平台,那么谁来保证医疗服务的公益性和福利性?那一定是政府。即便是彻底市场化,政府也得购买服务。权衡点就在于政府是否能用更少的钱办更多的事,老百姓能花更少的钱获更多的益。只有在政府的干预下才能实现这些良好愿望。
再谈公平性问题,政府盖医院就必须讲究公益性和公平性,就诊价格很便宜。病人需要的是高质量的有效服务,不在享有医疗资源时因身份财富遭受歧视,一定也要有政府的干预才行。
《小康》:在您看来,现今通过新医改,三级医疗体系应该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愿景,或者说,各级医疗结构的功能应如何回归?
廖新波:首先要明确一个前提,三级医疗体系建立不是市场行为能决定的,它一定是一种政府干预行为,具体说就是一种政策的干预。
三级医疗体系功能回归的路径,主要取决于基层医疗服务功能的回归。我的设想是,其一,规定必须在基层医院就诊的疾病类型。有些疾病必须在基层医院就诊,有了病源就能有资金,有资金就会有发展,有发展反过来又会刺激医生做得更好,形成良性循环。其二,对县级医院规定当地常见病多发病流出比率,从报销制度改革层面遏制患者盲目上流大医院。
此外,公立医院是政府开办的,对于当地政府投入有效性方面也要进行考核,主要从医院贷款率、医生人才学历构成比例、医生流失率以及患者流失率等几方面着手,只有考核机制才能让政府更多地对当地公立医院进行投入。反过来,政府也要对医院进行必要考核。二者结合,形成有效的激励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