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楚的亲人和朋友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广西百色的举报人就在他们身边。

　　秋楚是个化名，38岁，山东人。

　　一个月前，他通过长达1年多的调查，终将百色的“公益神话人物”王杰拉下神坛。

　　8月13日，广西电视台报道百色助学网创始人王杰克扣贫困助学金，并涉嫌强奸多名女学生一事，王杰被警方带走。

　　秋楚一直是孤军作战。

　　他告诉新浪《新闻极客》，在举报王杰的过程中，孤立无援。

　　尽管王杰的事情在圈里并非秘密，但与王杰熟悉的义工、大额捐赠人都拒绝了他。

　　试图联系公安部门举报也失败了。

　　当王杰意识到秋楚在调查他时，威胁他再去百色就弄死他。

当他克扣学生时，我们选择了沉默

8月13日广西电视台曝光王杰的性侵女生之举，当晚就被警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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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极客：什么时候发现百色助学网不对劲？

　　秋楚： 2013年，和孩子们互动发现的。他们说，叔叔你打钱的话，直接打到我们的卡上，不要再打到助学网上，不要打给王杰，你打了我们也不敢拿。当时我们就问他，为什么不敢拿？他们说反正就是不敢去。孩子说的不是很透彻，我们感到很奇怪。

　　然后我们重新核实从2006年开始所有的资料。从中查到了有网友的几条质疑，加大了我们的怀疑。

　　新闻极客：一开始没想到举报吗？

　　秋楚：当初的时候，没看到视频之前，只是以为他克扣助学金，但额度逐年增加，8%、10%，最后他提到20%，甚至不给孩子一分钱的时候，我们也选择一种沉默。

　　只要真的能给孩子带来一点好处，我们也认可，因为毕竟他没有工作，他要养家，老婆孩子嘛。他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孩子跟我们反馈，说王杰打电话让我们去他宿舍拿助学金，我们不敢去。不去的话，就取消资助资格。2014年初的时候，我们得到了一些（性侵12、13岁的女童）视频，彻底推翻了王杰的光辉形象。

　　新闻极客： 这个时候，就没有再选择沉默了？

　　秋楚： 他变味道了，打着公益的名义去侵害这些学生，威逼她们去接待老板，还要拍视频控制她们。在2013年12月份，当第一个女孩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正式开始查阅和调查。从头到尾，查阅王杰所有资料，包括任何和他有往来的网友。

　　新闻极客： 调查过程中，担心过被他报复吗？

　　秋楚： 一开始调查时，一点担心也没有，只想让事情水落石出。 我在山东，离得比较远，他想报复我也很难，这打消了我的顾虑。 后来随着事情的深入，那就不行了。但我感觉有危险，也要把他揭露出来，否则让他再经营9年，他的关系网会越来越庞大。

　　新闻极客： 为什么有危险，还要举报？

　　秋楚： 因为我担心，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赴前者的后尘。 为了几百块、几千块的助学金，毁掉一生。那些受害的孩子，给我带来的震撼，超出常人的想象。哪怕自己危险一点也要揭露出来。

　　新闻极客： 调查的时候，王杰有警觉吗？

　　秋楚： 其实王杰从头到尾，一直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因为我的身份一直在变。 后来我就化装成一个鱼塘老板，因为王杰有一个鱼塘需要投资，他急需资金支持，所以他对我说出了好多秘密。 在得到一份证据后，就和王杰慢慢地疏远，后来他知道我调查他的背景，说如果你要敢到隆林来，我就弄死你。

　　新闻极客： 他怎么发觉的？

　　秋楚： 他给我发了好多信息后，我一直不给他打钱。他让我给他打15万，我也承诺了。但一直没有兑现。 他就怀疑我是不是在调查他。后来他就直接说，你就是一个骗子，你是在调查我。

警方反应让我彻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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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极客： 调查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秋楚： 最困难的就是协调我的家人以及工作时间，怎样瞒着我家人做这件事情，因为我家人知道后肯定会担心我的安全，也不支持我这样做。

　　第二个困难，当我来到隆林，见到那些受害者孩子，他们对你怀疑、麻木不仁，冷漠的表情。无论我们怎么说，他都无动于衷。他们好多是误解的，当然我也理解他们的心，因为揭开他们的伤疤，可能是第二次伤害，但是我也对他们讲，如果你一味地选择沉默，就是在纵容王杰。

　　新闻极客： 什么支持你做这么长时间的调查。

　　秋楚： 如果我的工作因为这件事丢了，可以再找一份，钱没了，也可以慢慢赚。各种困难总是可以慢慢解决掉。但是百色这件事情，一天都拖不得。

　　很多孩子受害者知道我在查王杰，他们给我的话，就是很憎恨，给我的眼神，就感觉到只有你才能给他们希望和解脱。

　　新闻极客： 为什么不把材料直接交给当地警方？

　　秋楚： 当时我是想，把问题反馈给警方，引起官方的重视，这样问题就比较好处理。 大约在7月 17号，我先给广西公安厅打了电话反映问题。

　　他们说，你是对公还是对私？我说是对私，在隆林县，有个百色助学网，他存在欺诈助学金、性侵女童，特别恶劣。 他们给我的回复是，不在我们的管辖区之内。如果你想要举报的话，带着证据去隆林公安局举报，如果公安局不立案，你可以告行政不作为。

　　当时我一听，心有点凉，我给隆林公安局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他们说，我们这是办公电话，不接受举报，如果你有实质性的证据，带着证据来，到辖区派出所报110。 当时我真的是无奈了。你说我一个外人，带着证据去隆林举证，基本上办不到。

　　新闻极客： 你是对警方处理没有信心？

　　秋楚： 对，因为我知道王杰在隆林经营9年，有他自己的关系网。 2010年王杰被人举报的时候，就不了了之，王杰知道信息后还恐吓那个女孩。如果我带着证据到隆林找官方，如果公安局能重视，把王杰抓捕立案还好说，如果不立案不抓捕，公安掌握的那些视频里的孩子怎么办？他们的安危至关重要。 我不敢贸然去隆林举报。

　　新闻极客： 想过放弃吗？

　　秋楚： 在（公安局）打完电话后，他们相互推诿，彻底让我感到失望。 打完给警方后，我就打了南国早报、广西电视台还有南宁晚报，但等了一天没有回复。

　　第二天，我给那些受害的孩子打电话，说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个人的力量真的没有办法与官方抗衡，祈求你的原谅。孩子们也说叔叔我们理解，如果你做不到，我们也认命了。

　　新闻极客： 什么时候有转机的？

　　秋楚： 没想到过了七八天的时间，广西电视台爆料组给我回复了一个电话。这样就看到了一点希望。 至少还有媒体敢做这样的报道。

　　新闻极客： 为什么这么说？

　　秋楚： 2010年，有一个四川支教女老师，第一天到隆林，就在王杰租的房子里被性侵了。第三天，她就离开隆林，她把这个事情，告诉王杰身边的一个义工叫兰月（化名）。

　　兰月出于不平的心态，给媒体提供过新闻线索举报王杰时，那个媒体就回复了一句话，我们刚做过王杰的正面报道，再接这样的举报不合适。他们就选择了不理不睬。 而王杰跟兰月说，你再到隆林来，我就弄死你。后来兰月吓得再也没有去隆林，选择去南京生活。

　　新闻极客： 8月13号节目播出来，你什么心情？

　　秋楚： 当天（播放节目）与我们商议的计划是不一样的。当初我和广西台商议的是，本来是在14号播，13号报案。 在曝光之前，先去报案，让公安把王杰控制住，但（电视台）他们去南宁治安总队报案，他们给的答复和我此前收到的答复是一样的。 因为媒体已经把消息透露给官方，担心有压力不让播放这条新闻，所以突然改变播出时间。

　　他们打算曝光前一小时通知我。当时我接到电话，特别的紧张。 如果王杰没有被控制，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报复这些孩子。因为王杰会知道视频中的女孩是谁，所以我就一直再联系这些孩子，让她们离开隆林，在没有我的消息之前，不许回来。

　　其实新闻在播放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看。我得为这些孩子的安全负责任，不然我真的又要害了她们。我心理更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

　　新闻极客： 你是不是过度担忧了？

　　秋楚： 节目在8点半播完，11点40王杰被控制的。 期间，王杰还给一个受害者打电话，问是不是你把这个事情捅到媒体去的，还想约她出来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还挺嚣张的，他为什么不逃？

心寒，大额捐赠人不愿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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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极客： 王杰为什么会这样？

　　秋楚： 王杰年轻时的遭遇，给他的性格带来的一些扭曲。因为他家庭的贫困，让他考取的一个大学没有上成。所以后来他把性侵的视频给自己看，可能是满足当年扭曲的心态。

　　第二，他爱钱。他见到钱，就像见到爹一样亲。 他的弱点就是爱钱爱色。抓住这两点，就没有问题。

　　当初电视台记者计划化装成老板，我就把王杰这两点告诉他们，所以他们的工作进展很顺利。因为我跟他接触了一年半的时间，他的为人方式，我都知道。

　　新闻极客： 一些企业家利用助学伤害女孩，你怎么看这些企业家。

　　秋楚： 王杰经常去深圳，做一些助学的活动，接触到很多老板。他们建立联系时，可能就暗示可以提供学生妹。如果一些老板经不住这样的诱惑，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杰也急需老板来投资，这样来钱更快。他还跟这些老板说过，各取所需。

　　其实好多企业家来助学心态是好的，但极少数是不行的，他们来助学是有目的。关键还在王杰，他不透露这些信息，那些企业家是没法得逞的。

　　新闻极客： 他们有可能得到惩罚吗？

　　秋楚： 这个很难说。因为被卷进来的企业家，都是王杰把孩子送过去的。证据很难找到。除非王杰能说出来。这些打着爱心旗号的助学人士性侵女童的事，应该好好彻查一下。要知道，这些事情在整个王杰的助学朋友圈里，是一个公开了的秘密。并不是我一个人知道，大家都知道。

　　新闻极客： 既然是公开的秘密，那为何只有你一个人站了出来揭开它？

　　秋楚： 这的确值得我们讨论。 既然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去揭发、检举这个人呢？如果早一年，就不至于很多人受害。

　　当初，我联系过广州、上海、北京、山东，江苏等地给过王杰大额的资助的捐助人（一般一学期几万块），问他们你知道王杰的个人所为吗？他们说，我们知道。我说，能不能联手来调查王杰。他们则说，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去管理这个事情，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们不提供任何帮助。我知道了，大不了不给他捐助。

　　新闻极客： 这给你什么样的感受？

　　秋楚： 这给我的感受就是，这个社会真的是人心渐凉，没有一点作为人的良知，能够让他们站出来调查，只要这些事情不发生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们可以冷漠对之。 这些捐助人，还跟我说一句话，王杰的事情我们知道，但我们不能告诉你。当时我真的很寒心。

　　新闻极客： 你觉得有没有一个好的机制，会保证不会再出现“王杰”？

　　秋楚： 这些东西不单单是个人可以控制的，我认为还是政府的监督、信息的透明化是最重要的。包括学校对受资助学生资料的保存，还有学生心态的变化，都要给予一种关爱，要时刻注意孩子的任何动向。

　　成立助学网站，不管是否注册或承认，在审核这个人，考察其过去有没有不好的行为。

　　此外，政府的管控也要到位。这个事件出现，完全是政府的失职。如果政府拿出一点耐心，一点点关注，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

　　同样不单单是政府的行为，而且还要纳入到全民的关注。那么坏人就没有任何可乘之机。每一个公民都是监督者，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新闻极客 王辉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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