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6日,一段视频在网上火了,一个女孩怒斥北京医院的号贩子:300元的挂号费炒到4500。
这个女孩说出了很多忍受号贩子的人没有说出的话,“我们凭本事大早上在那等一天,挂不上号。你们号贩子占个东西,最后快要签到了,来了10多个人往这一站,你们是啥呀?你们咋这么猖獗呢?”“这是北京,首都啊! ”
“在北京看病,真这么难吗?”我刚来北京,见识了帽子都被挤丢了的早高峰、低性价比的高房租,对北京看病难却没有很具体直观的认识。
很多社会病由来已久,号贩子就是个老话题,继续关注。怎么做呢?没个好角度。
主观推断,如果患者都看出来自己前面挤进去一群号贩子,医院不可能不知道。
“做个暗访。”直觉告诉我。可是一想,我活了这么多年,就在医院看过一次病,连看病的流程都记不全。
我还是接了这个题。
既然网上有传事发北京广安门医院,有视频、有照片,去现场比对一下细节,就能确定是不是广安门医院。
中午一点,我到了广安门医院门诊大厅,医院挂号处和“女孩怒斥号贩子”的视频中的现场一致,就是这家医院。
挂号处守着五六个保安来回转,每个挂号窗口只排着几个人。视频中,女孩用脱口秀式的东北话斥责号贩子倒号猖狂。
号贩子真的有那么猖狂?
现场一名候诊的大姐给我介绍了一个曾联系过的号贩子,但不知道还干不干。
电话拨通了。
“全北京三甲医院的(专家号)都可以,只要你提前三四天说,我全部能给你弄到。”号贩子王超(化名)说话底气很足,“只要愿意花钱,你什么都不用管了”。
一个14元的专家号,被号贩子炒到300元。为了拿实有号贩子在倒卖广安门医院的专家号,我找号贩子预约挂了一个妇科专家号(其实我真没病),第二天早上取号。
期间,视频组的同事已经在来的路上。组里领导说,去了个男同事,“可以保护你,万一有人打你”。
“怎么会有人打我?”我吃了一惊,好多年不打架了。
“万一呢。”组里领导补了一句。
我当时还没觉察到危险,害怕是第二天的事了。
26日下午,我回公司取设备准备第二天暗访。当晚,新浪《新闻极客》发出题为《暗访4500元挂号医院:号贩子狂言只要肯花钱什么都不用管》的稿件。报道引发广泛关注,评论数迅速爬升至“10万+”。
我心里有些没底,号儿还没拿到手。
晚上睡下,头脑中像拍电影一样导演着假设的各种突发情况。但最坏也没想到27日早上发生的事。
27日一早,我和同事很早就到了广安门医院等候,号贩子王超说好八点多带我挂号,马上就九点了,手机依然没响。
我又沉不住气了。“号儿什么时候给我?”我给号贩子打了个电话。
“昨天的新闻是你写的?”号贩子问,“你没看吗?我给你发的。”
“你发我哪儿了?是什么新闻啊?”我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山东腔,瞬间露了出来。
“怎么昨天我跟你说的话,都跑新闻上了?一个字都不带差的,你不明白吗?”号贩子语气里透露着混迹社会积淀下来的不容置疑,“就是《新闻极客》啊”。
“哦,哦,我不知道啊。”我说话开始有点结巴,眼睛不停扫着四周拿手机的路人,连栏目名都报上来了,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连问了三次,“号还给我吗”。
挂不上号,今天的一切全废了。
我赶紧给组里打了电话,“号贩子都知道了,连咱的栏目名都报出来了,不给号了,怎么办?”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抖,没办法,就这么个胆儿。
“他会不会打我?”我那时开始害怕,不想挂彩过春节,心里默念了好久“求放过”。组里领导鼓励,“再试试”。
磨了半天,号贩子终于把预约挂号的信息发给了我。
“我能带你吗?”
“自己看吧!”
号贩子不愿现身,但我知道,他就在医院的某个角落盯着我。
我拿着手机提心吊胆地挂了专家号,就诊等一系列过程被完整记录下来。
事后,号贩子并没有主动跟我要钱,我给他发了300元的微信红包,他回了一句“谢谢”。
此后,我和号贩子王超的沟通气氛却开始轻松起来。
王超分享了经济学家王福重的一篇题为《全社会都该感谢号贩子》的文章,建议我好好看看。
王超还援引该文为自己正名,“号贩子是侮辱人的称呼,还是叫看病中介好”。
“抢号是一门学问,得反复试。”号贩子王超开始聊起倒号的生活,“干这行把头发搞白了”。
王超说自己北漂20年,没有在北京买房,“挣点钱玩牌输了”。王超发了个大哭的表情。
“赌博吗?”我问。
“偶尔玩会。”王超说。
“不怕警察盯上吗?”我又回到倒号的事。
“多大点事儿。”王超说这话时,头像还是一个小孩抱着一只泰迪,朋友圈壁纸是一名男子抱着一只泰迪。
“平时我不看新闻,昨晚上用手机点开百度就看着了。我说,这不就是我嘛,跟我朋友说,他让我关机,我说没事。”王超发了一个龇着牙笑的表情过来,“我见过你,你加号的时候”。
越说越到心坎儿里了,王超开始抱怨号贩子活儿累,一整夜不睡在医院聊客人,雇人排队还得盯着,“有笨的挂错或挂不出来”。
有的患者挂了特需,看完病就失联了。“一般打几次电话不接就过去了,就当做善事了,跑了说明他真缺钱。”王超一直记着,山东东营的一名患者找他挂号却没给钱。
说完,王超把上午我转给他的300元微信红包又退给我,“我不是怕事,感觉收的不太好。要挂号告诉你怎么搞,自己就能办了,不是特别难的。
28日下午,王超说警察盯上他了。
他的头像只剩下一只泰迪,封面的大头照也被换下。
“你怎么知道你被盯上了?”我很好奇。
“警察天天能吃干饭吗?”王超似乎真的开始担心,“会上家抓吗?我不怎么去医院?”
“不清楚,跟警察不熟。”我无法回答。
“目前广安门医院一个也没抓,太静了。”王超最后还是不放心,“所有电话号码暂停,有事微信联系。”
“换个工作吧。”我迟疑了一下,补了一句。
“还能干什么呢?”王超说完,再没搭话。
1月29日下午,在我的微信里,王超的微信昵称,改成了“A”。
(新闻极客 程音)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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