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郑佩佩
　　采写：张悦

1966年胡金铨拍摄《大醉侠》开启新派武侠片潮流

　　《大醉侠》开启了新派武侠片潮流，片中打斗场景一如京剧武场的层次，留下许多想象的余地，“金燕子”一角确立了郑佩佩在“邵氏”女打星的头号地位。

　　武侠片走过大半个世纪后到李安的《卧虎藏龙》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它是一部结合传统和现代叙事的文人武侠片，里面出现了不少向传统致敬的标志性画面，例如扮演碧眼狐狸的是主演过《大醉侠》的一代“侠女”郑佩佩，还有《侠女》里那一片碧绿青翠的竹林，四十多年前开创新派武侠片的一代大师胡金铨的影响显而易见。

　　胡金铨的《大醉侠》似醉还非醉的浊世清醒，《侠女》竹林里的飞腾跳跃，边疆关外《龙门客栈》的殊死搏斗，禅意十足的《空山灵雨》，胡金铨的武侠片灌注了中国古往今来剑客侠士通过救人救世来完成自我的理想。对于在武侠小说的灌输里成长的中国观众，胡金铨的武侠电影简直就是神秘的想象世界直接投射到了银幕上，惊鸿一瞥之间就已让你念念不忘，在那光影掠过的瞬间里，天地山水间的气象开阖、意味绵长是在别的电影里从未见到过的，而那正是看了一辈子的电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中国。

　　■关键词

　　●最佳男配角：艺名“金铨”1949年胡金铨到香港，进入了长城电影公司，曾任道具、绘图与设计等。上世纪50年代中期，严俊招揽胡金铨在他的电影《吃耳光的人》中演出。1958年由李翰祥介绍进邵氏当演员及编剧，演员时期取艺名为“金铨”，在国语影坛上有“最佳男配角”之称，曾在“义兄”李翰祥的《江山美人》一片中扮演“大牛”角色。

　　●离开“邵氏”：拍出《龙门客栈》、《侠女》《大醉侠》成功之后，胡金铨就离开邵氏，到台湾加盟联邦公司。1967年拍成《龙门客栈》，打破当时台湾、韩国和菲律宾等地的票房纪录，在香港亦超过200万港元。

　　胡金铨35年的导演生涯只有15部电影传世，《空山灵雨》一片是他写意淋漓之作，但曲高和寡，票房惨败。80年代他在台湾拍通俗时装喜剧《终身大事》，不合时宜。拍古装片《天下第一》和《大轮回》亦不能重振声威。1989年徐克监制的《笑傲江湖》请胡金铨执导，最终由徐克班底改拍。后来徐克重拍《龙门客栈》，改名为《新龙门客栈》，加进不少新鲜元素，与原作风格已截然不同。

　　●徒弟：许鞍华从英国伦敦电影学院毕业的许鞍华做了胡金铨的副手，两人合作时间虽然不长，但胡金铨在电影方面的大师风范对许鞍华日后电影生涯影响颇大。许鞍华独立拍片之后，对胡金铨仍以师礼待之。

　　至80年代许鞍华拍摄金庸名著《书剑恩仇录》时，曾得胡金铨的指点，而影片中沉重的历史感及古朴风格也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胡金铨的风范。

　　●“侠女”：郑佩佩、徐枫《大醉侠》中的“金燕子”确立郑佩佩在“邵氏”女打星的头号地位，时隔30多年当她凭借《卧虎藏龙》再次走红，郑佩佩感言“如果没有胡导演的提拔和赏识，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另外一位就是“侠女”徐枫，1967年银幕处女作《龙门客栈》，1970年担纲《侠女》女主角，1975年她与胡导演带着《侠女》一片，赴法国戛纳参加影展，一举扬名国际。徐枫后转向幕后制片发展，《滚滚红尘》、《霸王别姬》等片票房、口碑皆获双赢。徐枫称胡金铨为启蒙恩师，正是胡导演大胆起用当时只有15岁的她出演武侠片改变了她的命运。

《大醉侠》主演郑佩佩回忆与胡金铨合作的武侠时代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年代”

　　以舞为武“金燕”展翅

　　想起当时只有十九岁的我对武打全然不知，前面虽然也演过几部片子，有文艺片也有歌舞片，但好像一直很懵懂没有“开窍”。找我来演《大醉侠》中的“金燕子”完全是胡导演的个人决定。当时公司考虑是想找一个“北派”（越剧或京剧演员）的女孩子来演，胡导演看过我演的“牛郎”非常欣赏，觉得我是学舞蹈出身，用“力”的感觉不同。试镜后胡导演觉得我的个性方面有女侠的感觉，于是就有专门的武师带我们训练。胡导演比较突出我的长处，一直把他的想法告诉我，包括如何掌握“节奏”，这点对我来说是受益匪浅。

　　你可以发现我在客栈内与恶徒周旋、对抗的场景一如京剧武场的层次，而且留下许多想象的余地，在庙宇内外与恶徒大战一场，也是锣鼓点和梆板衬托，我舞短剑，展现的都是舞蹈一样的动作美。胡导演最独特的是把演员带进剪片室，带着我们一起剪片子，告诉我们在24格画格中如何寻找节奏和关节点，虽然当初是很粗粝的原始方法，包括那些特技，如何展现“气功”？就是把管子藏在袖子里，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摸索的。因为胡导演以前当过演员，他很懂演戏，后来我从当时的副导演丁善玺那里听到一个内幕消息，其实胡导演本来想自己演隐藏真功夫的大醉侠！

　　胡金铨和张彻风格不同

　　拍完《大醉侠》胡导演就离开“邵氏”去台湾，我当时很义气就想跟着他到台湾拍戏去，公司为了让我留下同意我到日本去学跳舞。胡导演走后，公司觉得《大醉侠》中“金燕子”这么一个角色可以再创造，就决定让张彻导演《金燕子》，还是找我来演这个角色。我那时不是很高兴，主要不希望利用胡导演《大醉侠》中这么一个独特的名字，完全可以另取别的名字，张彻说“金燕子”这个名字就如人的名字一样你可以用，我也可以用。我当时已在日本，后来《金燕子》的外景就是在日本拍的。

　　张彻自称《金燕子》（1968年）真正建立了个人风格，其中可以看到他越来越喜欢体现男性侠士的豪情壮志，对于女性角色较为忽略。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张导演让其他两位侠士跳窗，安排我从大门走，我当时很好胜就和他争论起来，为什么我不能跳窗走，他说你是女孩理应走门，后来我终于争取到和侠士一起跳窗出来。我和张导演合作不多，除《金燕子》外就是1969年同罗烈合演的《飞刀手》，合作最愉快也最互相理解的还是胡导演，我佩服他的人品、独特的性格，私人感情更深些。

　　那时江湖那时梦

　　现在回过头来想不知道到底是我本身的气质赋予电影中的“女侠”一种风范，还是因为演了不少武侠片而自觉地受角色的感染而成为“女侠”，这一点已经很难说清楚了。我忘不掉的是恩师的培养，一起主演《大醉侠》的岳华和一起主演《金燕子》的王羽我们都很熟，记得一次我过生日时，胡导演他们喝醉酒了，我就拖着他们回家，那时感觉自己真像一个侠女（笑）。

　　我一直看着胡导演结婚、离婚，直到最后他去世后，我和她夫人带他的骨灰到美国。他是很疼我的，出门时家里的东西我帮他理，记得很清楚的是他去世后我整理他一屋子的书，看到他在书上做得很详细的笔记，就很心痛。那种感情对于现在的人们是很难理解的，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说到那时候的江湖，我非常荣幸经历过香港电影那个时代，电影刚刚起步，大家除了看电影没有太多其他的娱乐，电影自然繁荣得不得了。我们这些十几岁入行的小孩子，公司对我们很保护，连记者都非常维护我们，大家都住公司宿舍，日子过得特别单纯，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年代。

　　(编辑：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