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深闺中的小自由

　　由于祖父的特殊地位，当年张家在南通堪称第一家庭，它给张柔武留下的记忆，更多的是慈爱与严格。她的父亲张孝若是祖父唯一的亲生儿子，而且是晚年得子，父亲1898年出生时，祖父已有46岁，自然是喜爱之极。待到她们姐弟六个相继出世，已是古稀之年的祖父更是欣喜与爱护有加。柔武出生时，因有算命先生说她命硬，于是祖父思忖再三，给她取了“柔武”为名。她说自己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有女性味儿，并又兼有些韧性，从几十年的生活实践来对照，确也符合其性格与命运。

　　尽管祖父疼爱后裔却并不溺爱，从父亲起就严加要求，因而毫无娇骄二气。对孙儿辈更是调教有方，张柔武至今清楚地记得，从幼时家里就受到告诫要尊重长辈和友爱同辈，每日早晚或课后要向长辈请安，姐弟之间相互要尊敬，不要直呼名字，而要姐妹兄弟相称。家里经常有亲友来往，祖母、母亲事先都叮嘱“对任何亲友都要有礼貌，要称呼，要问好，绝不能看人家的地位或外表而定”。

　　给张柔武印象最为深刻而难忘的，还在于虽然从小生长于高楼深闺，并没有受到多少封建礼教的压制，其少女时代是在恬静、幸福而又比较自由的氛围中度过的。这应当归功祖父提供了一个饶有文化气息的生活环境。她们姐弟出生于并长大所在的“濠南别业”，是张謇根据社交活动的需要所建，不仅造型考究、极有气派，而且毗邻祖父早先创建的国内第一座民办博物苑，在高楼上顺风可以听到游人的欢声笑语、琅琅书声以及仙鹤高亢的啼叫。

　　楼内房间宽大，生活用房成套，常年不缺形态各异、美不胜收的盆景盆花，父、母亲的琴书间里，还有旧式的大留声机、古典音乐唱片和一架进口的“曼得利”名牌钢琴，可以自由出入浏览、小憩，真是动静结合、陶冶情操的佳所。在毕业于教会学校有音乐素养的母亲支持特准下，柔武不论早晚都可以去练琴、练唱。有时晚间还熄灭电灯，点燃钢琴门板两旁精致的铜烛台，在烛光下弹奏或边弹边唱自得其乐，有着一种优雅自娱的感受。1935年张柔武考进了杭州国立艺专音乐科。

　　当国难、家患频临之际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1935年10月，张柔武的父亲不幸遇难。此时她的父亲刚届不惑之年，正在上海集中精力系统记载和整理祖父的思想和文字，为后人留下确切可靠的史料，同时清理祖父为建设南通艰辛创业史时遗留下的收支不抵的积欠，然而却意外地遭害，这是家中最大的损失，祖母和母亲几乎痛不欲生，尚未成才的姐弟6人也伤心极了。

　　从此灾难频频降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亲刚去世不久，家人还在极度的悲痛中，就读于南通中学、数理成绩极优的大妹粲武，因收到一位男同学的慰问信招致误解而自尽，去世时年仅16岁。

　　一年之后，按照父亲生前预定的计划，张柔武与大姐非武得到出国留学的机会，同赴日本分别学习女子教育和音乐，然而此时日本对华侵略步步逼近，身在敌国学习的姐妹俩于1937年2月初回到上海，进入沪江大学与上海国立音专选科继续学业。不久南通沦陷于日军的毒手之中，祖母等全家只得避居上海法租界，“濠南别业”被日军侵占用作“司令部”。

　　日寇疯狂侵华国难当头，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张柔武姐妹相继投身抗日洪流。抗战爆发后，一向爱国的大姐非武再也不甘沉默了，回到家乡南通自发组织起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并把小妹聪武召去一起在更俗剧场演出短剧《放下你的鞭子》，淋漓尽致的表演感动得舞台上下一致高呼“打倒卖国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收回国土，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当时驻在南通的东北军57军111师，对非武等进步青年的爱国热情表示支持，并同意接纳她们加入部队，成立“抗日义勇宣传队”。据说该部队上级原是不准有宣传队随军的，但由于有张謇的孙女参加而特例批准，后来非武随部队开赴前线与日军作战，经历了艰苦的军旅生涯考验。小妹聪武则去了苏北抗日救亡宣传队，不幸的是不久就牺牲在日军的枪口之下。

　　张柔武自己先是在家乡参加实验小学组织的抗日宣传活动，后来上海沦陷期间，她又加入上海职业妇女俱乐部，积极从事爱国救亡运动。英国人在上海英租界设有一处向全世界直播的民主电台，其中有一档专为播放宣传抗日的文艺节目，她是播唱抗日进步歌曲的主力，常唱的有《长城谣》、《九·一八小调》、《铁蹄下的歌女》、《黄水谣》等，由于举家遭受日寇其害难抑愤怒情感，常常一曲未了泪满盈眶，对海外华人影响颇大。

　　因她喜爱文艺，在上海的住房也较宽敞，《妇女界》期刊编辑部曾一度移到她家，她大力支持并做好保密工作，连祖母、母亲一点也不起疑。当时参加这些活动是要冒不小风险的，她就曾亲眼目睹俱乐部的主要负责人、地下党员茅丽瑛被特务暗杀。残酷的现实又一次使她受到血的教育，让她在敌人的铁蹄下渴求自由的信念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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