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尔德的生活就像一根针,一下子扎进了上流社会的肉里,但人们并没有看到流出来的血,而是看到流出一些虚伪的汁液。
王尔德一生追求的理想就是生命的自由,而他又恰好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末期,当时的英国社会拘泥于传统,甚至顽固而充满偏见,连文学与艺术的原则也必须恪守社会规范。因此,王尔德决心以瓦解这种枷锁为毕生职志,他从一走向社会就开始向这种虚伪的道德宣战。在他即将从牛津大学毕业时,有人问他对未来有何野心时,他说:“天晓得,不过我是不会留在牛津教书的。我想当诗人、作家、剧作家。我想我会成名,如果我没有出名,就会臭名在外。或者,我会尽情享受生活的一段时间。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柏拉图认为的凡人最高境界结局是什么?就是坐着冥想美好的事物。或许我的结局也就是这样。”可是,他所说的“美好事物”是常常和社会的虚伪道德相敌对的,他为了使自己内心里的“美好事物”更有力量,有时不得不付出“放纵”的代价,从而使自己获得片面的深刻。
对于作家而言,刻意追求片面的深刻,正是理性在情感面前的一次“放纵”。
王尔德在入狱前,曾在伦敦刑事法庭上为自己的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进行辩护,与当时出庭的学生时代的死对头卡森展开激辩:
卡森:你在《道连·格雷的画像》引言中写道:“世上没有所谓道德和不道德的书。书只有写得好与写得坏之别。”这段话是否表达了你的想法?
王尔德:是我对艺术的想法,没错。
卡森:那我是否可以说,无论一本书有多不道德,只要写得好就算是好书?
王尔德:没错。如果这本书能够创造出美感,达到人类能力所及的最高境界,就是一本好书。书写得不好只会让人恶心。
卡森:那么一本写得好却表达了违反道德观点的书也可以是好书了?
王尔德:任何艺术作品都无法表达观点。观点属于人,而非艺术家。
王尔德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文学只创造美感,而与社会道德无关。如果道德不能使人的心灵变得高尚,而只是让人们学会伪装,这样的道德只对那个虚伪的上流社会有用,而对文学却毫无价值,因此王尔德说,他觉得最有趣的就是能够娱乐工人阶级,激怒中产阶级以及迷惑贵族阶级。
以放纵来表达生命的自由,以玩世不恭来蔑视上流社会的虚伪,以片面的深刻来击溃道德的清规戒律,这成了王尔德生活和写作的思维方式,甚至成了他的行为方式。这不仅引起了贵族阶层的不满,连另一位唯美主义代表人物瓦德·佩特都说,王尔德拥有太多的知识,但却过于粗鲁、自私地将这些知识运用于感官快乐方面,他属于不想付出劳动就想尝到收获果实的快乐的人。由此可以看出他不羁的行为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又是引起了多少人的误解!
但是,放纵与不羁总是与自由相伴相随的,也许正是这样,使他不仅获得了表演的快乐(王尔德一生都像一个有点“人来疯”的孩子),而且使他讽刺的技艺更加成熟,对悲剧的认识也更加深刻。他最伟大的作品《道连·格雷的画像》和《莎乐美》都与他的这种生活态度以及生活方式有关,他的才华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才拥有了横空出世的震撼力。王尔德一直为自己的放纵与不羁而表现出来的卓尔不群而得意,他说:“我的生活靠的是天才,我的写作靠的是本事。”其实他一生都在为自己寻找着能表达他的人格魅力的写作形式,能充分发挥他的天才的写作形式,但他更在意的是他的生命在现实生活中演绎许多精彩的篇章。
我们不得不承认,王尔德正因为是这样活过,所以才这样写了;他和别人的活法不同,所以他和别人的写法也不同。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因为他活到了这个分上,他才写到这个分上。他让我们看到了,写作与生命是如此的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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