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丘吉尔的恩怨】

　　只能和丘吉尔同台演出

　　米歇尔：英国档案显示，丘吉尔烦透了戴高乐。1940年9月，他曾经考虑过能不能打发他去跟意大利人打仗。您父亲认为这里面玩笑的成分有多大？

　　菲利普：丘吉尔后来还说过要把他流放到荒岛上或者关在伦敦塔里呢！这当然只是些玩笑而已。丘吉尔和父亲一样特别喜欢开玩笑，所不同的是，他的玩笑有时候显得冷酷无情，而且时常针对自己的同胞。戴高乐将军的不妥协态度时常让他感到厌烦，因此他多次希望在政治上摆脱掉他，这倒是千真万确的。我父亲对此事早有耳闻，但他始终坚信，如果他与丘吉尔单独独处的话，后者就不会时不时地对他表示出敌意，甚至想搞掉他了。他对我解释说：“因为每当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们之间的隔阂便会完全或几乎一扫而光。有时花的时间会稍微长一点，大概是一支雪茄的时间吧。而有的时候也就是一根‘选手’的工夫。”我父亲经常指责丘吉尔过于依附罗斯福，关于这一点他也体谅地说：“他不得不向罗斯福上贡，因为是他拯救了英国，所以丘吉尔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而我比他就独立多了，因为我什么都不欠他们的。”一天，为了说明丘吉尔的卑躬屈膝，父亲当着我的面模仿美国总统的口吻说：“温斯顿，既然是您一手造就了这个讨厌的家伙，那么好吧！您就自己想办法让他退到幕后去吧。”

　　米歇尔：说到底，您父亲怎么评价丘吉尔这个人？

　　菲利普：首先丘吉尔是亲法的，他发自内心地热爱法国。对于这一点我父亲确信无疑。他断言道：“再没有哪位英国领导人具备他那样的勇气了，1940年5月，尽管法国人往往并不领情，但他还是试图帮助他们免遭灭顶之灾。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们的国家面临毁灭和奴役的命运时，他甚至打算将我们两国合为一体。”我父亲还说，他甚至还要同自己国家的议会进行斗争，才能赢得微弱的多数以便将抵抗战争继续下去。与流行的说法相反，我父亲从来没有对丘吉尔进行过任何指责。当年在伦敦的时候我父亲对我解释说：“丘吉尔需要维护英国人的利益，而我则需要维护法国人的利益。我们两个人只不过是在最大限度地尽自己的义务。即使他的所作所为令我恼火，我也没有理由去责怪他。”

　　米歇尔：他在《战争回忆录》中把丘吉尔称为“与众不同的艺术家”。这是什么意思呢？

　　菲利普：照我父亲的话来说，丘吉尔懂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扮演命运安排给他的角色。他解释道：“当一位伟大的罗马帝王离开人世时，人们会感叹说：‘这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艺术家呀！’尼禄本来希望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但却是出于其他原因。我认为，对于丘吉尔我们也可以发出这样的感叹。他曾经是一位伟大的戏剧演员。”他用自己的方式对英国下议院或通过广播对法国人发表讲话，用简单的话语来打动他们的心灵，而不是天生的演说家所使用的那种文绉绉的语言。这一点尤其受到我父亲的欣赏。

　　米歇尔：您父亲是不是认为他自己也是个艺术家？

　　菲利普：那当然。他自信地说：“我一直在扮演我的人生所赋予我的角色。”至于丘吉尔，他又说：“自打第一次见到他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只能和这个人同台演出，我认为他也有同感。”

　　两大巨头相互信任

　　米歇尔：您父亲为什么会认为，丘吉尔觉得他与自己所见过的大部分法国人都不一样呢？

　　菲利普：他向我解释说，因为“其他法国人总是不停地向他唠叨说：‘您站在我们的角度想一想’我与他们不同，我对他说的话正是英国人用来反驳法国人时说的话‘你们做好你们的分内之事，我们也做好我们的分内之事。’两句话有天壤之别。这使丘吉尔感到非常高兴。”我父亲还认为，自己当时虽然穿着一身临时准将服，但却显露出了日后能成为国家领导人的素质。从某种角度来说，丘吉尔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更何况，父亲像他一样也是一位军事统帅，我还要再说一遍，因为自由法国的一切重大军事行动都是由我父亲亲自指挥的。他像丘吉尔一样亲自指挥战争。但是，他们虽然存在这些共同点，但又截然不同。我父亲对此感到庆幸，他说：“我们要是太像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米歇尔：他们有同时开怀大笑的时候吗？

　　菲利普：这是常有的事，就像是约好的一样。尤其是当他们谈论历史问题的时候。比如，丘吉尔有时会拿法兰西共和国或法兰西王朝开玩笑。他知道很多关于法国宫廷的掌故，比如说曼特农夫人、科尔贝尔、亨利四世、卡特琳、梅德西斯以及拿破仑，这些人物他都耳熟能详。而我父亲也熟知英国历史，因此他们之间经常展开辩论。有时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们会互相开几句刺激对方的玩笑。比如丘吉尔对我父亲说：“圣女贞德是被我们烧死的……”然后我父亲就对他谈起“东雷米的牧羊女(即圣女贞德)拯救了奥尔良”。此外，丘吉尔还酷爱美味佳肴。他对法国菜肴颇有研究，他对法国的各种葡萄酒如数家珍，并且知道什么场合配哪种酒。周末，他们有时候会在位于契克斯的首相私人官邸里会面。后来，父亲在家里回忆这些时光时，脸上带着一种生动的微笑说：“和他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慢。”

　　米歇尔：那他又是怎样评价他们之间的争吵呢？

　　菲利普：只有涉及到国家利益时，才有可能引发他们之间的口角。他说，人们为了达到生动的效果，往往过分夸大了争执中所存在的个人因素。对于丘吉尔来说，他需要向罗斯福表明他知道如何吊我父亲的胃口；而对于我父亲来说，他需要向各个派别的法国人明确表示自己没有向英国人屈服，在这些法国人中既有自由法国的战士，也有维希政权的人，还有抵抗运动的成员。因此，他们听任新闻界夸大其辞地报道他们所能搞到的一丁点素材，但是在我父亲的《战争回忆录》中，任何一幕都没有出现。涉及到对于丘吉尔的评价时，他下笔是相当温和的。虽然在某些充满风波的日子里他把丘吉尔当做对手，但是也没有忘记他们曾经“在同样的星星引导下并肩航行。”

　　米歇尔：有人说将军曾扬言说：“丘吉尔越是不信任我，对我就越有利。”这话真是出自他的口吗？

　　菲利普：当然不是。丘吉尔从始至终一直都很信任戴高乐，而戴高乐对他也是一样。父亲经常对我说：在众多国家中，只有英国站在法国一边，而丘吉尔也深知，没有比戴高乐更可靠的盟友了。尽管他们之间存在口角，他们彼此却十分欣赏。另一方面，与传言恰恰相反，他们两位从未说过冒犯对方的话。我可以保证，无论是战前还是战后，在家里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我父亲说过任何诋毁丘吉尔的话。后来过了很久，当他在科隆贝想起丘吉尔时，还对他赞不绝口。他认为丘吉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大赢家。

　　摘自《我的父亲戴高乐》，菲利普·戴高乐、米歇尔·托里亚克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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