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楼
2002年4月25日正午,武汉大学梅园5舍前的走道上,男生们像往常一样成群结队的,争相走向食堂。
住在二楼的一个男生,刚吃完饭,就听到了一声惨叫,接着是一声闷响,他马上去窗口,发现一个男生躺在楼下水泥过道靠左的泥地上,头朝宿舍楼方向,头右边就是一个水泥盖。
“刚开始他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嘴巴有抽搐现象,手紧攥着,有微弱颤动。他试图起身,在旁人的帮助下坐了起来,但马上又再次倒下。他刚掉下时,就有人打手机报警。”这位目击者这样描述,“一直有旁人试图去拉起他,但都被人阻止。从他落下到他再次躺下期间大约6-7分钟时间,我向上探头看,发现四五楼没人探头出来(我的寝室在他落地方的正上方),当时有人大叫是哪个寝室的,一直没人回答。”“这时有人喊拿被子,过了一会儿有两床被子丢了下来。又有人拿来了床板,众人一起把他抬到了附近的一辆车上,被送走了。”
伤者在武汉陆军总医院抢救过程中发现,左胸肋骨断裂,肺出血,左面盆骨骨折,于下午3时左右因救治无效身亡。经公安机关鉴定,属高坠死亡,无外伤,排除他杀可能。
考研
坠楼者是生命科学学院药学专业98级杨冀同学。他是贵州省六盘水人,今年参加了本校病毒学业硕士研究生考试。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杨冀之死和他所参加的这场考试有关。
据武大生命科学学院一位老师介绍,2002级研究生的录取过程分初试和复试两个环节。初试即考研笔试工,成绩占70%,复试即面试,成绩占30%。复试主要考查学生的综合素质如思维和应变能力,包括英语口试、专业考试等。
今年报考病毒学某实验室的学生中有12人(包括杨冀)过了320分的公费线,被列入候选研究生名单,但该专业只有6个公费名额。
据同时报考实验室的一位学生说,该实验室在4月20日进行了一轮选拔后,5名学生自行退出了此方向的公费指标竞争。
老师的说法是:因为考虑到报考人数偏多,公费名额有限,对复试中竞争力可能比较弱的学生,再给一次重新选择报考人数不足、读公费可能性比较大的专业方向的机会。
记者在这7名考生的资料中看到:有一名保送生、两名98级病毒学本专业学生(以419分、396分排名第一和第三)、一名98级药学专业并辅修工商管理的学生(380分),另有一名97级病毒学专业(7人中成绩最低361分)的女生。
杨冀以418分的总成绩,在12名上线考中名列第二,这通常被认为是一个比较安全的排名。据他的一名同学说,20日考试回来杨冀面带喜色,后来很快就买了电脑和手机,充满信心的样子。
但过了两三天,就看见他情绪有些低落,状态很不好。
杨冀为什么焦虑呢?
有同学说,杨冀后来几天突然变得好像对26日的复试没有把握,转而多方联系其他的几个导师。同学中的一个传言是:入选的7人之中有一个分数低于杨冀的学生是“内定指标”。杨冀有没有受这个传言影响,背上了心理包袱,不得而知。但据其他同学说,杨和其他导师联系时那里人都已经满了,杨冀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
有同学听到,他在联系读研时,曾被一个导师用比较激烈的言词拒绝过。25日之前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太傻了。”
有熟悉知考研内情的同学说,考研结束后的面试和找导师,是很微妙的环节。谙熟人情的学生,往往在本科阶段就利用各种机会接近有可能成为自己导师的老师并设法获得其好感。带研究生的老师往往身负教学科研多重任务,除了这种学生主动的接近,很少有机会了解学生。名义上,面试只占总成绩的30%,但在上线考生多的时候,这30%的自由裁量权几乎意味着一切。
据杨冀的同学称,杨性格比较内向、孤僻,平时很少与老师同学主动交往,更不懂先去结师门之谊。这大概是杨自觉“傻”的主要原因了。
有同学从杨冀那里听说,这学期杨做毕业论文的实验室里,有一个研究生在教授面前说过不利于他的话,认为他动手能力差,这可能是该教授不愿意要他的原因之一。记者后来在武大BBS上看到该研究生强烈声称他和杨冀之间没有利害冲突,他是负责手把手教他做科研实验。他说杨冀在实验室的一个多月里,来得不是很勤。后来杨冀的实验一直不是很顺利,实验失败之后就以感冒为由开始请假。大约是出事前的半个星期,本实验室的另外一位同学提取出了另一种蛋白,杨冀开始着急了,他也给杨冀提出了一些改进的方法。但是后来因为面试快开始了,杨冀不是很经常来(而实验室其他即将要面试的同学都还坚持来实验室)。记者设法联系上了那名参与录取的老师,他说,复试的一个目的是要淘汰一些读死书的学生。在正式复试前,谁都没有权力确定要谁不要谁。复试小组一般不少于3个老师,最后还要通过生物技术室的核查。因为复试是在26日,在复试之前,他和其他老师都不可能对学生先有一个判断,更不可能把这种信息透露给谁。
24日晚上,杨冀的父亲和儿子通电话中感到了他的心态有些异常,便连夜赶赴武汉,结果迟来一步。
武大生科院的一位老师说,25日上午,杨找过院里有关领导,老师觉得他的情绪不大对劲,让同寝室同学多注意他一点。
没想到中午意外就发生了。杨冀的一名同学说,他接了一个电话后,突然跑到对面寝室窗口跳楼(对面寝室没有人,而且朝向正门)。桌上他的饭刚吃了一半,电脑开着。
当天,关于此事的消息传到了很多高校的BBS,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和哀悼。死因像一个谜团,引起了很多猜测。
当晚,梅园5舍的同学冒着小雨,自发到杨冀去世的地点,点起了蜡烛悼念相处4年的同学。整栋楼当夜全部熄灯,表示哀悼。很多人还在窗台上点起了蜡烛,直到深夜。
正午一个生命的猝然逝去,在这些本来就心境复杂的毕业生中引起了大漩涡。
说法和看法
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是武汉大学每年高考理工科尖子生最集中的地方。相对于其他院系来说,生科院的学生是很特别的一个群体。除了每年的全校艺术节,以大一新生为主体的生科院代表队经常拿大奖外,其他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和课余活动中很难看到生科院的同学当主角。这种现象的最令人相信的理由是--生命科学学院是全校学习最刻苦学院之一。从大一开始,学生学习量和学习压力一直都很大。到了高年级,大部分同学开始了他们在出国或考研路上的长途跋涉。今年生科院大约150名毕业生中,30多名保送读研,50多名准备出国,40多人考研,20多人就业。无论是出国、保送还是考研,成绩基本上是衡量学生的主要标准。因此生科院内的学习竞争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此外,生科又是新型领域的基础学科,高年级和研究生阶段的学生还必须经常一连几个小时呆在实验室里,才能够用好不容易成功的实验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这又要求生科的学生不但要有好的学习成绩,还必须有很强的实践能力和很好的心理素质。
今年的毕业生的压力超过了以往。生科院98级许多同学放弃直研和考研的机会准备出国,但只有几个人成功,据称主要是因为美国方面增加了签证的难度。而像生物这样的基础学科,本科生就业的难度很大。这样,考研就成了背水一战的主要方向。
像杨冀这样的内向型的学生,书面考试是他的主要强项,也是他在生科院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地方树立自己的尊严的唯一资本。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研究生的招生规则,正慢慢偏离了分数本位。来自国家教育部的消息说,2002年全国研究生招生考试的一大特点是首次将科研能力作为重要考核指标之一。例如,北京大学就要求参加2002年考研面试的考生根据自己的学科特点,提交一份在攻读硕士期间的研究计划,以便学校对其科研潜力和水平进行考核。根据校方规定,面试成绩在录取中所占的比重将从10%至20%提高到10%至30%,甚至更多。
这显然是大方向。一位留学海外的武大生科院校友说,国外的导师选学生的首要条件是学生的动手能力,就是说这个学生到了实验室里,能不能对他的研究有所帮助;其次才是学生的相关分数;导师收的人并不是考分最高的,而是对他的研究领域很熟悉的,有经验的。
但导师的30%自由裁量权,能不能真正落实到科研能力和动手能力上,是一个问题。生命科学院一名学生就说,考研面试过程中不确定因素的存在,是各种传言满天飞的主要原因。
武大一位勇于揭露学术腐败的教授,曾一度对现行研究生培养制度的形式主义进行过猛烈批判。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重视实验能力就应该通过一种客观公正的标准,而不是仅凭人主观的印象、情感和人际关系。而对人才的评判应该用制度的公开透明来建立一种稳定的信用,而不是靠人本身的道德和信用。“畅快的竞争需要平衡的底线,不能将一切在不言而喻和心照不宣中进行。”
他举了一个例子说,有个女生考研第一年总分第一,外语比别人弱一点,不要;第二年,外语第一,总分比别人弱一点,还是不要。就是不要,到底要什么?总有说不出来的理由。
新闻学院一教授认为,研究生录取中师生“面对面”的沟通是非常必要的。现在师生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使师生关系比较疏远。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现在的教育是无生命无个性的教育,批量生产相似的人才。不是交流互动的,而是程式化的。在录取研究生这样的事情上,老师应该全身心地投入,“报我的研究生比较多,我要花大量的时间,委婉地说服他们去转报更适合他们的专业”,这时老师要充分考虑到自己的评价对学生的心理影响重大。”(本报记者胡生)
(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本文中大部分采访对象要求不透露他们的姓名和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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