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朱丽亚

　　从山东济南前往西藏林芝，如果采用最快捷的交通方式———从济南飞重庆，从重庆飞拉萨，从拉萨乘汽车到林芝，前后大约耗时3天。到达西藏林芝地区的八一镇时，旅途困顿之外，通常会有头痛、胸闷等高原反应。据当地人说，这个季节进藏还算好，若是在冬季，因为植被稀少，高原反应会严重得多。

　　但恰恰是在高原反应最为严重的冬季，会有大批内地学生采用比这更为艰苦的方式，千里跋涉入藏。他们克服重重困难，承受着被清查的风险和相当大的心理压力，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度过高中阶段的最后几个月。

　　他们的目的，是以西藏学生的身份，在此参加一场可能决定一生命运的考试———高考。“有人专门为内地考生办理西藏林芝地区的户口和学籍，每个考生收取5000到1万元的费用，光山东省菏泽地区就有七八十个考生。”6月初，一位读者致电本报。

　　据了解，2003年，西藏自治区划定录取分数线为文史类重点本科少数民族330分，汉族450分；理工科重点本科少数民族280分，汉族440分。在山东，这一年的本科一批分数线为文科552分，理科524分。即使两地汉族考生的分数线差距，也都超过了100分。

　　本报记者在赶赴林芝地区后发现，从内地迁往该地区参加高考的学生数量，远远超过知情人举报的数字。仅林芝地区第一中学(注：以下简称林芝一中)，今年高考报名时，高三学生人数就从391名激增到688名。

　　高三教室要侧着身子才能走出来

　　林芝地区总人口为16万，是西藏海拔最低(2900米左右)的地区，其行署所在地为八一镇。随着交通和经济的发展，与西藏自治区的其他城镇相比，八一镇的3万余人口中，外来人口占了较大比例。

　　每年有很多学生从内地来此参加高考，在八一镇算不上秘密。

　　在林芝一中旁边开了个小百货商店的大婶说，每到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就会多很多外地学生来买东西，“好像有好几百人呢”。

　　林芝一中旁边，有很多红色屋顶的临时建筑，非常简陋，只有薄薄的一层墙板。房主告诉记者，里面住的主要是打工者和外地学生，一共有90多间，一间每月房租185元。

　　记者从林芝地区教育局得知，今年在林芝参加高考的山东籍社会考生有30多名，转入林芝一中的山东籍应届考生有38名。

　　其实，来林芝参加高考的学生几乎遍及全国。林芝地区教育局副局长王军说，每年他们都会到林芝一中去开两次高考学生、家长动员会，介绍一些高考的注意事项，两次动员会分别在开学前开一次，高考前开一次。到了高考前这一次，就会发现人数增加了很多，年年都一样。

　　去年，有人向教育部举报，山东东营二中一个班75个学生有70个转到新疆、西藏参加高考。

　　林芝一中一位老师说：“这个学期开学后，就发现高三学生不断增加，以前一个班才50个学生，有的班才30多个，到后来一个班增加到80多个学生，要侧着身子才能走出教室。”

　　有数据显示：林芝地区2004年报名的考生为1401人(含借考生350人)，其中从区外临时转入林芝的796人(不含长期进藏干部子女)，占汉族考生的87.8%。

　　和林芝一样，西藏自治区这几年的考生人数增长也比较快。2002年，西藏全区参加高考的人数是6510人，2003年是9500人，而2004年有12157人报名参考。全区有多少临时迁入的考生，目前还不得而知。

　　外地考生的风险在加大

　　王军告诉记者，去年林芝地区出了个高考状元是藏族考生，大伙儿都非常高兴，自治区教育厅还准备表彰。结果那考生一现身，大家心里就都明白了：那考生一看就是汉族。一查，果然是户口造假，最后被学校退了回来。

　　今年，林芝地区招生委员会开始了对高考移民考生的调查。

　　2004年元月底至2月18日是按规定为考生办理区外借考手续的时间。

　　有人举报，一名中年男子长期住在西藏驻成都办事处招待所，为湖南“移民”考生批量办理户口和制作档案，有造假档案的嫌疑。他一个人拿了20多本林芝户口本，为这些原籍为湖南新化县的考生办理到咸阳的借考手续(西藏自治区在咸阳西藏民族学院和成都西藏中学设有两个借考点，提出申请获准后的西藏考生可以在这两个地方参加高考)。经林芝公安局核查：40余名考生中有4名的户口是假的———他们在迁入前在原籍派出所将汉族改成了藏族，其他人的户口手续合法。

　　2004年4月7日晚，林芝地区招生办主任黄长新再次接到举报电话，说山东曹县籍考生的档案都是伪造的，户口是高价购买的，有人在倒卖户口，1万到6万元不等。

　　4月9日，林芝地区招生委员会再次召开紧急会议，责成地委纪检委、地区公安处、教育局对被举报的两省考生进行进一步的户籍、档案调查。

　　林芝地区公安处治安支队4月根据林芝地区教育局提供的167名山东籍和湖南籍学生花名册，分别向各县公安局发出通知，逐一进行核查，未发现异常情况。关于倒卖户口的举报也作了大量调查，至今未有结果。

　　清查退回的风险不仅在录取前存在，甚至会一直延续到上大学之后。曾经有一位湖南籍考生移民考上了大学，直至上了研究生都还悬着一颗心，担心被发现。大学期间，他不得不去参加西藏的同乡会。

　　大批量移民与户籍制度改革有关

　　在采访中，有不少人提到高考移民与户籍制度改革有关。

　　2001年5月28日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转发《西藏自治区公安厅关于改革我区户籍管理制度放宽入户条件的规定的通知》(以下简称82号文件)，规定在入户条件方面，取消居住时间限制。在区内投资10万元以上的，配偶、子女及合作伙伴都可以办理非农业户口或户口迁移手续等。

　　林芝地区公安处雷处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全国的户籍制度都放开了，西藏也在逐步放宽对户口的限制。在关于高考移民的户籍手续上，公安没有违法、违纪现象，只是按规定收取50元的手续费。个别人利用内地对西藏目前户籍政策不了解的情况从中渔利，如果公安部门接到报案，就会立案侦查。

　　他也坦陈：林芝地区条件放得比较宽，但来投资经商和工作的还是很少，主要是学生投亲靠友的比较多，来考学的比较多。

　　黄长新说：“对我们搞招生工作的人来说，只要符合报考条件，我们就得让他参加考试。”

　　但是，一些带有明显“移民”嫌疑的学生档案，一看就有很多问题，有的从头到尾笔迹都是一个人的，有的内容前后矛盾，有的只有薄薄的一页，有的来自同一个地方，内容和格式却大相径庭。

　　西藏自治区教育厅考试院一位副院长说，全国很多省份，主要是西部地区都有高考移民问题，目前的办法是从户口上控制报考，因为教育部规定考生在户口所在地进行报考。档案造假按规定是该查处的。

　　但西藏有它的特殊性。确实有一部分干部职工的小孩在内地上学，内地有些学校不给这批学生办学籍，就是办了的因为学生成绩好，内地怕影响升学率也不愿提供档案，所以都由西藏的学校给办学籍，严格说起来也是造假，“我们不能查一批而不查另一批”。

　　西藏是全国高考分数线最低的地区之一，再加上它特殊的学籍政策，很自然就成了高考洼地中的洼地。

　　挡不住的西行脚步

　　西藏教育厅考试院正在想办法出台一些政策控制高考移民。

　　2003年，西藏自治区招生委员会出台了《关于进藏人员子女、非直系亲属报考高等院校有关问题的暂行规定》，限制进藏干部职工(包括援藏干部)和按照82号文件规定将户籍迁入西藏的非直系亲属考生以及以其他理由将户籍迁入西藏的考生，只能报考区内院校或区外非重点院校。去年限报了22所重点院校，今年限报的院校上升到36所。

　　林芝地区招办主任黄长新说，限报还是有一定作用的，去年有好几个考生一听说限报后又把户口迁回了原籍。但限报挡住了一些想上好学校的学生，却挡不住想“有学上”的农家考生。

　　据记者调查，来西藏参加高考的外地考生，大多来自内地县城中学，许多家在农村。考生中，山东籍和湖南籍的最多，其中，不乏来自菏泽这样的贫困地区的孩子。他们无法拿出巨资在北京那样的“投资洼地”，安全舒服地移民高考，只能冒险而廉价地到西藏孤注一掷。西藏因此被称做“平民洼地”。

　　林芝的老师也认为，如果有人利用了这些学生和家长的心情牟取暴利，这些人应该受到惩罚，但考生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两地上大学的难度相差悬殊。

　　林芝一中的一位老师说：“内地考生到这儿来上这最后几个月，也不在乎能不能上好课。因为内地很多省份的教育质量比西藏好很多。有个藏族考生英语考了40多分，还算比较高的，后来上了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在林芝一中支教的一位年轻老师也对记者说，与内地相比，当地学生几乎没有什么高考压力，只要参加高考基本上就会有学上。林芝一中去年的高考升学率为90%。

　　来自林芝地区招生办的最新消息说，2004年的高考分数已公布，500分以上的文科考生25人，其中只有3名是进藏干部职工子女和当地考生。500分以上的理科生57人，其中只有三四个考生是进藏干部职工子女和当地考生。其余考生基本上都是外地转入林芝地区的考生。

　　相关专题：2004年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