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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述:一村一个大学生工程的理想与现实博弈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01日10:34 中国新闻周刊

  “目前,城乡之间不光存在人才的极大差异,而且城市还在不停地把农村的人才往外吸。这种局面持续下去,就只能是三农问题解决的进一步乏力。”这就是刘大群提出要办“一村一个大学生工程”的初衷。然而,理想却难以成为现实

  ★ 本刊记者/何忠洲

  “只要建设农村,国家迟早都会顺着这条路走。不过对我们来说,只能尽人力,顺天意。”讲完这番话,刘大群便沉默了。

  2005年11月12日,河北农业大学。前不久,新华社河北分社上报材料,使这个学校两年前开始的“一村一个大学生工程”成为许多人关注的焦点。所谓“一村一个大学生工程”,就是选拔农村中有农村职业背景、相当学历的高考落榜生、复员军人等,到高等院校通过高职教育的方式学习两年,毕业后回到所在农村,成为“用得上,留得住”的人才。这份材料说,这个工程今年的第一届毕业生,大部分没有按照设计者的初衷回到农村。

  作为河北农业大学的校长,刘大群就是这项工程的最初设计者和推动者。

  在刘大群的一系列设想中,两年制的课程,主要学习的是农村实用技术。河北农业大学专门成立了农村发展学院,开设园艺、城镇建设、动物养殖与疾病防治等7个专业,除了第一个学期选修课开设英语与思想道德修养外,课程完全以专业实用技术课为主。

  按刘大群的说法,这样学出来的学生,出国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他们根本不开英语课;而且按他们的学历,在国内其他地方也不太具备

竞争力,就是为回到农村培养人才,是要他们在毕业后回到所在村庄,成为所在村庄的村级农业技术员和科技致富带头人。

  所以,按照最初的设计,这些学生入学前要签合同,保证毕业后回到所在村三到五年不外出,毕业时也是不允许进入人才市场的。

  然而,刘大群的想法从提出伊始,就受到了来自各方的批评。讥之者谓之农村教育的大跃进,疑之者担心到底能否“用得上,留得住。”

  而记者调查了解到的事实是,河北农业大学“一村一个大学生”的第一届201名毕业生,毕业几个月后,真正回到村里的,不超过1/10。

  回到村里的大学生

  李达是河北农业大学农村发展学院园艺专业“一村一名大学生工程”培养的第一批大学生之一。他所在的大名县共推送了12名学生,但据大名县负责“一村一名大学生工程”的农业局技术站站长王春峰介绍,至今回到农村的只有包括李达等三人,但其他两人一个已经走了,另一个也只是暂时留在村里。

  这个26岁的年轻人带着记者去看他将要承租的林地时,头发在额前分开,敞开的夹克配着干净而挺直的牛仔裤,浑身没有一点泥。

  赵振宾,是另一名回到村里的大学生。但现年40岁的赵振宾在入学之前就已经是保定市安新县铜口镇王岳村的村党支部书记,在电话中他告诉记者,他正在村里组织村道路硬化,并且很热情地邀请记者说,“欢迎领导前来指导工作。”类似于赵振宾这样在上学前就已经是村里领头人的,在这批毕业生中总共有三个。

  好女不回乡,好汉不回村

  今年10月底,新华社记者曾随机采访了“一村一个大学生工程”首届毕业生中的100余人,结果发现有70多个没有按照协议回到当地找到跟专业有关的活儿干,其中50多人已到外地打工。

  为什么不回去?原因表述很简单:“回去干吗?”

  像赵振宾这类“两委”班子成员在毕业生中总共才有三位,他们回去再继续老本行即可;但更多的人,尤其是在村里没有什么基础的人,回去之后即面临着无事可做的窘境,做农业人多地少,干副业又无从着手。想创业,又受到种种限制,最为明显的是资金短缺。

  李达告诉记者,在仔细计算之后,他发现要想把自己很看好的山药全部种到地里,总共得需要近10万元,这对他无疑是太难了,而贷款更是没门儿。李达甚至打过民间高利贷的主意,“问题是,我出更高的利息也没人能够拿出钱来。”

  王春峰对记者算账说,“出去打工,一个月好歹有个七八百,他们是大学生,一个月总也能够有个千八百块钱,呆在村里呢?一分没有,弄不好还要贴。而从事农业呢?风险大而效益又低。”

  还有更多其他因素。农村发展学院大二学生、即将毕业的王博28岁,家里承包有600亩地,日子过得已经很不错了,“我回不回实际上都一样,家里的条件比在外面起码不会差。”不过他还是打算毕业后“出去闯一闯”。他给记者讲述的一个原因是,“同一个人,你呆在村里,找老婆是你追别人。到外面去闯一闯,回到村里就变成是别人追你了。”

  还有很多人不愿回村,按李达的说法,是“入学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

  李达之所以回村,除了他能拿到地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一度在外面闯过的他感到有些疲倦,他与记者坐在林场管理办公处的平房顶上,风轻轻地吹来,四野无人,安静而惬意,“这种生活,在城市是很难有的。”他的家境也不错,能在当地左右逢源,自在而开心。不过,他说,“我要是挣到足够的钱了,我就到国外去。”

  为了保证毕业生们都能回到村里,学生入学前不但要签合同保证毕业后回到所在村,他们的毕业证,也应该被直接掌握在县市农业部门。但在记者的调查中,很多市县在入学前并未和这些学生签合同,即使签了合同,王春峰说,如果学生不履行合同,“政府难道还花精力去和一个学生打官司?都毕业了又哪里去找他?”至于毕业证,实际上都被领走了。

  对这种情况,王春峰说,“从道理上讲,他们是完全应该回去的。但从切身利益的考虑,我从情感上又理解他们。”

  实践中的操作之艰

  从“一村一个大学生工程”动议的提出,到它的实践落实,存在许多具体问题。

  比如学生的遴选。

  按照规定,一村一个大学生工程的学生有两种:具有高中(含职中)毕业或者具有同等学历的农村青年、复员退伍回村军人、农业科技示范户、科技致富能手等,年龄要求在28周岁以下;或者年龄在35周岁以下的农村现任“两委”班子成员。在具体的把握标准上,据刘大群介绍,为了保证公正性,也为了“便于教育更有效果”,考分仍是最重要的评价标准。

  这对有农村职业背景的人来说并不利。邯郸市农业局一位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开始也想按照当初设想,多往河北农业大学农村发展学院输送一些村干部、科技致富能手,但学校按考生成绩择优录取,这些有职业背景的人往往年龄大、文化基础差,在入学考试中就无法与高中刚毕业的年轻人竞争;而且,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负担重,要脱产学习2年,也实在没有精力了,所以报名者很少。

  如果不以考分作为主要的衡量标准,问题恐怕更大。河北农业大学“一村一个大学生工程”虽然才三届,但推荐上的不正之风就已经显现。在采访中记者发现,在那些公费生里面,已不乏一些关系户。看毕业学生的联系地址,很容易发现家庭地址不在村里而是在街道或者政府部门的情况。在第一届毕业生里面,有人即告诉记者,某人的父亲为某县某局副局长。

  推荐的学生里面也良莠不齐。第一届205个学生毕业201人,除两个学生不幸出事故逝去,另两个在中途便被开除了。农村发展学院院长薛庆林向记者表示,该院的学生管理难度要大于统招生。

  最为重要的也许还是费用。刘大群算账说,一个学生大学阶段的培养费大概是1万多元,以河北农业大学为例,除去省财政的补贴,大专学生一年所要交的学费为5000元。河北省目前有5万多个行政村,4所涉农院校。如果四所院校同时实施该项“工程”,每年可招生1万人,五年即可以为河北省每一个村培养一个大学生。按此标准,如果在全国每个村都培养一个大学生,国家花费十多亿元,而每个省也花费2000万元,地市则拿出不到200万元。

  不过,这仍要依赖于地方政府的态度。河北农业大学农村发展学院开办时,刘大群提出每个学生每年少收1000元,并希望这笔钱地方政府能够有所表示。但只有邯郸市包下了所推荐学生的全部学费,张家口怀来县则负责学生学费的一半,更多的县市不愿负担这些费用。

  培养一只带领一群羊的狮子?

  刘大群最开始产生“一村一个大学生”的想法还在1999年之前。曾经有过插队经历的刘,说他自己对中国的农民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即使到美国做了几年博士后,也仍然对此顾念在怀。在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后,刘大群在人代会上提的提案,把这个话题推向了全国。“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对农村发展,最关键的是要保证它有自己的人才。现在的情况下,对农村人才的培养必须有所倾斜。” 刘大群说。

  2002年,教育部高校学生司以教学司[2002]68号文件下发了《关于同意河北农业大学在部分高职专业招生中进行单独考试试点的批复》,同意河北农业大学“在与农村经济发展紧密相关的部分高职专业招生中,开展‘一村一名大学生工程’单独考试招生改革的试点”。2003年底,教育部将河北农业大学的经验扩展至全国。以中央广播电视大学为主要实施单位,2004年先期在全国选择百县开展试点,并与地方电大共同向西部100个县投资2000万元,计划5年累计注册学生达20万以上,名称与刘大群所提出的完全一样,叫“一村一名大学生计划”。

  11月12日,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刘大群再一次说出他曾经引用过的拿破仑的名言,“一只狮子带领的一群羊可以打败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狮子。”解决中国“三农”问题的核心,在刘大群看来,关键是“人”的问题。“目前,城乡之间不光存在人才的极大差异,而且城市还在不停地把农村的人才往外吸。这种局面持续下去,就只能是‘三农’问题解决的进一步乏力。”“没有对农村人才的大量支持与补充,所有的关于乡村建设的设想都是不可思议的。”

  认为抓住人才问题才是抓住了解决“三农”问题“牛鼻子”的刘大群,对自己培养的学生大部分不回村的事实也无可奈何。不过,他为此辩解说,“也不用强求要他们全回去,有3/10的人回去那就了不得了,农村就会有大变化。”这一点大名县农业局的王春峰也很认同,“不要追求百分之百,1/10的回去就可以了。”他甚至举出钱学森一人抵一个师的例子。

  面对目前普遍不回去的现实,刘大群对记者强调,河北农业大学所能够做到的,只是保证学生在校两年所学到的东西,回村后“用得上”。至于是否“留得住”,他说,“那非单个学校的能力所能及,那要靠整个社会系统的支持。”(本文原标题为中国新闻周刊:“一村一个大学生”的理想与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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