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洛阳市嵩县县长李大伟听说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会出席联合国一个公开的边会，赶到会场来用相机记录下会议现场。南都特派记者 张骏 摄

　　摘要：县长李大伟从河南飞越太平洋，来到加勒比海沿岸的坎昆。在坎昆逗留的5天里，他只去过一次气候大会的会场，其余时间在忙着招商引资和接待媒体。他对着商家和记者，背诵了数十次嵩县的经济数据。

　　南都特派记者 华璐 发自坎昆 县长李大伟从河南飞越太平洋，来到加勒比海沿岸的坎昆。在坎昆逗留的5天里，他只去过一次气候大会的会场，其余时间在忙着招商引资和接待媒体。他对着商家和记者，背诵了数十次嵩县的经济数据。这位博士后基层官员自己创作段子，介绍嵩县有1310种中草药，是二程故里(宋代大理学家程颢、程颐)，还是华夏民族炎黄子孙外婆家。

　　他提供的信息表明，这座中国内地县城还处于工业化初级阶段，需要燃烧大量煤冶炼金属。即使乐观估计，嵩县至少要30年时间才能赶上广州、深圳这样的发达城市，如果其他城市愿意停下发展脚步的话。

　　可是宏观调控的政策并不会“杀富济贫”。在刚公布的“十二五”规划纲要建议稿里，中央政府提到要走绿色低碳发展道路，同时把应对气候变化、发展低碳作为一个重要目标。在“十一五”收官期间，各个地方更是被节能减排逼得使出了“拉闸限电”的狠招。节能减排无疑将成为贫困地区发展的新“指挥棒”。在经济结构调整的背景下，部分基层政府甚至比国家更迫切需要探索自己的“低碳道路”。

　　你为什么来？来这里干什么？这几天，在坎昆会场，李大伟被记者问得最多的是这样的问题。

　　朦胧的“低碳”

　　李大伟承认自己对低碳概念理解得不算深入，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两个字上开拓思路，大力招商引资。

　　李大伟是河南省嵩县县长。那里地处中原，风景优美，但经济落后，无人能识。自上任以来，李大伟一直致力于打破这个困局。但是，遥远的太平洋彼岸和陌生的气候会议，与这个中国贫困县有何相干？

　　在许多谈判的专有名词中，这位中国基层官员知道的也只有“低碳”，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仅有的两个字上开拓思路，大力招商引资。他很高兴有机会和万科等大企业的高管在坎昆面谈，他甚至邀请耐克公司在嵩县举办一个登山活动，让参与者穿着耐克球鞋。至于从坎昆会议上传达的国外应对气候变化经验，李大伟说，“宏观的讲太多，具体的讲太少”。对于国家级贫困县河南嵩县来说，“我们只是抓住一个好机会展现自己”。

　　李大伟承认，自己对低碳的概念理解得不算深入。“这两年，国内才真正明确地提出‘低碳经济’，以前都讲节能减耗、可持续发展。节能减耗好理解，具体到二氧化碳的排放，还没想过。”

　　这显示中国基层官员对于低碳和气候大会的认识还处在朦胧的阶段。事实上，在中国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人，他们对上述问题的认识并不比这名处级干部清晰多少。但这毕竟是中国基层决策者首次亮相国际气候谈判大会，往年中国的参会者多是以中央部委成员为主组成的代表团。

　　今年，气候组织通过中国国家发改委，邀请一些地方官员和企业来参加会议，在推荐名单上，有不少像李大伟这样的基层官员，但出于各种原因，最后来到坎昆的，只有他一人。

　　引资金、引项目、引技术，李大伟用3个排比词点题此次坎昆之行。除此之外，李大伟更多关注的是一些细节问题，如何在不破坏生态的情况下帮助嵩县脱贫致富，比如选择怎样的太阳能板，又或是建一个什么样的酒店才能让森林里的动物不被打扰。这与各国首脑每日所辩论的大相径庭，看上去甚至微不足道。

　　“这次谈判你可以看出一个特别大的反差，在月亮宫举行的政治谈判没法往前走了，在主会场之外的边会，一个是企业界，一个是地方政府，声音非常一致：我们有解决方案，而且我们愿意解决问题。这个反差很有意思。”NGO气候组织大中华地区总裁吴昌华指出，在基层发展低碳经济，决策者扮演的角色可能比体制更为重要，“坎昆会议能给地方执政者更多机会展示自己所做的低碳努力”。

　　嵩县低碳困境

　　生活上的节能远远抵不过工业消耗。年末为完成节能减排任务，嵩县日用电量必须下降一半。

　　40岁的李大伟从河南省基层县官做起，当过平顶山旅游局局长。他中途到北京修读博士，还在中科院当了一段时间的博士后，专业是区域经济与旅游规划专业。当他在2009年接任嵩县县长时，这名博士后看到了学院里不曾教过的难题。

　　嵩县隶属洛阳市，是国家级贫困县，人口55万，人均年收入在1500元以下的贫困人口还有将近20万人。但嵩县却又并不“贫穷”，据地质估测，该地黄金和金属钼的远景储量非常丰富。嵩县还有四个4A级景区，森林覆盖率接近70%，盛产中草药。

　　对于自然资源丰富的嵩县，李大伟有着一系列低碳规划。政府为农民提供补贴，鼓励他们使用沼气照明、做饭，现在已经发展到4万户。每户挖一个10立方米的沼气池，全家有8个月能用沼气，一年下来能节省7000多斤煤。嵩县还建了16个小型电站，使电费价格下降，推动本地居民以电代燃，节省不少煤。

　　但生活上的节能远远抵不过工业消耗。在嵩县，矿山采掘业占财政收入65%以上。年末为完成节能减排任务，嵩县日用电量必须下降一半，一个钼矿被迫关停3个月，200多工人停工，政府损失财政收入1000多万元，而该地年财政收入仅3.4亿元。

　　“如果不调整产业结构，下一步发展会有非常大的困难”。李大伟说，来坎昆之前，嵩县平时做的很多工作，其实是和低碳发展内容并无二致。“按原来高耗能的发展路子，现在国家是不提倡的，逼着我们不得不走低碳发展道路。”

　　气候变化对嵩县的影响，也许并不是今年7月那场异常的百年不遇暴雨，而是节能的压力。“为了完成节能的指标，拉闸限电，企业不能生产，等于是气候变化的影响传导到了我们这里”，李大伟说，“我们还没走完工业化的过程，现在减排就是阻碍发展，对我们来说非常痛苦。”

　　对于原有的矿业，嵩县规划了循环经济产业园，冶矿的热能被尽量回收，矿物废料计划用来生产建筑原料。但这远远解决不了嵩县的现实难题。

　　发展低碳，地方更迫切

　　“如果不拿出自己的发展方案，直接像西方后工业化城市那样提倡低碳，我们只能一直贫困下去”。

　　李大伟对坎昆会场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他的双臂抬高，越过人头攒动，用小相机对准了台上正在发言的UNFCCC秘书长克里斯蒂娜·菲格雷斯。他非常想知道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什么时候出现在会场，但随后又想，反正也不能合照，还是去NGO摊位上拿一些各国农业发展策略的报告。

　　在坎昆边会会场众多摊位转了一圈，李大伟不免失望。他发现发达国家介绍农业生产、新能源利用经验的摊位不多，大多是发展中国家在呼吁援助。“比我们还落后的，有什么好参考？”

　　他是通过国家发改委推荐，由气候组织资助来坎昆的。这是他自上任嵩县县长以来第一次出国考察，一张机票就是他几个月的工资，机会十分难得。在NGO组织的交流会上，他与墨尔本、哥本哈根等发达城市执政者交流过，但他总觉得没有了解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宏观的讲太多，具体的讲太少。大家好像都是为谈而谈。”

　　于是，学旅游出身的李大伟开始在坎昆大力推销嵩县的生态旅游，期望能招商引资。他很高兴在坎昆接受了众多媒体的采访，省下了一大笔宣传费用。他此前甚至自己写了一条名为“谦虚的嵩县人”的段子，用“说反话”的方式宣传嵩县景色优美、历史悠久，并投稿给新浪网。其中一段是“俺嵩县真的没什么值得骄傲啊……山很大，但可看的地方还不是很多，一个县才4个4A景区，其中只有一个评上了中国最美的地方。”

　　这名基层官员对该县的所有经济数据都烂熟于胸，“有时候回答记者提问不需要我介绍嵩县背景，我都先背上一段，希望能让大家了解嵩县。”

　　虽然坎昆大会的热度感染不了李大伟，但他仍然形成自己对低碳减排的思考。在李大伟看来，西方减的是生活排放，而中国减的是生产排放。“如果不拿出自己的发展方案，直接像西方后工业化城市那样提倡低碳，我们只能一直贫困下去”。他认为大力发展生态旅游，也是嵩县特有的低碳道路之一。

　　“目前中国低碳发展已经成为一个从上到下的共识。”中科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副所长王毅研究员说。王毅表示，部分地方有内在需求迫切转向“低碳”。“现在国家把碳强度的约束性指标加进来，这就成为一个很重要的指挥棒，地方要在此考量下行动。此外，地方考虑的和国家层面不一样，它本身也有积极性。在经济结构调整的背景下，部分地方的积极性甚至比国家的更高，也更具有灵活性。”

　　吴昌华认同这一观点：“对地方而言，低碳是个坎，是个压力，但也是动力。人总是什么简单就去做什么，以前高耗能高排放能快速收益，就直接上马。但现在不能这样了，只能逼着地方去想想有什么新出路。”

　　“低碳之路”迈出第一步

　　看起来在坎昆开的会和万里之外的贫困县嵩县不搭界，实际上，会上形成的最终决议，还是要落实到县里执行。

　　与专家和政府首脑们相比，李大伟在坎昆会场看起来像个“局外人”，但所有讨论出来的结果和决策，都有待于“李大伟”们在实践中检验。

　　在刚公布的“十二五”规划纲要建议稿里，中央政府提到要走绿色低碳发展道路，同时把应对气候变化、发展低碳作为一个重要目标。今年10月，国家发改委指定了五省八市作为低碳试点地区，或许正是期望能总结出在国际气候大会上学不到的中国经验。

　　在中国，这种经验———节能减排和低碳产业发展却不尽如人意。比方说：今年是中央政府实现“十一五”节能减排目标的最后一年。根据规划，要完成降耗20%的目标。一场轰轰烈烈的限产限电，却在全国各个省份相继上演。

　　在山西晋城，居民生活用电1个月被停14天；河北安平，每供电50小时停电22小时；河北枣强为减排“无差别限电”，每天供电4小时；安徽全椒为完成减排拉闸限电，医院发电做手术……

　　这也恰恰说明，光有国家层面的宏观调控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具体的可操作的实施计划。基层政府迫切需要适合本地的“低碳之路”。

　　但一切的前提是，要有足够的认识。在昨日媒体的专访当中，李大伟分析说，看起来在坎昆召开的会议和万里之外的贫困县嵩县不搭界，实际上，会上形成的最终决议，还是要落实到县里执行。所以，气候大会和中国每一个基层官员密切相关。

　　虽然他在会后，曾热情邀请耐克公司老总到嵩县开设工厂，被对方以“交通不方便，成本太大”等理由拒绝了。而远距离运输的加工业，也是件很不低碳的事。该如何实现低碳经济？在未来还是一条遥远的路。很多跟李大伟一样的基层官员，甚至对低碳的概念，都不甚了解。

　　李大伟走到坎昆会场时，这条路迈出了微小的第一步。他说，来坎昆更多的是为了学习经验，寻找合作机会，同时也展示各自所在地的形象。